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累了,我靠着门梁睡了一夜,梦里我坐在灵峰寺隐叠泉后内殿的廊下,看着黄昏一点点发暗,我似乎在等着一个人,可是既不知道是谁,也没能见到任何人影,只看到些许迷路的飞鸟,落在地上啄食,张望了一下,又飞走了。

    我是被黎明的光亮照醒的,起初我还没意识到什么,只觉得着青林府上与平日里见的并不一样。我顺着回廊吹灭一盏盏灯笼,又停下,思索姐姐的卧房我怎么都不记得该怎么走。突然意识到,黑暗悄无声息地结束,这天竟然已经亮了,可这并没有给我带来丝毫安全感,而是砰砰乱跳的心。

    “你们看,珠姑娘在发呆呢。”

    顺着嬉闹之声看过去,原来文三娘带着海棠阁的姑娘们来了,映山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

    文三娘说,“看样子真是好兆头,白姑娘的洞房花烛夜刚过,这天就亮了!”

    映山说,“别的姑娘赏花之夜是开的是花,白姐姐的赏花之夜,竟然把天给打开了。想来连天上的神仙都好奇,这白姐姐的赏花之夜到底怎么样?”

    岩桂嘀咕说,“昨晚还响了三声奇怪的雷,偏偏也没下起雨来。”

    水华故意说,“那雷声是为了遮住,这青林府里,你们不该听见的声音!”

    映山搂着岩桂笑成一团,文三娘过来贴着我走,“等会儿叫白姑娘好好教训她们!非要打她们一顿才好!”

    映山说,“那我要躲到青林公子身后,看白姐姐舍不舍得打!”

    水华闹她,“你这么大块头,躲在珠姑娘背后都费劲,还躲青林公子身后!你这就叫掩耳盗铃!”

    到这会儿我才感到这盛夏的热气,比天黑的时候焦灼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姑娘们火辣辣的话给烧的。

    青林一袭白衣正好迎面而来,腰间随手系了根灰色绳子,比往日里看到更轻松了。看到我们过来,打招呼问,“都吃了早饭没有?我准备去煮粥。”

    水华说,“青林公子昨晚吃荤吃腻了?这会儿这么清淡?”

    映山扶着文三娘,乱笑一通,“这日头都快到头顶了,青林公子才起床,又换了这身白衣裳,怎么着?昨晚的衣服弄脏了,收起来准备洗了?”

    岩桂说,“肯定被青林公子留下来做纪念,舍不得洗了!”

    青林马上脸红起来,说了两句不着边际的客气话,逃走了。这些姑娘们卯足了劲,赶去姐姐的卧房,一推门,先听到姐姐的声音,“人没到,声音先到了,就知道是你们要饭来了!”

    映山挤在头一个进去,看姐姐半躺在床上,手搭在肚子上,这个动作又给了姑娘们无尽想象。先是岩桂说,“怎么了白姐姐,还疼呢。那怎么脸上这么欢快,想必痛也是快乐吧。”

    映山说,“只怕白姐姐已经怀上了孩子,正在肚子里面闹腾呢。“

    水华看着我说,“哟,珠姑娘要做姨娘了。”

    姐姐起身要打她们,结果一哄而散。文三娘扶着姐姐起床,又带到梳妆台坐下,紫来端了盆水进来,映山取下一条毛巾浸在水里揉搓,岩桂在梳妆台另一边拧开胭脂,接着从头上取下一只银钗勾了一点在手里调匀。

    姐姐笑着说,“哪里就这么大阵仗,这么多人前后伺候。珠花,先带她们出去坐坐,这样倒显得我在发懒了。”

    文三娘温柔地握起姐姐背后的长发,说,“这都是来沾染你的喜气的,谈不上伺候。”

    水华先把映山推在前面,“就是!这位正准备着,马上也要出嫁了要。”

    梳洗好之后又要上妆,姐姐倒不耐烦起来,“青林公子呢?”

    文三娘推她说,“这会儿还叫青林公子?改叫相公了。”

    这下姐姐脸红起来,岩桂放下胭脂说,“这也不必上色,再涂上一层就成了年画娃娃和那猴子屁股了!”

    姐姐依旧向着房门口看,果然一颗心始终挂在青林身上,映山看出这份心思,去门口看了眼回来说,“别担心,人在外面坐着等你呢,咱们快点,不然这粥可就凉了。”

    姐姐本来想马上起身,又坐下对着铜镜照了照,对岩桂说,“还是替我化上眉毛吧,不然淡淡地散开,没了精神。”

    文三娘说,“我原以为白姑娘不一样,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都这样战战兢兢。”

    几个人又笑了,我打量着洞房,却看不到那盏映霁天送的灯笼,便问姐姐,“那灯笼呢?”

    映山先笑着问,“哪来的灯笼?我可不记得这屋里有灯笼。”

    岩桂过来挽着我的手说,“珠姑娘只以为还在海棠阁,挂有写着我们名字的灯笼呢。”

    姐姐转身过来,让其他姑娘先出去喝粥,留我问两句话,我蹲在姐姐身边,牵过她的手,问,“姐姐你还没说,映霁天送的灯笼呢?”

    姐姐反问我,“怎么了?你看不起姐姐,非要那物件才能长厢厮守?”

    我自然摇头,又问,“姐姐,这下可心满意足了?”

    “可是我贪心呀,一日可不够,要数十年,数百年上千年的夫妻才好。”

    我突然想到昨夜玉清真王给琉璃光的十年之限,想说又不敢说,姐姐似乎洞察我的心思,低头问道,“昨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天怎么无缘无故地又亮了?是不是琉璃光来过了?”

    我将映霁天和琉璃光大战的故事说与她,又提到那个突然出现的玉清真王。姐姐有点疑惑,“琉璃光就这么回去鹿吴轩了?”

    我点头,“这我可不敢骗你。”

    姐姐脸上刚刚紧张的神情烟消云散,也不打探这位玉清真王的来历。这时屋外的声音喊来,“白姑娘还有多少梯己话要说与珠姑娘,这青林大官人在外面等得眼睛都直了!”

    姐姐拉着我赶紧出来,与青林的眼神正好撞到一起,两个人却像第一次见面一般,羞红起了脸。映山笑着说,“这还红什么脸?哪里没看过了?”

    岩桂说,“就是因为都看过了才红脸的。”

    映山说,“那我在街上见了我的客人,也不曾红脸呀。”

    文三娘说,“等你的洞房花烛夜后,再见你表哥,看你这厚脸皮,还红不红得起来!”

    这话倒让映山红起了脸,也是奇怪。我和姐姐坐下吃饭,还没塞两口,突然紫来从外头跑进来,文三娘喊住她说,“你跑什么?海棠阁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倒让我提心吊胆起来,生怕是琉璃光昨晚还留下什么妖孽准备收拾我们。

    紫来拉着文三娘的胳膊说,“是有天大的好消息!”

    原来不是坏事,我问,“还有什么好消息?乔婶为了让我回去,今儿把市集里的麻辣兔头都买回去了吗?”

    紫来看了映山,她似乎猜到是什么事,怔怔的听紫来说,“映山表哥中状元了!”

    这下大家全站起来,只有映山坐着,发着呆,接着眼泪就掉下来,文三娘拉着她起身说,“你在这青林府上哭什么呢,这些眼泪都憋着,到出嫁那日再哭也不迟!”

    姐姐说,“你们还傻站在我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准备,说不定马上新郎官的喜轿就到海棠阁了!”

    映山破涕为笑,拉了拉姐姐的衣角,“白姐姐又笑话了我,哪里这么快的。”

    岩桂说,“我要替白姐姐明不公了。是,我们不懂这中了状元的规矩,什么时候进宫领旨,什么时候游街示喜,不像你,要好好讲究起来,以后身边奴才丫鬟多了,我们连靠近都难了。”

    姐姐微笑着不说话,水华拉着映山说,“赶紧回海棠阁,之前都是开玩笑,今儿非要把你的银匣子给瓜分干净了!不够了以后我只管上贵府门口要饭去!”

    文三娘拉着姑娘们回海棠阁,姐姐问青林,“相公可要一起去看看热闹?”

    青林抓了抓头说,“不了。今天天亮了,准备去胥境轩好好收拾下。有些桌椅要拿出去晒晒,不然要发霉了。”

    姐姐听到这话,似乎觉得不妥,推我出门说,“珠花,你先去吧,我今儿也把这府上都收拾一下。”

    于是我一个人晃着往海棠阁走,满脑子都是昨夜那玉清真王留下的话,他是否是我曾经见过的人,可是偏偏一段要找回的记忆,被掏空了一般。我又思忖着姐姐为什么不愿和我一道回海棠阁,兴许是觉得映山表哥中了状元,倒显得她嫁的人不如映山这位?

    刚走到巫山巷,就看到各楼各屋的姑娘们都在晒被子晒衣服,什么颜色什么花样的被褥衣服都有,比往日里更加花五彩缤纷。男人们却都不在,纵意了这么多夜夜的风流,总是要回家嘘寒问暖一阵。

    终于到海棠阁,正好撞见岩桂在门口打量着水华的妆容,“这映山表哥中了状元,你怎么还费劲换了个妆?难不成还指望人家娶你做个小妾?这眼角还一闪一闪地,怎么了?是贴了鱼鳞吗?”

    水华要打她,正好文三娘出来,“最好把你们都娶走当小妾,再有个厉害婆婆,天天拿鞭子打你们!就你们还在这斗嘴,还不赶紧把这屋里屋外的被子衣服都晒一晒,再好好检查一番,这么多天黑灯瞎火,这衣服上别脱线或是弄脏了都没发现,被客人发现闹了笑话我可不替你们兜着!”

    金蕊、暖烟、豆蔻、紫来往来跑着,检查着每个屋子里是否有疏漏,不多久,青琐姑娘穿着一身青嫩、嘴上缀着红唇,过来说,“还没来得及恭喜白姑娘的大喜之日,又要来祝贺映山表哥中了状元。海棠阁双喜临门,怎么也得给我们一点彩头吧?”

    岩桂故意说,“女柳先生那个状元你是忘了吗?这巫山巷一半的诗词歌赋,可是从你们牡丹坊传出去的。”

    “别提了。都是嘴上的功夫管什么用。”青琐姑娘说,“但凡我能蹭到一点好处也就算了,从顾公子死后,这女柳先生平添了牡丹坊多少麻烦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一些。这天黑了这么多天,其他花阁都是热热闹闹的,牡丹坊里就我孤单一个,前前后后照应着这些客人。我不知道操着什么心,也赚不了几个银子,都养活其他人去了!”

    水华也说,“那蔷薇嫂子近来没了好胜之心,我看这牡丹坊,最后也是你来做这个三娘。”

    青琐姑娘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到做三娘,我也要打算起来,女柳先生旁边的桃漾,加上彩笺和其他几个小姑娘,都要准备闪亮登场。说不定状元郎带着榜眼探花来了巫山巷,我们还能捞到好处呢!”

    水华说,“那也只能是我们海棠阁的好处,我们这小姑娘们的赏花之夜可都还在!今儿就让映山写封疾书到京城,这状元郎不从巫山巷过来,而是从媚男河坐船悄悄来,打你们个措手不及!”

    青琐姑娘说,“反正我这几日死死盯着你们,别让我看出一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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