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五)

    徐海平三令五申,因为江豪履历不良,已经是踩在黄线边缘了,要是再出现校园内打架斗殴的事件,即刻退学绝不姑息。学校内又是整改又是教育,那股嚣张的风气已经收敛不少了。

    江豪说,最近确实挺无聊的。

    王春暖想了想道,你要是闲着,就多看看书。

    江豪眼底又起了一层笑雾,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摇头晃脑的,过了一会儿才看着王春暖点头:“嗯,好。”

    王春暖知道他是在应付自己,却也没说什么。

    然而王春暖跟江豪走的太近,引起了班里许多人的非议。王春暖听见毫不在意,梁敏几个人却坐不住了。

    “嫉妒就说嫉妒吧,扯什么人品问题。”梁敏和孙筱玥一同走过去,靠在余峦的桌子旁边,嘲讽一笑,“偷看人家的作业,还说人家脾气大;考试考不过,又说人家品行差。”

    余峦脸色都变了,仰着头面色苍白:“你在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梁敏瞪着眼睛一拍桌子,桌上赫然多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迹黑白分明,证据确凿,“不是你造谣我们春暖跟江豪谈恋爱吗!”

    两个人吵架动静太大,教室里的人都转过头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王春暖也转过头来看。

    余峦苍白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两团,迎着王春暖的视线,她平日里假装友好的表象被撕的透烂,她的声音都发颤了:“我也是听说啊……”

    梁敏追根究底,语气威逼:“你听谁说的?”

    余峦顿时语塞,低着头左顾右看,手脚慌张言语支吾,显然不是个惯于造谣撒谎的人,然而就在她的脸要红到耳朵尖时,她突然一咬牙,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语气变得凛冽起来,狭长的眼睛慢慢透出尖锐的光:

    “这还需要听说吗?全班有眼睛的都看得见!每天放学就他们两个留在教室里,不是谈恋爱还能是什么?!”

    “那是徐老师让春暖辅导功课!”

    “是不是在辅导功课,你又不在,你怎么知道?”

    “你……”

    梁敏的拳头攥得死紧,此刻她非常想冲上去,把余峦趾高气扬的脸给刮花。

    教室里吵的是不可开交,五六个女生针锋相对,剩下一大票人围观看热闹。身后有个男生突然戳了王春暖一下,低着声音笑问:“诶,王春暖,你不会真和江豪在谈恋爱吧?”言语中的嗤笑昭然若揭。

    王春暖不晓得他调侃的对象是自己还是江豪,但不管是谁都让她很不舒服,她正要说话,外面呼啦啦又进来一伙人,为首的一个手里转着篮球,额前的头发湿汗滴水,轻松自在地说着话走进来,不偏不倚正是江豪。

    教室里吵杂的声音瞬间停住了,大家都转过头去看江豪,王春暖的座位本来就靠门口很近,一下子两个人就被围在了人群中间。

    大家都等着看热闹,江豪把篮球放在就近的桌面上,一手拄着篮球,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轻轻吹了个口哨,作壁上观的语气:“这是怎么了?”

    没人说话,众人神色各异。人群中的郭黎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穿过人群走到江豪旁边,跟江豪和几个同伴低声说了几句话。

    江豪听完竟然咧开嘴就笑了。

    不仅他笑了,坐在桌子上看戏的贺翔宇也笑了,周围三四个人相继笑出声来,笑得王春暖昏头昏脑的。江豪动作很潇洒地伸出一只手,贺翔宇啪地回击了一掌,江豪把篮球夹在胳膊下面,笑哈哈地问他:“你信吗?”

    贺翔宇满脸嫌弃,语气却讳莫如深:“你问我?我他/妈还想问你呢!”

    江豪顿时哈哈大笑,众人被笑得满头雾水,王春暖作为当事人之一,也搞不懂这群男生在说什么外星语。江豪把篮球举过头顶,压根没当一回事的从人群中挤过去,嘴里和尚念经一样叨叨着:“哎呀同学们都让一让!都堵在这干什么呢?要上课了呀!”

    上课铃声果然响了,梁敏和余峦也不吵了,各自气哄哄地回到了自己桌前。然而江豪这个反应落在众人眼里,各有各的理解。巧的是后来包括梁敏在内,也再没人提起这个话题了。

    直到很久之后王春暖回想起这段,才反应过来当时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江豪不可能喜欢自己,更不可能跟自己谈恋爱。

    关于被造谣这件事,王春暖论理该生气,但她实际上一点也不生气。因为她和江豪之间的确清清白白,无中生有的事情甚至不需要证明,时间久了众人就知道了。

    但从那天起她也略微留了心,却突然明白难怪她们会臆想,因为真如她们说的,的确是有些怪。

    有时候梁敏几个有事不在时,江豪的好朋友也恰好都有事。王春暖站在门口,看见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江豪一个人,他很是玩世不恭地笑着,叫她王老师。而当她与江豪两个人独处时,江豪总是显得特别地随意放松。

    江豪对数学的理解很快,渐渐地很多题目不用王春暖教他都会做了,王春暖心想他平时若是能有这份耐心,徐老师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又想要教他英语,却被江豪拒绝了。

    “为什么?”

    江豪说:“英语这玩意念起来叽里呱啦的,好像外星人。”

    王春暖企图说服他:“以后你跟外国人说话会用上的。”

    江豪手指尖转着圆珠笔,完全不以为意:“那就让他们学汉语好了。”

    王春暖竟然无话可说。

    这天晚上又是两个人一起放学,天气预报说有雨,因而天色比平常要更黑些。雨前的空气沉重而滞闷,整栋教学楼里的人屈指可数。王春暖背着书包,一如既往跟江豪在大路口道别。

    凉风渐起,天上开始滴落星星点点的雨花。王春暖转身要走,江豪却看着她皱眉,走近她问道:“带伞了吗?”

    王春暖点点头:“带了。”她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昨天晚上就把雨伞放在书包里了。江豪什么话也不说,王春暖下意识地拉开书包,手伸进去摸雨伞。

    摸来摸去没有找到,王春暖心底奇怪,让江豪撑着伞,她蹲在伞下面在书包里翻找,来回翻了好几遍,就是没有雨伞的影子。

    “奇怪了……”

    江豪友好地提醒:“是不是没带?”

    王春暖摇头:“我明明带了的……”

    江豪又提醒:“是不是忘在学校了?”

    王春暖无辜的眼睛看向他:“我明明放进书包了……”

    江豪说:“这样吧,你回去再好好找找。”没等王春暖反应过来他又说,“今天我送你吧。”

    两个人没走出几步,雨就下大了,随着雨势变大,天色也更暗了。暗得如同黑夜的天幕下,只有路灯的橘色灯光一团团地亮着。王春暖和江豪两个人都不说话,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雨声很大,鞋子踩在水上的扑哧声却清晰可闻。偶尔江豪会出声问一句方向,随后又陷入寂静。

    跟一个男生共用一把伞,这是王春暖从未有过的体验,两个人靠得很近,她又不受控制地在心里分析,更加上了些揣测,框框地心跳起来。

    她没有恋爱的经验,不知道一个男生给女生打伞意味着什么。似乎觉得不太适合,转念一想又合情合理。

    有一段路有些泥泞难走,王春暖踩到一块圆石上,差点滑倒。江豪伸手掺住她的胳膊,低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小心点。”

    这三个字离耳朵太近了,王春暖被他抓着的胳膊好像触电,嗖地一下抽回手去,这段时间积攒的疑惑爆棚了。江豪抓着她胳膊的手在半空僵了僵,慢慢收了回去。王春暖更加小心地走着,有人一手打伞一手骑车过去了,咯哒咯哒的链条声很清晰。

    一片寂静中,雨点滴滴答答打在伞面上,凉凉的空气中,王春暖忽然道:“我有个问题。”

    江豪很沉静,似乎料到她会有问题。

    “嗯。”他说,语气低缓沉稳,“你说。”

    王春暖咬咬牙,问问题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侧仰头去看他:“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周五的晚上,都只有……我们两个人?”

    江豪扭头看了她一眼,高深莫测的表情,看得王春暖心尖儿颤。他转过头去,先是不回答,直到王春暖催问了一句“为什么”,他才慢慢道:“可能他们都有事吧。”

    王春暖一拧眉:“可是那也太巧了吧,连续好几个周五都这样……”她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好像故意让我们在独处。——这句话王春暖并没说出口。

    江豪的语气突然变得冷硬:“嗯,他们是故意的。”

    王春暖又呆呆地问:“为什么呀?”

    江豪这次好像有些生气了,他压不住气般地说:“他们有病吧。”

    “啊?”王春暖没懂,自从跟江豪一伙人接触后,王春暖有时候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是她很识趣,听不懂的从来不问,或许人家就是故意不想让你懂呢,何必刺探隐私。

    但这次情况特殊,她只好坦诚地说:“江豪,我没听懂。”

    江豪深吸了一口气,手紧紧地攥住了雨伞把手,随即又松开来。他转过头,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在暗淡的橘色灯光下半明半暗,他的目光撞进王春暖的眼里。

    雨夜,雨伞,凉风,灯光,两个人。

    静谧的雨幕划下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

    这一瞬间王春暖突然回想起在校门口与他对视的场面,深藏于心底的悸动翻上来。或许是雨夜模糊了视线,眼前人的长相突然变得那么好看,眉眼到下颌都那么好看,眼底的笑意好像在勾人。王春暖稀里糊涂地想,他或许真的是想象里那个一挑七的少年——

    江豪温盈笑意地说:“他们为什么故意,你不知道吗?”

    王春暖不用摸就知道自己的脸红透了。

    “不……不知道。”她没注意到两个人此刻都停下了脚步,站在雨伞下对望着。

    江豪无奈地一笑,语气极其地亲昵:“那你可真是个笨蛋。”

    “啊?”王春暖觉得自己的心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心底一个想法冒出头来,先把她自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豪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啊?

    实在是太呆了……江豪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忍不住腹诽,但他依旧微笑着,对王春暖很温和地说:“你家到了,快回去吧。”

    王春暖脸红成番茄色,他说什么她都只是“哦”一声,然后按照指示执行。蒙头转向地走上台阶,她才转回头去看江豪,只见他撑伞站在雨中,目光看着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增无减。

    王春暖又稀里糊涂地跑下台阶,睁着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问他:“你家远吗?要不我送送你?”

    江豪一顿,随即又笑了起来:“我刚把你送到家,你又把我送回去?”

    王春暖的智商总算回笼了些,她一派认真地说:“我进去拿把伞就好了。”

    真是奇特的脑回路。江豪说:“不用了,我家离得很近,你不用送。”

    王春暖傻了吧唧地又问了一句:“你家在哪啊?”

    江豪的眼神闪了闪,他看着王春暖,慢条斯理地说:“在锦平路上。”

    王春暖惊呼:“那不是很远!”

    江豪笑着点点头,和风细雨般的语气,目光里是溺死人的温柔:“没事,今晚不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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