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外面的动静惊醒了我,抬头一看,姐姐抱着昏迷的青林走了进来。她将青林放在内殿的坐垫上,南石也跟着走进屋,说,“那我就将彼此的身体换回去好了。”

    姐姐无精打采地说,“谢谢师傅。”

    “我不是什么师傅,配不上这个名号。”

    接着他俯下身,略施法术,指尖绕出几道金光,按向躺着的昏迷之人的印堂。刚一触碰,整个内殿突然暗了,四处的灯火像是被压住了,闪了微弱的光,像是海棠阁不识好歹的客人碰到了厅堂的灯与酒,弥漫出一股不识好歹的味道,只见南石的指尖闪出耀眼之光,昏迷之人经受了噩梦一般,反复念着模糊的梦话。南石嘴里念着不知所云的梵文,我在一旁细细打量,如果说他是琉璃光的弟子变的,想必我也会相信。

    渐渐,刚刚受到梦魇的青林安静下来,内殿中的光亮也恢复如初,两人换了模样,站着的变成了崆峒山那位修行之人的模样,躺着的成了刚刚敲木鱼之人。自然已经将身体交换回去,各就各位。

    我问姐姐,“他怎么这般睡着了?”

    “我用了迷香,让他睡着了。我在崆峒山上远远见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便用这个最笨的方法带他回来。”姐姐拧着嘴,“但此刻,我却不想让他醒来了。”

    “为什么?”

    姐姐撑着下巴,自嘲地笑,“我连一个猴妖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对于一个抛弃世俗的真身,我更没了主意。我这一路走来反复想,如果他真的愿意在佛灯下孤苦此生,我也愿变成那只木鱼,陪他日日颂法。”

    南石在旁边,几分失望的摇了摇头,便说,“此刻的你远不如曾经我遇见的你。算了,我出门看看酒酿得怎么样了,要是熟了就不好久放。”

    我说,“原来他也是一个假和尚。”

    我和姐姐坐在旁边,看着青林熟睡的模样,姐姐抬头问我,“你把他梦中的事,细细说来我听。想必那梦中没有我,不然你早就告诉我了。”

    于是我一五一十把那梦中的青林和伍姑娘的故事又重新说了一遍,姐姐问,“就是现在住在海棠阁的伍姑娘?”

    我如同做错事了一般,只能点头,姐姐果然有点生气,“哪怕当初在崆峒山,你我都认为他不是青林,可你梦到了青林与伍姑娘的一段情愫,也应该和我说吧?”

    当时不想说出来徒惹是非,现在倒成了一场隐瞒和欺骗,我说,“当时只觉得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两个人在祠堂里也没做什么,想来不过是认识而已。后来到了巫山巷,那猴妖在海棠阁也见过伍姑娘,两个人却无一句话,无一个动作,想来即使以前有过什么,现在也了无挂碍。所以也不想告诉你,徒增你的烦恼。”

    姐姐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要把我个烤成乳猪了,又问,“那这些日子,伍姑娘在海棠阁可做了什么?”

    我将伍姑娘的家中之事和紫来散播的故事告诉她听,她盯着我冷笑说,“珠花,想不到你也会学着在我面前藏事了,我原以为你单纯又不藏事,想不到你来了人间,去了巫山巷,心思还挺多。“

    我轻轻拉着姐姐的衣袖撒娇,“姐姐饶了我吧,就藏这么一回事,还露馅了。”

    姐姐问我,“那现在他爹娘可还在人间?”

    “听紫来的消息,爹已经不在了,娘不知音讯,但官府通缉她的事是真的。”

    姐姐揉了揉太阳穴说,“现在一切都解释通了。但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怎么劝他下山?俗话说的好,出世容易入世难。如果他当初来寺庙里修行的理由没有变,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离开这里?”

    我有个好主意,“如果他爱上你呢?”

    姐姐没信心地说,“说来轻巧。他怎么爱上我呢?”

    “那猴妖看过巫山巷那么多女人,最后还不是想要姐姐的怀抱。既然他与青林长着同一张脸,说不定喜欢人的模样也是相同的。”

    姐姐摇头,捏着手心说,“我没把握。”

    此时那南石走进屋子里来,手里拿着一壶酒,摇头说,“没把握你来人间干嘛?”

    这话一语中的一般,姐姐说,“好。那醒来,我便陪他在此处,他不愿下山,我便陪他在此待一日,直到他愿意还俗为止,就算被琉璃光发现,将我炼成一记丹药,我也不后悔。”

    南石满意地微笑,我却想上前锤他,还是忍住。

    落日的余晖照进内殿,像是烧尽的年华。青林醒了,如同睡过了几百年一般沧海桑田,姐姐看着他,他也看着姐姐,我还有什么情话要说,可是他只是环视四周,直到他看到南石,才问,“我怎么又回来了?”

    南石说,“你病了,山里的两个姑娘下山找大夫,正好碰到我,便送你回来疗养了,你这一觉可睡了一天。”

    他陌生地看我和姐姐,不觉得熟悉。算起来,他在崆峒山也未曾见过我们的真身。

    他说,“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南石说,“所以说你病了。”

    “哦。”青林也不愿多纠缠,想了想说,“现在感觉精神好了些,恐怕再养两日我便可以回崆峒山去了。”

    姐姐说,“你不必回去了?”

    青林不明白姐姐的话,问,“姑娘什么意思?我认识姑娘吗?”

    一丝失望从姐姐眼中晃过,姐姐说,“公子今日就要同我们下山去了。”

    姐姐终究还是不愿等,刚刚说话的话早已烟消云散。

    青林一头雾水,“下山去哪里?我为什么要下山?我不下山。”

    “你要去救一个人。”

    “谁?”

    “伍姑娘。”

    此刻的姐姐还是把这个人抛了出来,想必也要试一试她对于青林,心中究竟的分量。

    青林倒是认识她,“我怎么救人家?”

    “朝廷正在通缉她,我暂且将她藏起来,可是她一心要追随那已经下狱的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青林说,“所以你是因为伍姑娘所以才上山找我的?”

    这话一出,仿佛他给我们找到了一个坐在此处的理由。姐姐虽不愿,还是点头。

    青林又说,“那姑娘希望我下山做什么?”

    “劝她好好活命。”

    他说,“容我再想想。我毕竟不再是红尘中人了。”

    姐姐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对青林说,“再过半个时辰我便下山回去,那位伍姑娘现在在我海棠阁里养着,她头脑发热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到衙门门口认罪去了!公子如果真的要做和尚谁也拦不住,可是也别想什么都沾着,又要清明寡淡又要体贴女人的心事,天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完便生气走出去,那南石也跟了出来,我问,“怎么了?一个假和尚又要替另一个假和尚分辨了?”

    他做出求饶状,“无论如何,我都是待在这灵峰山的,无论你觉得我是真是假,我都无所谓,本来我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就是错误。我不如青林好运,有两位姑娘千里迢迢来此地为他化解,又有个伍姑娘的一片怀念苦岸挂念着。”

    姐姐冷笑一声,“你是没见那伍姑娘,凄凄惨惨那模样,只怕你马上要抛了所有的理想,也要去她怀中风流一把。”

    果然姐姐一句话比海棠阁的任何姑娘都要冷上三分。

    南石说,“姑娘别生气,我没半点别的意思。”

    我说,“你闭嘴最好,没见过出家人像你这么多话的。”

    南石识相地走开,我和姐姐坐在台阶上,看着这山洞的天光一点点发暗,突然屋内的脚步声走了出来,我和姐姐转头一看,青林对我们说,“我跟姑娘们下山。”

    此刻姐姐脸上的表情,我分不清是下山的喜悦,还是伍姑娘相思胜利的难过。

    说完几个人就要离开内殿下山去,南石喊住我们,冲我和姐姐眨眨眼问,“这灵峰寺里这么多不怀好心的和尚,你们就这么平头白脸地下山?”

    姐姐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这么下山,极有可能被琉璃光的弟子们发现。

    南石看出了姐姐的忧虑说,“等我从这隐叠泉出去,偷他们几缸酒,上下闹腾一阵,你们乘机下山就好了。这些和尚们,虽然贪财好色,但是脑子极笨。”

    说罢,便扭头向隐叠泉走去,我们三个也跟在后面,看着他一路潇洒。我只想,如果当初是他去崆峒山,会不会比青林披着他的身子去,更有趣些?走到隐叠泉脚下,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冒起了突如其来的认真,说,“那就,再见了。”

    还没等我们说什么话,他便穿过水帘。我们在原地等待,听着外面一阵喧嚣,各处的打斗声、叫喊声,我们便偷偷走出去,这时前前后后已经看不到南石的半点影子,三个人找了条隐蔽的小路,匆忙下了山。

    不知为什么,下山的时候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可是我转过头,却什么也看不到。也许是夕阳余烬,烧得刺眼。

    山下是峰青准备的马车,一同上了马车,却一路无话。刚进城,姐姐终于问青林,“你现在去见伍姑娘吗?”

    青林像是有一肚子的话,点点头。于是再出发,一同去了海棠阁。刚下车,姐姐便对我说,“下面都交给你了。我头疼,回房间了。”

    映山看我们来了,上前问,“你们回来就回来,怎么还带回了一个人,这不是青林大公子吗?这两天没见,怎么头发都没了?敢情白姐姐没去做姑子,你倒是去做了和尚!”

    青林一头雾水,姐姐没好气地从厅堂转身上楼,我对文三娘说,“给青林找个雅房,然后将伍姑娘带进去。”

    文三娘也笑得没章法,“怎么了这是?这青林赢了羽扇姑娘,还要在送上个伍姑娘?这青林公子给了多少银子呀,一下子成了咱们海棠阁的一等宾客!”

    我偷偷掐她一下,“你可住嘴吧。”

    还好姐姐现在脾气好,不然一把火把你们烧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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