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意味着团圆,喜庆,相逢,快乐;

    年,代表着长了一岁,得到了丰收;

    年,说明新一年来临,春天更近了;

    年,告诉着陈楚言,从此将一个人度过。

    陈楚言把从镇上买的对联贴在大门上,无论是自家的还是刘婶家的,她都一一挂上灯笼还在门上贴了好看的年画。

    她站在门口,看着娃娃喜上眉梢,想跟着嘴角上扬,却终是在大门口露出孤零零一记苦笑。

    去年,和刘婶一起的画面还在眼前闪现,好似昨天一般。尽管吃得简单,在家仅呆了几天就回学校集训,可那样的团聚成了最后的欢愉。

    她还记得刘婶的糖醋里脊酸甜可口软软糯糯,是她最最喜欢的;她记得弹润无比的红烧肉是母亲最最喜欢的,她也曾偷摸着学过,可如今简陋偌大的三间房,一个人的自己,成了遗孤。

    薛然然曾和她通过视频电话,询问过得如何,她那时挤出笑脸说“很不错”,不明真相的薛然然开心地说“那我就放心了”;刘思维几天里询问她家人,她大致猜想天堂应该不孤单也没有病痛,于是回复一句:都很好。

    说不上“狂欢后的孤单”,但享受过陪伴的人又如何面对一个人的独处?

    她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想起那年母亲还有些气力告诉自己:过年就该高高兴兴,热热闹闹。鲜红的对联,圆圆的灯笼,喜庆的年画……母亲看见应是宽慰的。

    但愿母亲和刘婶天堂安好,她们一定碰面了。

    对,要过得很好,要好好吃饭,要爱世界,爱自己,她这么想着,准备进屋准备午餐。起身,想起周慕寒,不知他如何?应是和家人过着愉快!

    她给他发了条消息:【提前祝新年快乐。】

    手机铃响。

    周慕寒回了电话过来,接通,好听的声音传来:“过的好吗?现在在做什么?”

    陈楚言惊慌:“不打扰你和家人团聚吧?”

    “怎么会,”他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轻声问:“现在在家?”

    陈楚言“嗯”了声,顿住。她很想说:“其实我很想你”,但话到嘴边,羞涩到最终说:“你过的好吗?”

    周慕寒仍淡淡:“我过的不好。”

    这句话是真的,最近公司研发出了些状况,他临时从双陈村回到东城。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她担心的声音出现抖动,音量也加大很多,不知道曾受睡眠困扰的他怎么了?

    周慕寒听着她的担心,虽幸福却希望她安心,疲惫地说:“没事,不是身体。”

    陈楚言停住,直觉他会说些什么,“哦,那就好。”

    周慕寒淡淡一句:“我很想你。”不知道对她的关心如此之深。忙碌中,每每拿出手机已是凌晨,无奈地在零碎时间里告诉她:他有时候没法回复消息,让她照顾好自己。

    他的女孩,听话,乖巧,懂事,他甚至觉得她失去太多本来的东西,比如他们在一起时,她分明可爱、好奇、有趣,可是她太有分寸,他很希望他的女孩可以和其他情侣一样指责他,和他撒娇,任性,告诉他:其实她很想陪伴,告诉他:你这样的男朋友很不合格这样他也许有理由或者借口抛下这里,早早去到她那里。

    但她没有。

    她不生气,他却心疼。

    三天前,李谦催他快点出发,说公司可以正常营业,缺了他楚慕照转,可关键时刻他又怎可弃兄弟于不顾?更何况,多年的努力只为他的女孩可以有好的生活,经营公司不可马虎,更有搭档和那么多员工的生存等着自己。

    陈楚言听着诉说,淡淡的话语里满含情愫,尽管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感动之情仍涌上心头。小声地说一句:“我也想你。”害羞地将手机挂断了。

    这四个字对她来说,那么的难以出口。

    回味着“我也想你。”

    那害羞的声音传递太过美妙,想象女孩在他面前说这句话的样子太过美好,一切切那么令他向往,周慕寒半天没有将手机放下。

    他给李谦发了条信息,抄起外套直奔停车场。

    约莫十分钟,汽车停在了大型商场,只用了两刻钟,周慕寒又驾车离开,只见他将车停于小区楼下往二楼跑去,接着叩响门铃。

    开门人喜笑颜开迎他进屋,很自然地说:“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晚上才会来。”他手里拿个锅铲,身上围个围裙。

    “不会背着我做好吃的吧?屠叔。”

    屠叔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里充满宠溺,“你呀,我还真是又做了好吃的,不过我猜你可能会来,所以啊,我就侥幸做,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周慕寒笑嘻嘻,“那我今天又有口福了。”

    屠叔忙招呼他进屋,才看见他拎着好多东西,责怪:“你来就来,拎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这不是我自己也想吃吗?再说我应该孝敬您的。”

    “孝敬我干什么?我没得吃不成?”

    “那你意思,子女给父母买东西,都应该是父母没得吃的时候吗?”

    屠叔一听,乐了,“你说的对,是屠叔说错话了,以后你买来,屠叔都吃,”他招呼着先坐,“先喝口茶,一会儿陪屠叔喝点。”

    周慕寒忙拒绝:“屠叔,大中午可不喝,再说我下午有事。”

    “有事?”

    “嗯,得去外地一趟。”

    “去哪呀?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私事。还有这两天不能陪你了,很不孝,你一个人没事吧?”

    “你小子,什么情况,一会儿可要和屠叔好好说,菜马上就好,你可别想逃。”

    周慕寒笑着点头就见屠叔进厨房忙活了,他倒了杯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那本《伤寒杂病论》还在茶几放着,看着好像翻动的很是勤快,纸张有些微皱的痕迹,但依然保管的很好,不见破损处。

    走进书房,书桌上新添了一幅画作——寒梅图,想着屠叔对诗词歌赋精通,对画有研究也不稀奇。寒梅图墨迹未干,像是刚完成不久。朵朵梅花在枝干上若隐若现,或骄傲绽放,或独领风骚,或娇俏可人,姿态各异。

    画旁题了字,仔细一看,字迹雅致至极,和屠叔以往的风格很大区别。他记得屠叔以前的字体带些潦草遒劲有力,今日的字体和以前极不相符,但和画的气质又很贴切,许是屠叔为了不同风格,又为了显出寒梅的不同,不想字体夺了花的风采吧。

    “枝上朵朵浅淡,

    笔笔浅淡相依。

    若为故人相思,

    片片化为春泥。”

    他认真吟诵诗句,妙不可言;再看文字,妥贴不已。相思如阵阵花瓣飘下,岂可过分张扬,定是屠叔想念故人了,他这么理解用意,再看一遍那画,深浅交错处独到,留白极为符合意境,再默念一遍画上的诗,就听屠叔喊吃饭了。

    周慕寒刚走出,屠叔开怀地走到书房门口,“怎么?可有收获?”

    周慕寒认真地说:“收获可大了,每到这里,心里极度平静,”他笑着指了指寒梅图:“画工太了得。”

    屠叔身上有太多挖掘的东西。

    屠叔听他在看画,表情一转恢复原状:“你要是喜欢,回头我送你?”

    “那哪成?”想着屠叔的思念之物,岂可占为己有。他将屠叔背转身,站在后面将双上搭在他肩上推着走:“走走走,吃饭了吃饭了,我饿了。刚才的红烧肉香味都飘到这里,我连看画都分心了。”

    “好好好,吃饭吃饭,吃饭最要紧,”屠叔忙不迭给他夹红烧肉,“我这红烧肉就你最是欢喜,所以我就爱做红烧肉了。”

    周慕寒嘴甜,“那可不,屠叔的红烧肉可是一绝,”他给竖了大拇指又犹犹豫豫,“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下次可以做糖醋里脊吗?我最近爱吃糖醋里脊了。”

    “糖醋里脊?”屠叔确认了一遍。

    “嗯”周慕寒应了声,接着说:“我发现糖醋里脊的味道真真是不错,屠叔下次学习一下做给我吃呗?”

    屠叔爽快答应:“没问题,随时来吃,这道屠叔会。”

    “真的吗?屠叔。”周慕寒两眼放光。

    “你要是特别想吃,一会儿我就给你做。”

    “那我可以直接打包带走吗?”

    “直接带走?”

    周慕寒点头。

    屠叔沉思片刻:“行,乖乖吃好了这顿,屠叔给你做。你放心,屠叔的糖醋里脊还没人说不好吃的。”

    周慕寒笑着应允,一脸期待,二人就这样在欢乐的气氛中开始用餐。

    “你晚上不来家里吃,是什么安排呢?”

    “嗯,去见个朋友。”那可不,女朋友。

    “晚上也不回来了?”屠叔似乎很放心又确定地问得肯定。

    周慕寒点头。

    屠叔也不再多问,连着酒也没有劝他喝,只是说一句:“下次可要陪屠叔好好喝一杯。”

    餐毕,周慕寒收拾着碗筷,屠叔开始忙活起糖醋里脊,身形高大的他站在屠叔身边,显得出类拔萃,和屠叔那带着书生气的背影自成一派。

    二人犹如父子般的身影里,满满的家人气息。

    陈楚言吃过午餐就开始整理了。

    因为中午做的红烧肉糊锅她不舍的拨弄着倒进垃圾桶,想着为何如此分心?兴许第一次一个人过年不太适应吧,但总要学着度过。

    她调整心态,将碗筷收进,洗漱干净已是两点多。看外面的天气出奇好,太阳仍高高挂起,摘了围裙和手套,走出家门口。

    天空很蓝,阳光温暖,朵朵白云形状各异,站在大树下,丝丝,片片的光线从叶片中穿过,犹如金丝撒下。将手抬起,试着去抓住它们,可是顽皮的金丝从指尖溜走了,她又伸手摊开手掌,金丝便落在上面,金灿灿的,不舍得将手合上,久久的。

    沿着大树往前走,石凳如往昔般等着她。

    那坚定、沉稳、安静里,经年累月有了痕迹,上面出现裂痕。她轻抚着面板,像是石凳会疼似的柔和对待着,表情安定,心也平和,像是有了石凳,就有了归属,坐在上面,感受着冰冰凉和内心温热冲撞,反而清醒不少。

    这几天,犹豫的自己,彷徨的自己,孤单的自己,都是内心的脆弱与不够坚定,可是,一个人的生活就该有它的样子,往后的岁月里,大多数定是如此度过的。

    她现在有薛然然,但薛然然终会离开自己,她现在有同学们,但同学们终会各奔前程,她现在有周慕寒,但周慕寒又能陪她走过多少岁月呢?

    陈楚言不确定。

    这种不确定一而再再而然的告诫她,不应太过依赖。他现在是她的男友,但又怎可时而打扰?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朋友,她又怎可总让他分心?

    她努力做个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努力维持体面,尽管很多次在他面前出糗,很多次放下心防,很多次期待他成为依赖和归属,但是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怎么可以?

    所以,她没有再发消息过去了,更是没有再去一个电话,因为理智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她看向远处的潺潺,因为雨下的少了些,水声也轻了很多,想起周慕寒来的前一天,她也是坐在这里看小溪。

    那天和现在一样,树依然翠绿,山依然沉稳,但溪水却变化。

    什么都会变化的,哪怕山也在变化,只是看不清,树也在变化,也许落了几片叶子,那么她也得开始变化。

    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爱自己、好好生活、要吃的饱饱的。这是母亲最后的话语,就像某一天才说过,所以她记得很牢。

    陈楚言叹了口气,心似乎也坚固了许多。转头看来时的路,那条和村口大树相连的下坡路,现在已是水泥路面了,尽头处,因为地势,她看不太清下面是什么。

    但她知道,过了下坡,就是荒废的废墟,废墟旁一幢新建的屋子,新旧交替间,只叫人恍惚。恍惚一个人坐在这里,期许可能出现的奇迹。

    但奇迹真的会出现吗?

    奇迹不会出现。

    空空如也的大路上一片平静,也许上面飞过几只飞蛾,因为天气热起来,也许会走来一个同村人,手里牵着小孩,要知道双陈村的生育率一直保持的很不错。

    也许,不一定有人经过,又或者三三两两的归家人回来?可是她家已是村里的最上端,再没其他住户了,以前尚有母亲和刘婶,现在只剩自己了。

    片片的阳光撒下来,撒的人暖烘烘,陈楚言站起来,笑了笑,挺好。阳光很暖,它是一束光,照亮她身上散发的寒冰,驱散她身上的阴霾。

    她抬腕看表,四点了,居然坐了这么久,考虑着回去,明天就要迎接新年了。她往下走,一点点的走,往着下坡走去,往着家门走去,也许心里还有些期许吧,期许什么呢?不知道。

    只知道眼睛看着路的尽头,不管脚下的深浅……

    低处露出身影,脚步声响起,身影渐渐明朗。

    身影是一道光,明亮亮。

    那道光笑着很暖,暖到她心田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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