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七)

    王春暖跑回去的时候,江豪跟贺翔宇两个人已经在场上了。梁敏拉着王春暖钻进人群里,刚好站在江豪能看见的位置。江豪的目光挪过来时,王春暖发现他明显一怔,然后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

    王春暖立刻有些手足无措。

    然而梁敏半分没受到影响,她虽然跟贺翔宇很不对头,但是集体荣誉在前,她还是很愿意给江豪加油的。

    江豪的视线回到场上,手底随意地拍了两下球,然后看着一班个子最高的那个男生,歪着头邪气地笑:“真有缘啊。”这就是刚才被砸到头的男生,江豪很明显是认识他的。

    王春暖后来知道一班的这个高个子男生叫周正。

    周正冷冷地说:“你小子别太嚣张。”

    江豪说:“你一会儿保准跟我道歉,你信不信?”

    周正没说话,两边的气氛都冷冷的。这时一班人群里忽然有一个女声响起来:“周正加油!”

    王春暖一惊,目光循声而去,看到一个穿着短裙的漂亮女生。因为天气热,学校理解群情,查校服查得并不严格。但是裙子穿这么短的女生,王春暖在学校里还是见头一个。

    她细细白白的腿并在一起,黑发斜斜地拢在左边脖子旁,眼睛十分漂亮,目光追逐着周正的身影。

    怔愣之间,比赛已经开始了。二班是中场换人,比分本来就落后,三十个球已经输了十个。王春暖看不懂篮球,但是周围的群众都逐渐呼声高涨,喊得王春暖心里也一团热气。可是她张不开口,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像梁敏和邱雨一样,状若无事地帮江豪加油。

    她害怕他听到她的声音,害怕一开口就被他听出心声。

    江豪打球的确很厉害,运球传球防人突围,看得出来平时练习下了很多功夫。贺翔宇跟他配合得十分默契,好几个球都是在贺翔宇漂亮的反攻下进的。但贺翔宇神色严肃一声不吭,江豪却显得非常得瑟,每进几个球就要刻意做点动作显摆一下,看得梁敏在旁边大骂:“这个江豪不好好打球,摆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啥!”

    很快双方都打到二十多个球,比分快要拉平。二班这边群情激昂,因为看得出对面不是江豪两人的对手,班上几个男生都觉得扬眉吐气,他们平日虽然跟江豪不太交往,但是此时都由衷地佩服他。

    眼前的场面令人眼花缭乱,王春暖跟众人一样,目光随着江豪转。孙筱玥突然拽了一下她的衣服,王春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夏冰竟也站在人群里,不过跟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她看江豪的眼神不再是厌恶而排斥的,那是一种很平静的,肯定的目光。

    她并没有帮他喊加油,她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细细的马尾辫在风中轻轻晃动,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

    比赛不久就结束了。

    由高瘦有型的李程老师作证,周正代表他个人向两个被他骂的男生道歉。

    江豪得势不饶人,抱着球偏头跟贺翔宇说话,故意让周正听见:“你看,我就说嘛。”

    贺翔宇斜了他一眼:“你他/妈抢我几个球了?”

    江豪伸出食指,贺翔宇摇头。江豪瞪眼,又伸出两个手指,贺翔宇一巴掌拍掉,右手比了个五。

    一班的那个女生走过来给周正递水,周正什么也没说,拿了水瓶转身就走了。那个女生却停下步子,斜着脸狠狠地瞪了一眼江豪。江豪故意很夸张地后退了一步,口中道:“嗬,还挺凶。”

    一班的人全走后,二班的人全都围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话,有讨论周正这个人的,有说新来的体育老师李程的,还有说他身边那个女生的。王春暖跟梁敏借了六块钱,跑去学校内的店里买了六瓶水。打球的队员每人一瓶,还有梁敏,她喊得嗓子都哑了。

    再回到场上时,剩下除了打球的几个人,都是班上常来往,跟江豪关系比较近的人。夏冰正跟几个女生一起离开,看见王春暖拎着装水的袋子过去,脚步一顿。

    “怎么了?”余峦问道。

    夏冰摇了摇头,看着王春暖傻乎乎走远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江豪拿了水瓶,说:“哟,多谢第一。”

    王春暖牵唇一笑,把水瓶依次递给另外几个人。贺翔宇也打得浑身是汗,他伸手要取水,梁敏抢过袋子往后一缩,抬起头眼睛睁得圆亮,迎着日光一字一顿地微笑:“你,不,配。”

    贺翔宇的脸色顿时暗黑,额上的汗顺着脸侧缓慢流下,看梁敏的目光比那日还凶。可梁敏虽然人小小的,但是气势凶悍,摆着一副官方微笑脸:“这水是我出钱让春暖买的。你想喝?自己去买啊!”

    邱雨觉得有点过分,怎么说也是刚刚为集体出力的人,轻轻拉了拉梁敏的袖子。梁敏一甩胳膊,看着邱雨高声,指桑骂槐:“拉我干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他怎么了?!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也要喝水吗?!”

    贺翔宇咬着牙不说话,他那眼神简直要把梁敏给生吃了。江豪笑嘻嘻地把胳膊搭在贺翔宇肩上,嘲讽他:“惹事了吧?”

    贺翔宇把他的胳膊一拍,看着梁敏阴冷一笑,什么也没说,就向着商店去了。江豪把水瓶盖子拧上追过去,众人也渐渐散了。这边邱雨长出一口气,转回身看着梁敏不认同地道:“你就不怕把他给惹毛了?”

    梁敏瞪了邱雨一眼,咬着牙根说:“他已经把我惹毛了!”

    贺翔宇坚决贯彻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跟梁敏“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不能呼吸同一间屋子的空气。梁敏则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逮着机会就要呛他几声,势要挑战贺翔宇的愤怒极限。王春暖不得已,只好把两个人都“退课”了。

    叶逸课间找到王春暖,垂着头无不遗憾地说:“王老师,能不能把他们两个都叫回来啊?听他们吵架好热闹哦。”

    王春暖微微一笑:“你又不是来看戏的,好好学会习不好吗?”

    叶逸无语问苍天,生无可恋地捶桌子:“王老师,学习真的好无聊啊……”

    江豪除了数学别的科目一律不沾,王春暖也不多说,反正自己能帮多少算多少,又不必非得像家长老师一样,逼他们考出个及格来。

    于是每天傍晚各班放学,王春暖他们班总有一批学生,少则七八人多则十几人,依然勤奋刻苦埋头书本。虽然有些人是趴在书上睡觉,但总有几个人很认真地写作业,时不时还互相讨论一番。这天恰好碰上校长和教务主任晚归,推开灯光明亮的二班教室门一看,立刻被二班同学的学习精神深深地打动。尤其其中几个学生,连校长也认识是万年头疼的“老油条”,竟然也破天荒地打开了书,拿起了笔。

    校长与教务主任大受感染,第二天非常隆重地表扬了高一二班的班主任徐海平同志,称赞他教育方法得当,因材施教,效果显著。又让其他班级以二班为表率,为学校建立良好的学习氛围,随后更是直接发放了徐海平同志一笔奖励金。天外横财令人心潮澎湃,徐海平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的教师生涯很值。

    徐海平把王春暖叫过去,说班里有她这么个人在,真的是全班同学的福分。语意殷切目光拳拳,王春暖瞠目结舌,答不上话。

    江豪不知道从哪翻出来高一上学期的地理书,对于“我弟比我早出生却喊我哥”的问题十分感兴趣,王春暖趁机给他普及了一波地理知识。江豪听着听着就兴趣缺缺了,手肘靠在桌上拄着头,突然拧眉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啊?”

    王春暖一愣,随口答道:“这些都是课本上的。”

    “嗯……不对,”江豪说,“我虽然不怎么念书吧,也知道他们这些好学生平常都做些什么,你懂的明显比他们多。”

    王春暖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夸她学识渊博,眼前一亮,随即磕磕绊绊地道:“也没有……多……多少吧……”

    江豪却没有领会到她的情绪,自顾自地问:“你从小就这样吗?”

    “怎么样?”

    “每天除了念书就是写作业。”

    “差不多吧。”

    江豪突然一哂,松开手换了个姿势,帅气的脸上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那不是很无聊?”

    王春暖一愣,江豪又进一步问:“你都不觉得无聊吗?”

    王春暖想了半天,迟愣地点了点头:“有时候……是会觉得无聊。”无聊是在没事可做时拿出一本书,翻到有趣的地方要笑出声来,想指给别人分享的时候,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心酸地接着看下去。但是书本还是充实了她的世界,忘我地沉醉时,是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

    江豪又问她的成绩,王春暖如实回答,江豪轻笑了一声,淡淡地道:“看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天才了。”

    王春暖立刻摇头:“我跟天才可差远了。”

    江豪说:“这么谦虚干什么?我要是跟你一样,别人这么说,我就说谢谢。”

    王春暖眨巴眨巴眼睛,停了一瞬,从善如流地低着头道:“谢谢。”

    她看上去极其乖巧,江豪低低地笑出声来,正笑着突然抽了一口气,王春暖看他闭着眼低吭了一声,整张脸显得很痛苦。她心中一惊,忙问他怎么了。江豪摆摆手:“小事情。”他把桌子上的背包拉过来,从里面翻出一板包装被压扁的药片,拿出一瓶矿泉水,扣了两粒药咽下去。

    王春暖却看到包装盒上面的字:胃炎宁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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