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不是边鸾的花鸟,也不是韩晃的牛,更不是韩幹的马,而是一只乖巧羞萌的猴子。看不出以往青林走在巫山巷,一丝博古通今、文思如泉的痕迹。

    我笑着说,“他居然是一只猴子!姐姐你真是火眼金睛,他果然不是青林!”

    姐姐没有丝毫的喜悦,倒是一副怅然若失的失望,“要是我能早几个月看出来,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了。”

    姐姐手一摇,其他的画卷全部消失殆尽,只留下那副虏获了猴妖的画卷。姐姐问画中的猴子,“我猜你原来就在画中,无意中从画中出来,才做的妖吧?”

    猴子没有动作,也不发出声音。

    姐姐说,“你可以不说,但是如果我把这画点着了,那你可就万劫不复了。”

    说完姐姐在指尖就亮起一只火,点燃了画卷,火从下往上一点点靠近猴子,画卷终于发出声音,“姑娘把火灭了吧,我说就是了!”

    姐姐吹了口气,熄灭了火,画上的猴子张开嘴说,“我原是天界鹿吴轩书房里,画中的一只猴子。”

    姐姐说,“怪不得你怕画像。原来画卷正是你的囚笼。”

    猴子继续说,“琉璃光的书房里有一幅画,叫《九猴争桃》,九只猴中只有我是面朝着看画人,其他猴要么就是背对,要么就是侧着身。有一天青林和师兄弟们争桃子,他背着身靠着画,正好把桃举在我面前,我就伸嘴吃了一口,从那以后,我便随时可从画中出来,在书房里识字学艺。直到有一天,琉璃光站在画前说,‘你出来吧,我早知道你已经成妖了。有人早就告发了你偷吃了桃。’我便从画中出来,琉璃光委派了我这个任务,在人间欺骗你。”

    姐姐问,“琉璃光使了什么手段,为什么我不能发现你不是青林?”

    “他给我服用了一味丹药,名叫无影丹,吃下后,我便能和青林一模一样。”

    “你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我要和青林在一起的吗?”

    “青林下凡之后,琉璃光一直都派弟子在照看他,有时也会亲自查看,可是他一直都不会张口说话,直到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几日几夜都不退,梦里只喊出‘白羽扇,白羽扇’。虽然终于开头说话,还口齿清明,可是这三个字却如同中了邪道一般,他爹娘请了各路门道来查看,均不得好转。琉璃光为保他在人间平安,化成一个道士前来查看,才发现你早在他出生之前,便在他身体里种下了你们的姻缘,正是因为破坏了原有的宿命,所以他才会有这奇异的经历。”

    “我种下的姻缘?”这话倒让姐姐更模糊起来,“我没做过这件事啊?而且这姻缘怎么种下?不都是天定的吗?”

    “我也是偷听来的,并不明白。反正那天琉璃光提到你的名字,气得还摔了一个碗。”

    我骂道,“真是多管闲事的神仙!在天上没什么事做,竟在人间撒野了。”

    姐姐一脸忧心忡忡,“那场大病,是否已经痊愈,可留下什么遗症没有?”

    画像里的猴子说道,“听说之后还是常常梦魇,琉璃光派弟子查看过几次,有所缓和,但始终都不能痊愈。”

    这让我和姐姐想到了那七岁那一次的见面,姐姐的法术将他的病症根除了。姐姐和我对视了一眼,难得的默契。

    姐姐继续问他,“那你可知道真正的青林在哪里?”

    “应该是在灵峰寺。”

    这名字像是在巫山巷听说过,但我与姐姐都不是信佛之人,自然也不熟悉。姐姐继续问,“在灵峰寺什么地方?”

    “这我真不知道了,我也是无意中听见在灵峰寺的。”

    “这会不会是琉璃光又一个安置在人间的虚晃?”

    猴子答,“如果真在灵峰寺,也是极可能的。因为那里本就是琉璃光在人间交易的所在之地。”

    “人间的交易?”

    “琉璃光的弟子经常去那,听说要交换什么东西。我还在画上的时候,待在书房里,听见过。有的弟子们去人间,都是去灵峰寺。想来将青林藏在那里,也最安全。”

    姐姐问,“那这灵峰寺可有人看守?”

    “琉璃光会派弟子在鹿吴轩遥望着这里的一切,一般有什么事,也都是弟子下凡来查看,他不太过问。”

    姐姐叹了一口气,感觉前路漫漫。又多问了几句,可那猴子并不知晓更多,于是姐姐将那画像圈起来,交给我手上说,“这画像你好好保管,别让他跑了去报信。”

    我点头答应,姐姐又说,“晚上你让峰青把瓷面狐狸找来。”

    回城后,我和姐姐从后门回了海棠阁,路过映山、岩桂、文三娘等人,她们本来想张口问昨晚的一夜春宵,但看到姐姐铁青的脸色,没有一个人敢张口。我和姐姐匆匆回了房间,关了门,直到晚上,瓷面狐狸才出现在姐姐的窗外。

    姐姐开门见山,“这南安城的青林,是一个猴妖变的。这你知道吗?”

    瓷面狐狸先是惊讶,然后一脸委屈,“姐姐都没看出来,我怎么能认得出?”

    “想来也是。他吃了神仙的丹药,我的法力也看不出他的真身。”

    “这猴妖此刻在哪里?”

    姐姐说,“关在画像里。收在珠花这里。你听说过灵峰寺吗?”

    “这灵峰寺坐落在灵峰山。听说有天上的神仙眷顾,故而我等妖孽从不敢靠近。”

    姐姐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我也会怕那地方,是我不能去的地方。”

    瓷面狐狸又说,“但巫山巷的姑娘们,十个有八个都去山上拜佛许愿,听说十分灵验。”

    我问,“那我们为什么没碰到过?”

    瓷面狐狸说,“两位姑娘来的时间尚短,这灵峰寺山高路险,一般逢年过节或者家里遇了事才去。”

    姐姐看着我,想来是要询问海棠阁的姑娘一番,我小声回答,“她们现在都在陪客人呢。”

    姐姐说,“那算了,明日再问吧。”

    晚上姐姐一夜失眠,我躺在她怀里,问她,“姐姐你担心什么?明天咱们去灵峰寺,把青林找出来便可以了。”

    姐姐说,“你知道为什么琉璃光要把他藏在灵峰山吗?”

    我摇头,并不知道。

    姐姐说,“瓷面狐狸说了,那山高,高就离琉璃光更近,他时时都能知道灵峰寺发生的事情。既然这个死老头要想做个影子来糊弄我,就说明他知道我来人间的目的,他定不会看我轻易地把青林带走的。”

    我问,“青林是入了空门吗?”

    姐姐摇头,“不知道。这是另一点我担心的事情,如果他留在寺庙并不是琉璃光的主意,而是自己看破红尘,不愿再往世俗中走,那即便我把他捆来,也是无济于事。所以,左右我都难以将他带回来。”

    我明白姐姐的顾虑。我看着她的眼角流下眼泪,本想用一套‘不管青林,只管红尘中游乐’的玩笑话逗她,但她早已下定决心,我此刻说这番话必定让她更难过。

    于是缄口不言,只是起身给她倒杯茶。

    姐姐接过茶说,“你倒是比以前更体贴些。”

    姐姐看着窗外,好像整个海棠阁的生意都与她无关,或者整个巫山巷的故事也在她此生之外了。

    第二日,姐姐早早地醒来,也忍得住,一直等到午时一刻,姑娘们用完了早膳,映山、岩桂、水华、文三娘四个人支起了牌桌,姐姐才过去坐在一边,倒成了个伺候人的丫鬟,把茶水给四位都添了上,被刚走进来的娉婷看到了,忙着赶上去抢过水壶说,“我这该死了,怎么让白姐姐做这些事。”

    岩桂笑着说,“白姐姐躲这巫山巷男人们的债呢!都说了要去当姑子了,怎么好端端地又回来了,还好没被蔷薇嫂子看到,不然只怕要被拉出去绞头发了!”

    水华也笑着说,“花魁之夜白姐姐偷偷无声无息地跑了,昨晚回来也没一句话放下,正忸怩不安的,想必在青林那个老师傅门下,白姐姐倒显得笨拙了,惊讶着原来这汗衣内的男人,怎么跟平日里见的不一样。又想到平日里咱们口里的男人,如同手掌中蛐蛐一样,一时间倒觉得不如咱们了。所以这会儿,只怕要请教我们,正酝酿怎么开口呢!”

    这话倒让姐姐不好意思了,坐下说,“看来我还是心太善,从我来海棠阁到现在,这银匣子的银子只见少不见多,敢情都是徒添你们的热闹,我这里空得了个好名声,却什么都没攒下来,日后你们倒是一个个金满箱银满箱,赎身娶个好相公,迎接下半生好风光。我和珠妹妹空守着这栋楼,却成了两把断了齿的梳子。从今晚起,我可要学一学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害老鸨,从今晚开始加收你们接待客人的份子钱,怎么样?”

    岩桂推了一把水华说,“叫你乱说话!”又转头跟姐姐撒娇,“白姐姐!白菩萨!我这手头刚宽裕两天,才看上一对紫玉镯子,正说明天就去买的,可不要这么乱立规矩,跟那没能耐的朝廷似的!”

    文三娘笑着说,“都怪水华乱说话,白姑娘从来到巫山巷,足智多谋又善解人意!这么看来,我看白姑娘在这里真是屈尊了,应该去当个丞相!”

    水华也收拾起刚刚的机灵,应和道,“就是就是!”

    姐姐笑着说,“不扯这也没用的。对了,你们可曾去过灵峰寺?”

    水华捂着嘴笑,“等了半天白姐姐的话,我以为姐姐要问什么呢,原来是灵峰寺!”

    一听到这三个字,几个人又笑了,我在映山身上揉捏,“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映山说,“这你要问岩桂了!”

    岩桂正低着头闷笑,姐姐起身,换到岩桂的身边坐下,拉了拉她的衣袖说,“到底怎么了?”

    岩桂脸一下红了,“白姐姐、珠姑娘,你们可别说出去,我这是拿了封口费的,也就闺房里的姐妹们说说,图个乐子。”

    姐姐都急死了,我催她,“你可别卖关子了。”

    岩桂说,“那是几年前我中花魁的赏花之夜,有人下帖子用二百两银子拍了下来,比其他买家至少高出一倍,就靠着这次,文三娘才攒满了钱买下了这栋楼呢。”

    说着岩桂看了眼文三娘,文三娘也回忆往事一般,欣慰一笑,“那可是海棠阁最精彩的风光,都靠着那一夜的万人空巷,立住了岩桂这些年百媚回生的排面。”

    可这和灵峰寺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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