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猪在人间能拼出什么?多少年前,姐姐用伶俐的声色,争得了巫山巷的顾盼生辉,却逃不出妖怪的卑微,被玩弄于神仙与恶魔的鼓掌之间。而我此时在人间,借着望湖轩赢得了龙井西施的美名,如今在海棠树石轿中的一梦,阴差阳错地似乎在这肚皮之下,开启了另一段人间登徒仙道的际遇。

    熬了半月之余,像一团郁结发酵的大屁,窝在肚子里来回盘旋,却一直放不出来。我扶着肚子,轻轻来回抚摸,心中疑虑这个屁怎么始终不能化解。先是紫来洞察到我的异样,说,“这些日子像发瘟一般,怎么都不自在,是怎么了?”

    我问紫来,“肚子里像是有一个屁,憋了半个月,怎么都放不出来。”

    紫来吓得半面土色,“那你要放的话,先让端睿载着我们其他人,划船开出个十几里路,我可是听说过巫山巷你那浩荡猪屁的威力,如今这腌了半个月的屁,还不得把人间都给崩塌了?”

    我倒被她逗笑了,“别胡闹,我这都脱胎换骨了,哪能那么气势浩荡,而且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屁?”

    紫来说,“那你近日是吃大萝卜了?还是大红薯?”

    我摇头说,“我每日清茶淡饭的,你何时见过我吃那些玩意?”这话说出来我都闪舌头,那原是我最爱的食物。

    紫来盯着我的肚子嘀咕,“最近你是奇怪了许多。倒是爱吃酸的,但吃酸的也不放屁啊。”

    正说着,我又泛起恶心冲着船外吐了吐,依旧只有两口刚咽下的茶水。突然她灵光一闪,“你这不会不是个屁,而是个孩子吧!”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更真,我一把在她腿上用力掐下,“你这被人宰呢!声音这么大!”

    我拽着她耳朵回了船舱,紫来问,“你这真是和端睿生米煮成熟饭了?这些年我真真小看你了!没想到你比那守着花猪的白姐姐动作更快些,先瓜熟蒂落,再月下佳人?”

    紫来说话就像兔子乱窜一样,不打断她根本插不进话,我说,“不是他,不是他!我都没碰过他!”

    机灵的死兔子开始胡思乱想,“那还有谁?难道是杜衡或是白茅,不会是玄参吧?那你不可就成了遗孀寡妇么!”

    这一刹那,我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她倒是起劲地像刚骗到姑娘的三娘,拉着我悄咪咪地说了一大串子漫天的话。我无可奈何地大声训斥,“你可别说了,就算是菩萨我也被你说死了!我只是梦到过一次南石,其他再无迹象了。”

    终于让这个滔滔不绝的黑兔精闭了嘴,她低头扶着下巴沉思,嘀咕,“做梦?”

    “半月前一日晚上我在石轿里睡着了,便梦见了南石。”

    “石轿?”

    “对啊。”我指着海棠树将那一日的始末缘由统统告诉她,她不替我出谋划策,只管扶着船窗讥笑起来。

    我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只怕你这真的是怀孕了。”

    “怀孕了?就因为一个梦?”

    紫来点头说,“这便是南石苦苦寻觅你的一个破绽,你在梦中的鱼水,正是与他两情相悦的写照,你只当是梦,只怕心底却借着梦,去了他怀抱的院落之中,倾述你的悠悠心肠。虽然你这些年躲着他,又满嘴厌恶,但在心中早已埋下情愫,如今花熟蒂落。我真替你不值,还未食鱼水之缘的欢乐,倒是先结下了贪吃的果子!”

    我无奈,“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就能怀孕了呢?”

    紫来说,“这倒是可惜,等肚子吹得比球还大,整个海棠城的人都要猜了,这龙井西施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如若还让他们知道这孩子是在海棠树上怀上的,梦中是天界的大神仙,那只怕望湖轩的船都要被挤破了,连京城都要派使臣来,传女皇帝的圣旨,任命你肚里的孩子做下一任宰相,再赐你一个封号,叫护国夫人!”

    她除了满嘴胡沁拿我取乐,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我一把掐住她的喉咙说,“别说那么多了,现在该怎么办?”

    “先得确定了这真是怀孕了才好吧。找个大夫给你切切脉。”

    “然后呢?”

    “如果怀孕了,照你这么说,只能是南石的,那再作打算。”

    我让紫来保守秘密,且不能让望湖轩的人知道,更不能让端睿替我把脉,于是碍到深夜,决定偷偷去城里见一个大夫。我和紫来换上一袭黑衣,又披上两个黑斗篷,让如去偷偷划来杜衡的船,三个人就绕着路往城里去。

    夜黑风高,我似乎从未在夜里进过城,如去悄悄从城边的一条小径,从一堆废弃的肉铺鸡档穿肠而过,我本就反胃,闻到这些腥臭更是难受,一个劲的干呕。

    紫来悄悄说,“反应这么大,想必你梦里搅起的浪更比山高!”

    又穿过两条水桥,街巷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路过海棠城的喧嚣和热闹,似乎是在曾经巫山巷流动的浪漫之上蒙上了一张黑色的纱,鬼魅奇异。廊下的男子们悄悄掀起脚踝之上的长裙或裤子,映着月光,或者举着灯笼来回打量,在腿上或手臂上寻找着侏儒花猪的痕迹。

    紫来说,“他们又怕得花猪病,又暗地里希望得。”

    我问,“为啥?”

    紫来说,“城里的妇人们喜欢这海棠花纹,当做时兴玩意,有的男人们投其所好,便也希望染上这病。”

    我不屑地说,“我听说城里城外患病的人,日渐有缓和的迹象,但也不见那些花猪纹消失,也不见呕吐的病情好转,就不怕像当初玄参那样死去吗?”

    紫来说,“怕死,也怕活着,怕活着没银子没地位,那还不如死了。就像有人问,给你千两黄金,换你寿辰十年,你干不干?对于皇家贵族来说,自然希望长命百岁,但是对贫苦百姓而言,如果这病有富贵翻身的可能,谁不想尝试一下呢?”

    原来如此,如去将船又划过几户人家,听见几处楼巷中欢声笑语,有的男人们化着妆,弹着琴哼唱古老的故事,有的男人坐在高高的轿子里,用金银首饰衬托着身上高贵的纹路,有的男人因为病症在房外挠着痒,千奇百态。

    我问如去,“这医馆在哪里?”

    如去指着一排低矮房子的一间说,“就在前面。”

    紫来看去,“都这么晚了,门口还亮着灯。”

    如去说,“这日头看病的人多。”

    这时医馆门口走过了一个身影,竟然有几分熟悉,倒是紫来先认出来,“那不是白姐姐吗?”

    果然是姐姐抱着那头花猪,紫来小声地趴在我耳边说,“不会你姐姐也做了个好梦,怀上了青林的孩子吧,那你们姐妹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我暗骂她,“哪里都少不了你的嘴!”

    屋里的大夫好像脾气不好,叫骂了两声,我让如去赶紧将船划去,紫来上前问,“姑娘漏夜前来,可是身上有什么不适?”

    姐姐指着花猪说,“今儿下午我午睡,竟然听到他开口说话了。”

    花猪开口说话,说给大夫听,不挨顿打算是好的。紫来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你们俩姐妹真是稀奇,一个梦醒怀孕,一个梦闻猪语。

    我问姐姐,“这花猪说什么话了?”

    姐姐说,“说在鹿吴轩东院的梧桐树下,埋了一个匣子,匣子里有一味丸药,吃了那味药就能好。可是天下之大,我哪里知道鹿吴轩在哪里?”

    刚巧给了我机会套近乎,“这好像是他师傅在天界的居所,也是他常年做弟子时修行的地方。”

    姐姐问,“你为何知道?”

    我心想这倒好笑,还是当初你带我去过地方,又不免遗憾,与青林相关的记忆,她都抹去了。便说,“原先在天界,也曾路过这地界,见过这梧桐树。”

    姐姐问,“你去哪里做什么?”

    我看着她,本来对我就有戒心,我再说是去偷盗的,只怕更不相信我了,纵然当年是她带去的,我也只能撒谎说,“当年我在天界做弟子的时候,也曾去过鹿吴轩,在那廊下和众多弟子们一同听课修炼。”

    姐姐说,“所以你也是天上的神仙?”

    我得意说,“对啊。我来人间,也是来还愿的。”

    姐姐撇着嘴,怀疑地问我,“那你和这公子之前就见过咯?”

    我摇头说,“他是鹿吴轩的弟子,他们脸上都遮着画符,我可认不出人。”

    姐姐还是不相信,抱着青林打量着我说,“既然姑娘说自己是神仙,那么就带我们去天界转转吧。”

    紫来听得来劲,也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说,“南安姑娘好手艺,自然要带我们一起去天界见识一场的!”

    我说,“哪能谁都能去,这也要看各人与天界的机缘巧合,况且鹿吴轩乃神仙漂浮之所,岂能轻易找到?为让姑娘安心,寻药之事我先答应下来,日后再细细打算。”

    姐姐露出破云见日的喜悦,“甚好甚好。”

    姐姐似乎心满意足,傻憨憨地先走了,也不礼节地问下我们前来看大夫所谓何事。我让如去在门口守着船,和紫来进去看大夫。

    推开门,是一排排凌乱的药材柜,座下是一个瘦高的大夫,似乎眼神不太好使,靠近了才注意到有人来访,我暗自佩服紫来,在城里找了个这个讨巧的地方,不然第二日就要全城流传龙井西施怀孕之事。

    紫来说明来意,放下银子,他不再多问,将手指搭在我腕上,提着一只眼睛说,“姑娘的胎相确实奇怪,若紧若蹙,似乎有一股绵远不绝之意在流动。”

    紫来说,“那是怀孕了?”

    大夫拧紧眉毛,似乎并不愿承认,“应该是吧。”

    紫来不爽,“这话说得奇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吧?”

    大夫说,“我切过几十年的脉,却未碰过如此玄妙的律动,定不是凡胎俗骨,且姑娘眉目超逸绝尘,有仙人之姿,这腹中想必是神仙在世,岂是我一介凡人能随意论断的。”

    果然是混世之人,挖这个坑等我们。紫来听得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又放下几两银子,不懂的人还以为这胎长在她身上。

    得了这话,我心中落下块石头,乘船原路回去,倒是闷闷的,什么也不过脑子,欣喜难过都不是。只有紫来在我耳边聒噪,“果真是他的种子!你倒是试试法术,说不定已经到了腾云驾雾、撒豆成兵的境界了!”

    一路我并未理会她,怕如去察觉什么,直到回了望湖轩,我偷偷问紫来,“这可怎么办?”

    紫来不解,“什么怎么办?难不成你在担心这孩子是半人半神,还是半妖半神,抑或是半猪半神?”

    不愿和她贫嘴,我问,“巫山巷的姑娘碰到这事,一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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