(中篇)

    (中一)

    奔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去看贴在门上的纸,王春暖想,肯定是因为那张纸飘落了,他没看见——但是并没有。

    完好无损地贴在墙上,令人心中一堵。

    又不甘心地跑去门口,去问那个常年睡觉的老阿姨,有没有人来找过她。

    老阿姨从藤椅上睁开眼,吊顶风扇呜呜地响:“没有啊,我天天在这躺着,楼里的都回家了,谁找啊!”

    王春暖着急,隔着窗子比划:“就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嗯……很好看的男生……”

    老阿姨摆摆手:“那肯定没有,进来的都是又矮又胖的老头子,要是有我肯定记得。”

    王春暖觉得心慌,但还是要向自己解释,可能是觉得不方便,或者真的是有事缠身,没能来找自己。她还反倒担心,或许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到了这时,她才发现她对他所知甚少。他家在哪,他一个人住在哪,他平时都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她一概不知。她甚至都没有他的电话,甚至是和他关系好的同学的电话。她只在孙筱玥来的那一次,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

    可是孙筱玥是不能找的。

    日子又回到了跟之前一样的状态当中。

    母亲工作忙碌,叮嘱几句就离开了,一走就是三四天。王春暖一个人在燥热得无法容忍的天气里,听着大楼外面的小孩在哭闹,不知道是摔倒了还是闹脾气,传到屋子里来就空荡荡的带着回音。

    什么小说也看不下去了,书本和一切习题都安抚不了的焦躁。她一个人打开厨房的灯,灯开的时候猝然一闪,她倒了一杯清水坐在桌旁喝。水龙头没关紧,滴答滴答。她悬在椅边的腿/交错晃动,细白的手臂反射着灯光——是要陷落进深渊的寂静。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种安静会把人吞噬。

    王春暖站起来去拿了一个苹果,削皮的时候却割到了手,她疼得一抖,自己去盒子里找创可贴。贴上的时候却心中一疼,不知怎么想起被江豪发现的烫伤,一瞬间竟然委屈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不是最正常的状态吗?难道不是她自己选择了,从阿姨家搬出来,换得能够跟在父母身边吗?为什么原来对自己而言很开心的事情,现在变得这么挑剔不满足?她到底在不满什么?

    她换上出门的衣服,来到学校门口。学校大门紧闭,这时间离开学还有三天,就连要变得最忙的高三也会短暂放假。

    可是她很想他,想见他。她想起江豪原来说起,学校附近的商贸街上,有一间特别漂亮的礼品店,或许在那里看得见他也说不定。王春暖扑朔着心情走去,不久就找到了那间店。

    那的确是一间十分漂亮精致的礼品店,坐落在极繁华的地段上,地面上是反光的大理石瓷砖,柜台里陈列着漂亮的水晶饰品,却是价格昂贵。柜台前的小姐很漂亮,极有礼貌地问她需要什么。王春暖摆摆手,牵强地微笑:“不需要。”

    夏天的晚上人流涌动,王春暖低头随人流前行,仿佛回到了当初去上学的那一瞬,他跟她隔着那么远,却看见了对方。她不知道那时他为什么会看着自己,她始终没问过,但是她很好奇。

    她抬起头看向霓虹闪烁的天空,四顾人海茫茫。如果当初她能够在人流中看见他,为什么现在就不能看见呢?她开始试图在人群中寻找,完全忽视理智告诉自己,这根本是徒费功夫。

    她看到一个背手弓腰的中年人,面色轻松地跟自己的妻子说这话。又看到一个步履蹒跚的白发老人,拄着拐杖准备过马路。迎面走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她的父亲在身后叫住了她。她回身扑进父亲怀里,手里拿着布娃娃,喜气盈盈地从她旁边经过。人太多了,千张面孔难辨认,提醒着她在做多可笑的事情——

    一道熟悉的影子从视线边缘迅速划过,王春暖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借……借过!!”她突然颤着声音在人群中大喊,并试图往那个方向跑过去。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被王春暖挤过去的人都转过头来,一脸愠怒地看着她:“干什么啊!这么多人挤什么挤啊!有没有长眼睛啊!”

    ……

    她充耳不闻,拼命从人群的缝隙挤出去,她相信她没有看错,以她对江豪的熟悉程度,那个挥手的姿势,那个身形体态,一定就是他没错!她不顾一切地挤出去,可就在要穿破人墙时,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人潮迅速地淹没了视线。

    王春暖心如沉石,头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是她……看错了吗?

    枫叶开始落地的时候,新学期开始了。

    开学第一天,叶逸神采奕奕,穿着新球鞋等在学校西侧墙外的高台上,等了很久人还不来,他就一直站在阳光下,低头欣赏自己的鞋子。正在自我满足中,有人悄无声息地跳上石板高台,从身后狠狠呼了他一巴掌:“别臭美了,一周就不爱了。”

    叶逸被打得差点吐血,转过头来,看到江豪穿着灰白色的运动服,手插在裤兜里,老神在在地笑看着他。死小子好像又长高了,穿着贵得离谱的名牌,竟然比电视里的代言明星更好看。叶逸心酸了,一拳回捶在他肩上:“草,你他妈跟我有仇啊,打这么狠。”

    江豪笑着说,故意娇滴滴地装女生口气:“人家这不是想你嘛?打是亲骂是爱。”

    叶逸一脸恶心:“滚!别碰老子!”从书包里反手取出一个白色信封,嫌弃的口吻,“老子看见你就想吐,你他妈拿着这个赶紧滚。”

    “什么玩意?”江豪丝毫不生气,接过信封,当着叶逸的面撕开,里面是一张对折得很整齐的白纸。他瞄了一眼,抬起头来眼神开始放荡,“谁的啊?”

    “五班班花的。”叶逸心里就奇了怪了,这些女生真是有毛病,一个二个跟江豪连话都没说过,对他什么也不知道,就接二连三地递情书,简直是飞蛾扑火。但是抬头看看江豪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又似乎能理解一些。谁说男生爱以貌取人,其实女生更甚。

    江豪皱眉,拿信封角挠头,一脸疑惑:“五班有班花吗?我就记得一个肥得像猪的,每次跑操都在他们班最后面。”他抬起头来眯着眼,怀疑是叶逸的恶作剧,“不会是她吧?”

    “嗯,就是她!”叶逸没好气,从高台上跳下去,江豪把信折好放进口袋,也跟下去,一边问道,“你今早吃炸/药了?”

    叶逸偏着头上下打量他,随口骂道:“你他妈就该什么时候摊上个丑女,还得是那种丑得你妈都看不下去的,我心里就平衡了。”

    “我也想有那么个人,”江豪不怒反笑,凑到叶逸跟前,神态挑衅,“听说了。被甩了啊?”

    叶逸抬脚就踹,江豪往旁边一蹦躲过攻击:“你看你看。”看叶逸降低了攻击性,又走回来道,“之前就跟你说了,你先把她甩了,就轮不上她甩你了。你说你这么大了,还搞什么纯情,幼稚不幼稚。”

    叶逸不说话,往前走了半天道:“是五班齐佩瑶的,她是学校文艺部的,上学期文艺汇演唱歌的那个。”

    江豪恍然:“哦,有印象。”他迷糊记得那天在台上唱歌的人,慢慢来了些兴致,开口安慰叶逸道,“好了别装情圣了,我明天给你介绍个新的,什么不好搞,女的还不是一大堆。”

    像是阔别重逢,梁敏几个人都兴高采烈地拉着王春暖叙话。梁敏故作神秘,要给王春暖看一个了不得的东西。众人都凑过去,梁敏才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一部白色手机,得意极了:“看!”

    邱雨惊喜道:“啊!你家里给你买了新手机。”

    “我家里哪有那个闲钱。”梁敏笑了笑,拍了拍桌子,“这是我一个暑假打工挣钱,自己买的!”

    孙筱玥吃惊:“啊,这么厉害啊!你去哪打工了?”

    梁敏笑着说:“就是学校附近那个商贸区,现在那边还要建一个新广场,人可多了。我白天去饭店当服务生,晚上发发传单,买了手机还剩余一百多。”

    她又把几个同学家里的电话一个个地存下去,轮到王春暖这里,梁敏撞了一下王春暖,没反应。梁敏又喊了她两声,还是没反应。

    邱雨把手挡在王春暖眼前晃了晃:“春暖?”

    “……嗯?”王春暖回过神来,“怎么,怎么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梁敏拍拍她,“眼睛都直了。”

    “没什么。”王春暖低下头,在纸上写下电话号码,“要联系电话是吧,给你。”

    “你怎么了?”梁敏接过来握在手里,却不存号码,歪着头问她,“刚开学就这么消沉啊?假期没过好吗?”

    “消沉吗?”王春暖强笑了笑,脑海里又想到那晚看到的一幕,越想越难受。虽然她不相信她自己会看错,但是由不得她不相信。那的确是江豪没错,可是他旁边那个女生又是谁呢?他们进车前那个错位的角度……他似乎在亲她的额头?

    心口狠狠地抽疼一下,王春暖使劲摇了摇头,不可能。她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梁敏却用手拄着下巴,看着她半会儿道,“这么看起来,你这个假期似乎瘦多了。”

    “是吗?”王春暖心慌地反问,神色飘忽。

    邱雨也拉着她的胳膊,用手圈着她的手腕:“是啊!你看你这手腕,只剩下骨头了。”

    王春暖说:“应该是夏天没胃口,假期也没怎么吃好。”

    梁敏气呼呼地说:“你没吃好瘦了,为什么我也没吃好,反倒胖了?”

    孙筱玥笑着说:“人家春暖本来就瘦,她没吃好是吃得少,你没吃好是真的没吃到好吃的。”

    梁敏听了竟然也道:“我整个假期都吃的是员工饭,怎么可能有好吃的……”

    耳边的声音呼呼地远去了,另一群人的笑闹声却隔墙传过来,王春暖从一群人的声音里分辨出江豪的声音,猛然一抖坐直了身子,下一秒他果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王春暖的血液往脸颊上涌,她直直地看着他走进教室里来,却只是跟旁边的叶逸说话,并没有看她一眼。

    他甚至没有看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王春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呆呆地看着他们从旁边走过。孙筱玥却突然转回头,出声喊道:“好久不见。”

    叶逸和江豪这时才回过头来,前者对孙筱玥和众人笑了笑,也回了一声“好久不见”。江豪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转回身去。

    王春暖的视线触及到他淡漠的眼神,心立刻以无法逆转的方式极速坠落,沉到了暗不见光的深渊里。

    她单看眼睛就看得出来,他对她并不关心。头脑里仿佛兹拉一响,隐隐坐实了那晚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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