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到了灵峰寺的山门,众人下了马车,我扶着姐姐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

    我问姐姐,“咱们这得怎么找青林?”

    姐姐似乎没有方向,摇摇头说,“看我的修行和与他的缘分吧。”

    刚走进去,上下打量这一片平和寂静之地,多年的古树如同养了几百年的心思一般,枝繁叶茂,又饱经沧桑,像一个失语老人低沉的抚照。日光照在眼前,却看不到一粒灰尘,果然应了那句话,“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姐姐叹了口气说,“果然,这里全部都在琉璃光控制的法界之内。”

    我说,“那咱们来此地,不就被他发现了吗?”

    姐姐说,“你以为琉璃光在鹿吴轩闲得慌什么事情都不做吗?他顶多让他座下的一个小弟子看守着这里,如果有什么异样的话,或者青林不见了的话,再去向他禀告。而且海棠阁这些姑娘身上的胭脂香气,也能替我们遮挡些。”

    我点点头,果然还是姐姐思虑周全。

    我又问,“那咱们怎么将青林带走呢?”

    “咱们也用一招偷梁换柱好了。”

    “怎么个偷梁换柱?”

    姐姐说,“我还没想好,但我想,既然琉璃光知道我下凡为人,给我使了一招偷梁换柱,那我不防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回去。”说着说着姐姐又摇摇头,踌躇不定的样子,“但肯定没这么简单,随机应变吧。”

    姐姐这边是焦虑,映山她们那边是一阵欢快的疾风,摇摇晃晃地扭进了山门,周边的路人们眼神不知道该放在哪个姑娘的花胸上才好,风韵的有映山和岩桂,清雅的有暖烟,婉约的有姐姐,还有个不解风情的我,可把路人们的眼睛忙坏了,特别是平日里付不起银子的、只能眼巴巴在阁外看上几眼的男人们,这会让他们有了大览春图的快感。

    岩桂对映山说,“你别晃荡了,这些男人们只怕都忘了来这寺庙里拜了什么佛许了什么愿,都记得你这对红柚了!”

    暖烟听不懂,问岩桂,“岩桂姐姐,为什么是红柚?”

    这个问题一出,映山和岩桂笑得更欢了,连旁边打扫的小僧也忍不住偷偷过来看两眼,岩桂说,“你没见过!这是你映山姐姐的本事,我可说不好,那可是男人们见识的手艺!”

    暖烟笑着问岩桂,“那姐姐你呢?”

    岩桂低头窃笑一阵说,“我的外号是蜜瓜,甜甜的!”

    暖烟又问了,“那水华姐姐呢?乍看上去比不上两位姐姐。”

    映山笑着搂过暖烟的肩膀说,“你可别小看你家水华姐姐,她可是远近闻名的水蜜桃,鲜嫩多汁,有一次,你家水华姐姐和岩桂姐姐伺候一位宾客。回来的时候,岩桂憋了好几天的闷气,后来一问才知道,那宾客一晚上只管你家水华姐姐递上的水蜜桃,让岩桂姐姐的蜜瓜干巴巴地晾了一晚上。”

    说着岩桂的脸又红了,我转头听她们打闹,说,“哎呀!这下岩桂的头变成了一只红柚了!”

    岩桂把暖烟拉到身边说,“虽然你还年轻,但还是要多吃点,问你家水华姐姐讨教,吃什么才能让你现在这对葡萄籽,以后长成对水蜜桃!”

    映山也笑了说,“葡萄籽怎么长成水蜜桃?要长成对西瓜才好呢!”

    暖烟被两个姐姐戏弄得也红了脸,又不好说什么,直低头挠头。我上前救开暖烟,说,“快闭上你们这些浪里浪荡的嘴吧!这里可是佛门清净地!”

    这话不但没能让映山收敛半分,仿佛激起了她的兴致,她一步一挪地靠近刚刚那个扫地的小僧问,“小和尚,姐姐有一个心结,一直没办法疏解开来,你能不能帮帮我?”

    小僧吓得连连后退,低头什么也不敢看,问,“怎么疏解呢?”

    我们在一旁也等着映山要说什么有辱斯文、污蔑佛祖的话,等来了映山奶里奶气地娇嗔,“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小僧吓得连手中的佛珠差点就掉了,直摇头说,“男女授受不清。”

    我上前将映山拉了回来,边说,“人家年纪看上去还小,我可要救这个小和尚于水深火热之中。”

    映山被我这话惹得笑得更欢了,“珠姑娘你可别小看这小和尚,说不定人家也不小呢!而且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喜欢我这一片水深火热的?”

    岩桂也受不了映山这副散漫的样子,过来笑着也挽着映山。我和岩桂一左一右,像在押解一个死刑犯。

    旁边香摊上的大婶重重的淬了口唾沫,明显是看出我们来自巫山巷,在嫌弃我们这一面轻浮,岩桂过去说,“大婶,我们买些香纸。”

    “我不卖。”

    岩桂仿佛也猜到了这个回应,扔下一锭银子,说,“这位大婶,看看我能买多少?”

    这大婶意料之外地有骨气,说,“我说过了,不卖!”

    “为什么你卖给刚刚路过的姑娘,不卖给我?”

    大婶也是厉害角色,“人家姑娘是姑娘,你们是姑娘吗?”

    岩桂还没说话,映山先挤了上去,“怎么了?人家姑娘是长了八条胳膊七条腿吗?偏偏卖给人家!”

    我们人多势众,大婶也不敢造次,“我日日上这灵峰寺做点小生意,与红尘无缘,刚刚为难人家小和尚也就算了,这会儿又来与我纠缠。”

    映山说,“谁也别看不上谁!别以为你到了这庙里就说上了和尚的话,红尘是个什么尘?难不成这里落下的灰尘和巫山巷的不一样,就偏偏高贵了些?而且这里的灰尘是落到你们家里了?也值得你贴在脸上,假装金身的?都说佛法渡人,我们在巫山巷也渡了不少男人,积了不少功德呢!我们是不惜得在门口摆功德箱,要摆上了,你家男人估计要把你家掏空了搬去我们那里!”

    双方越吵越凶,大婶坐着骂不解气,站起来说,“我家男人才不会去你们那里花那个冤枉钱呢!”

    岩桂说,“是不愿意还是花不起?阿婆你要好好想清楚!也不是什么男人都进得了我们那座庙的!”

    正好一个也来上香的大爷路过,过来说合,“姑娘不必和她争辩,她这里不卖给你,其他自然有卖给你的地方。她一个妇道人家,日日辛苦上山做这点小生意,回去她家男人也不见得能给她个好脸色。姑娘们不一样呀,你们在男人们面前可是颐指气使,说的话如同一道道圣旨一般,所以姑娘们何苦在她这个可怜人面前争一个是非呢?”

    这话糙理不糙,想不到这个年迈地老大爷也能说出这样的禅语,看他行动不便,姐姐上前扶住他问,“大爷身子骨还硬朗吗?”

    大爷有点耳背,没太听清,大声回答,“现在不硬了不硬了,比不上年轻时候了。”

    姐姐刷一下脸红了,那位大婶也没辙,气得快背过去了。倒是旁边几个路过的糊涂人,偷偷笑得欢。

    大爷接着说,“夫人死得早,看到你们,我就想到我年轻时候,遇到过的我几位夫人。”

    看不出来,这老大爷年轻时候也怪风流的。

    我笑脸迎上去说,“大爷,有空去我们店里坐坐,喝喝茶,歇歇脚。”

    大婶也不闲嘴,“这大爷可消费不起你们那地方。”

    姐姐突然灵光一现,说,“大爷,我们那也跟这寺庙一样,有时候初一十五发慈悲,救济你们这些老人家,不要钱的。”

    大爷此刻的眼睛别说放光了,几乎都要着火了。

    路人们听着一个个傻愣着,有的男人们倒是见识过巫山巷的舌头,可是女人们却难得领略这一幕幕消受不了的风情,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觉得有趣,竟然站在映山一边,映山蹲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说,“妹妹长得可真秀气,要不要跟姐姐回家学本事呀?”

    前面走快了几步的孩子娘亲看到了,吓得如同见到了杀人犯,赶紧过来把孩子抢过去,因为刚刚也目睹了这些厉害舌头,不敢说什么,倒是她前面的丈夫眼神还落在映山身上不肯离开,硬生生地吞下口水。那孩子娘亲一把拉了下她丈夫说,“怎么了!还没见佛就丢了魂吗!”

    姐姐半笑半愁眉地打量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我冲着映山说,“赶紧拜你的佛,再说玩笑话,惹了佛祖生气,你许的愿望就不灵验了!”

    这话马上让映山老实起来,比任何泼皮辱骂来得都快些,于是虔诚地如同信女一般,每尊菩萨面前都抢着中间那个席位跪拜。和刚刚的花枝招展模样相比,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这一路上去,直到最后那尊看不见的佛,姐姐都在细细打量每一个路过的和尚、诵经的和尚,哪怕角落里刚刚被责骂过的和尚,都一一查验。我问姐姐,“可找到青林没有?”

    姐姐失落地摇摇头说,“没有,一个也不是。”

    “会不会琉璃光用法术遮住了他原本的面孔,或者也服下了无影丹,像那只猴妖一样?让你无法认出青林?”

    姐姐说,“应该不是。不过你仔细想,如果青林真的在这灵峰寺中,又怎么会轻易地让你我找到?”

    一个小和尚从大殿侧边走过,姐姐拦住问,“敢问师傅,贵寺一共有多少位僧人?”

    小师傅说,“算上住持和几位师祖,一共三百八十七位。”

    姐姐又问,“可有一位青林师傅?”

    小师傅如我们意料地摇摇头,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也许是失落,让心情静下来,隐约中我们听见了阵阵水声,姐姐又问,“师傅,这是哪里的水声?”

    “这大殿后面有个从山顶落至此处的水帘,名为隐叠泉。这水声正是从后面传来的。”

    与小师傅告辞,姐姐和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边走姐姐自言自语道,“这人会在哪里呢?”

    走至隐叠泉,声如洪钟,气势如雄,那水帘只知从天上落下,却不知来自何处,去往何方。映山倒是兴奋,“来了这么多次灵峰寺算是白来了,今儿见到这么壮观的美景!”

    岩桂打趣道,“你怎么来来去去都是这个词,壮观呀美景呀,你将客人带进房间也是这么这几个字!”

    映山大声的喊,“岩桂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岩桂笑着说,“我说如果你在这里做生意,无论多大的□□,别人都听不见了!”

    于是两个人又撕扭在一起,暖烟只管在中间说和。从大殿后的隐叠泉绕过,又顺着小路绕回前殿,姐姐猜测,“会不会就藏在大殿之内?但是也要等到夜深人静才可以进去一探究竟。”

    刚刚那道隐叠泉让我想到南石说的那道水帘,我问姐姐,“你记得崆峒山上那个南石说过的话吗?”

    “不记得了。那时我还在修养,有一句没一句的。”

    “他说他曾经待过一个寺庙,他在的内殿就在一片水帘之后。”

    姐姐一脸怀疑,“难道他待的是灵峰寺?”

    “我不知道。但我在他的梦里看到了青林。”

    姐姐先是瞪了我一眼,似乎指责我没告诉她,之前我闯进过这个人的梦境,但也不发作,而是理清思路,“我糊涂了,他是不是说过他是青林?但是他说过他待过寺庙,而且还藏在一片水帘之后?”

    我点头。

    姐姐继续说,“你在他的梦里看到了真的青林?而不是南石的模样?”

    我继续点头。

    姐姐说,“虽然我更糊涂了,但是我还是要去那水帘之后看一看,无论怎么说,这个南石与青林有渊源。无论是假身,还是影子,我都要一探究竟。”

    岩桂本来和映山对着大殿前面路过好看的和尚指指点点,看到我和姐姐沉重的脚步,似乎明白其中有不解的心事,贴过来问,“白姐姐怎么脸色不好?是山上风大吹着了吗?”

    白姐姐说,“我有点累了,准备在这里吃点素斋再回去,你和映山、暖烟先回去吧。”

    岩桂问,“那峰青留下来陪着姐姐吧?”

    姐姐招招手说,“不用,你们先回去,然后路过驿站的时候,让峰青再雇一辆车,停在山脚下,等我和珠花下山后送回去。”

    映山听到素斋两个字,便只希望能够早早下山。果然及是灵峰寺再灵验,离开了荤腥,她也是不愿待的。

    姐姐又催促她们下山,岩桂也不好再多话,便领命和另外几人走了。姐姐对我说,“咱们再去会一会那道隐叠泉吧。”

    我扭头又往刚刚隐叠泉方向走去,姐姐的脚步却慢了下来,我刚要张口问,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定是怕了,怕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变数和捉摸不透的人生走向。

    姐姐说,“镜里拈花,水中捉月,我这都捉了好几次,心有余悸了。”

    我握紧姐姐的手说,“没事的。有我在呢。”

    姐姐将那白羽扇变成了一把油伞,和我一起走过了那道隐叠泉,原来这后面有一个洞口,往里走七八步,豁然开朗起来,里面的亮光从另一侧照过来,虽不是世外桃源,却也是别有洞天。

    山洞里并不阴暗,如同盛夏时节一处桑树下的凉爽之地。十余步开外,果然一处朴素的内殿,姐姐说,“果然有这处地方,却与整个灵峰寺的气息完全不同。”

    我说,“这里感觉阴嗖嗖的。不会是琉璃光给我们设下的什么陷阱吧?”

    姐姐摇头说,“这是佛的清凉。外面虽然佛音绕梁,可是那些和尚的眼中,那些功德箱里散发出来的世俗之气,还是在那金身佛像之上,笼罩出一层邪污之气,让人不得安静,而走进这里,仿佛才找到了自在的真谛。”

    还好我站着,如果我坐在松软的垫子上,这话刚开头,我可能就睡着了。我看着姐姐,嘴角终于浮现了一丝温暖的笑意,想来她几乎确定青林正在此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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