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陈楚言的记忆里,是温存的,美好的,亦是可怜的。

    印象中,她永远绑着一根墨绿色发带,身着素色的连衣裙,面色苍白,时常咳喘着且无精打采,自有记忆来,便是如此。

    孩提,家里的木桌上总放着药罐子,母亲一日会喝两回,陈楚言总会在上午的十点和下午的三点拿给母亲喝,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中药味,闻着味道特苦,可母亲从未皱一下眉。

    母亲每每放下药碗,总会满脸笑意地摸摸她的头说:“我家言言好乖,是妈妈的小棉袄。”

    那时候母亲还在工作,身体的原因,重活没法干,只做些轻便的活,家里亦靠着国家的救济补助生活。

    某一天放学,她飞奔着跑回家,破门而入,深喘着大气,大笑着看着母亲。校园距离学校正常走路大概二十来分钟,陈楚言从未超过十分。但因为个小,又跑不太快,她时常显得着急。

    母亲看着她满头大汗,假装生气:“哎呀,跑慢点,你这丫头,后面是有老虎吗?”

    母亲不知道,她每天最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回家见她。“对,后面有大老虎,妈妈保护我。”小言言脱口而出。这似乎是一句标准答案,经年累月里,是陈楚言说得最频繁的一句话,也是和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妈妈保护言言,妈妈把大老虎给赶跑。”母亲笑着朝门外挥了挥手,接过她的书包。她很渴,一路从学堂飞奔回来,片刻不敢停歇。坐在凳子上,个头小小,起身倒水喝需要布一小木凳,方可够着,母亲说她是跑步健将,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她总是疑惑,跑步和出息有什么关系?

    母亲从灶台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热乎乎的包子。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母亲便轻轻拦住,拉着她的小手,示意她坐着别动,转身拿来毛巾给她擦手。

    “妈妈,我好爱你哦。”小言言一边吃着包子,一连撒娇地抬起头。

    这世界上,陈楚言最爱的人便是母亲,若她是母亲的小棉袄,那么母亲便是她的天,她的地。

    “我也爱言言,最最爱,最最爱。”母亲噙着泪侧身抱住她。

    那时的她很是勤快,认真地帮母亲干活,帮母亲煎药,好似这样,母亲就会快快好起来了。她做着作业,母亲在灶台做菜,她帮母亲煎药,母亲轻笑的看着她。时而还会咳,也会喘,但好似好些了。

    年少时够不着灶台,母亲就会笑着说:“妈妈来,咱们言言长大了,再给妈妈做。”而她总会固执的摇头,然后搬了小木凳站上去,用一双小手翻炒着锅里的菜。

    不管好吃难吃,是否糊了,咸了,母亲总是笑着说:“咱们言言真是大了,做的菜真好吃,妈妈都吃到言言做的菜了。”而她则会回一句:“等我再长大些,妈妈天天吃言言做的菜”。

    母亲亦会笑着点头。

    有一回,因操作不当,油溅了一身。

    “哎呀。”小言言大喊。

    母亲急匆匆地跑过来,“怎么了?”她着急地拉住小手,呼吸急促,脸色惨白,手臂干瘪。一边吹气,一边用凉水冲洗再上药,动作一气呵成,好似演练过无数遍,心疼地问:“疼吗?”

    小言言摇头,“不疼。”豆大的泪珠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妈妈,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让你难受,您没事吧?言言以后会听话的。”

    母亲微笑地看着她,抹着她的泪珠:“妈妈没事,不是言言的错,言言那么乖,怎么会有错,不哭了,言言没事,妈妈就没事,我们言言最乖了。”

    母亲抱住她,紧紧地抱住。

    久久的,她担心地问:“妈妈,你好些了吗?还喘吗?”

    母亲便回:“妈妈没事,妈妈啊,就是刚才有些累,现在没事了。”

    “那妈妈坐着休息。”

    “好,听言言的。”

    “妈妈,你以后不会离开我吧?”

    “嗯,不会。”

    “我要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好,永远在一起。”

    “妈妈,我抱抱你。”

    “好,妈妈也抱抱言言。”

    温存的日子里,一定有温存的人。

    “言言,言言,言言你怎么了?刘婶,刘婶。”母亲大叫了起来。

    刘婶从隔壁出现。

    她探手往粘言言额头一摸,惊慌地说:“呀,发高烧了,可不低啊。”

    母亲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好像有退烧药。”顾不得喘息去找。

    “得送医院,我赶紧叫车,你别慌,在这等着。”刘婶背着小言言就往外飞奔。迷糊中,她看到母亲满满的愁容,眉头紧锁,嘴唇发白,不停地寻找,大喘着气。

    不一会儿,车来了,刘婶送她去了卫生院。

    刘婶的老公在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因工伤离逝,孩子也在几年后车祸离开,人们说她克夫克子,刘婶未再出嫁。

    她说,一个人孤单走完一生就得了。

    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经历了人生的几次变故,看淡了人生的起起落落,悲欢离合,生死不重要了。她时常说:言言,遇到困难没什么的,笑一笑,笑一笑就过去了。

    到了卫生院,医生看过后,护士很快给挂上了点滴。她看刘婶穿一件汗衫,满身是汗,手不停地抹着脖子,问了句:“你女儿?”

    刘婶忙答:“不是,隔壁家的。”

    “好人啊,一路上跑过来的吧?坐着休息会吧,这个水要挂得慢些,还要好一会呢。”护士说着走开了。

    说来也奇怪,那么多的同村人,刘婶只对母亲好,后来想想,大抵都是女人吧,都是苦命的女人,可怜着母女。

    没多久,母亲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言言怎么样?”深喘着大气问。

    “你看你,还坐不住啊?你这身子骨,跑医院来干嘛,遭罪,细菌太多,快回去。”刘婶一看是母亲,立马轰她走。

    “我不放心。”母亲紧张地凑上来,看着躺在输液床上的女儿。

    “不放心不是有我吗?快回去,还要好一阵呢,我在这里守着,放心不会有问题的,已经睡着了。”刘婶拉住母亲的手往外赶。

    母亲执拗地凑上前去,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儿,哭了起来,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刘婶近身看了看孩子,转头说:“回去吧,哭也没用,伤身子啊,回去给言言敖点粥,她回来了可以喝。”

    就这样迷迷糊糊看着母亲离开,消瘦的身形,墨色的素发带,白色碎花裙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病自然也好了。

    有一天,放学回家,小言言有些不高兴,甚至有些沮丧。母亲忙上前问为什么?她没有说,顾自任性,还把一个饭碗打破了,母亲并没有生气甚至责骂,反而安慰了起来。她轻轻柔柔说:“言言,是妈妈不好,一定是妈妈惹你不高兴了,妈妈向你道歉。”

    小言言看着妈妈愧疚的眼神,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

    她没有告诉母亲,老师今天让同学们写关于父亲的文章,而她一个字未写,经受了一次责问。父亲给她的印象太模糊了,模糊到只剩下模糊。零星记得,有一天撞见母亲在家哭,隔壁的刘婶安慰着,嘴里念叨着:“苦命的女人,苦命的孩子啊。”

    她就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年少的她不懂那些,更害怕母亲看到她又冲着笑的模样。

    没过多少日子,父亲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一次也没有。那时的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下母亲和自己?相爱的人不应该在一起吗?

    她读得出母亲的不舍,而父亲的她不知道。

    父亲就那么走了,走的很绝情,那天回到家,她就知道了。家里一个物件没剩,甚至连衣物也没留下半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是,他倒清爽了。

    一日,刘婶拉过她的手,递过来大大的一碗红烧肉:“言言来,今天刘婶做多了,快分点去你和妈妈尝尝。”她看着碗里的红烧肉,红红的、满满的、香香的。

    她不解,旁人亦能给于充分的关怀,父亲却比陌生人还陌生。

    说起来也搞笑,父亲没跟她告别,她竟一点也不难过,后来的日子里,和母亲一起的生活,她觉得挺好。

    再后来和刘婶一起的日子,也很好。

    父亲,随他去吧,记不得,挺好,记不得就不会想,就不会难过了。

    “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需千里拜灵山”。每当她偶尔向母亲任性的时候,隔壁的刘婶总会拿这句话提醒,每当她端药给母亲喝的时候,刘婶也会那么说。

    母亲在,人生尚有来路,母亲走,人生只剩归途。

    那时候她不懂这句话,如今知道已成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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