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歌说话时眼尾勾着浅浅的弧度,语气堪称温和得过分。
“你也想要分一杯羹吗?”
本应该生气的,但是莫名其妙的,竟然内心连波澜都生不出多少。
谢屿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
沈闻歌哂笑:“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他用含糊的气音,带着点呢喃的腔调,望着色拼接的彩色玻璃窗,上面有赤裸的金发小天使,用手腾空描摹着天使的轮廓。
“水中月镜中花,哪怕可能只是泡影,但还是会让人产生憧憬。如果不能够得到月和花,那就占有湖和镜子,各凭本事的事情,公平竞争而已。”
“沈先生。”谢屿轻轻唤了一声,漆黑的眼瞳里宛如秋水,深深地看着沈闻歌。
“觊觎不该觊觎的,会遭到报应的。”
“你怕了?”
“我就碰碰,又不会弄坏。”
沈闻歌像是没有看到谢屿蓦然冷下来的神色,依旧我行我素地说着话。
每一句话,看上去都是正常的询问,然而真听起来,句句诛心。
沈闻歌说得也不错,岁星的确是没什么心的,不然怎么前几天还在他的身后做小尾巴,没过几天又要向几面之缘的时厌献上好心。
从出生后有个人意识起,谢屿就明白他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他的起点要比大部分要高,任何东西得到的都过于轻松,顺风顺水。唯一栽的一次就是在岁星身上。
“不过,我可以帮你和老爷子那边说清楚。”沈闻歌看着他。
“以后不用再费心撮合了,你眼里的嫌恶快要凝为实质了。”
“假好心?”
谢屿发现他看不太懂沈闻歌。
激昂慷慨的乐曲缓了下来,女人黑白琴键上纷飞的手指优雅地奏着舒缓的琴曲。
沈闻歌侧着耳朵倾听,好半晌,才望着谢屿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钢琴弹得不错。”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五点多,推开门的瞬间,阳光铺满了大半个房间。
病床上的纯白也被镀上金光,老人沐浴在阳光的环抱中,安静地用着晚餐。
谢屿唇角翘起,走上前去,放柔了声音:“今天胃口好些了吗?”
老人没重病之前就要强,生病了也力求能做的事情自己做,自己握着汤匙,小口小口往唇边送。听到谢屿的话,唔了声:“好些了。
话音一转:“你和小沈,都谈得怎么样了?”
“爷爷,我和小屿性格上差了些,小屿是个有个人想法的孩子,我呢,也把小屿当弟弟,而且这些年暂时也没有结婚成亲的打算。”沈闻歌出声结尾,笑眯眯地道:“我是真心把您当亲爷爷看的,就算不会在一起也会照顾他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老人自然不能再强求,只好叹叹气:“看来是缘分还不够。”
“爷爷,我有喜欢的人了。”
谢屿伸手接过老人手中的碗,轻放在桌子上,给老人递过去一张手纸。
他语气毫无波澜,只是五指并拢收紧,黛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你也有男孩子喜欢吗?你性格这么闷,小男生跟你在一起估计要无聊死。”老人毫不留情地嘲出声。
岁星最终还是殷殷给谢屿打了电话。
暮晚时分,橘红绛紫的晚霞中破着几分蔚蓝,金乌西沉,窗外的树梢上偶或泻进来金光。晚归的倦鸟停在树枝上。
给岁星秾丽粉白的脸上晕上一层霞光,岁星曲着腿倚在露台上的栅栏,拿着手机,耐心地听着忙音。
楼下的岁阙在泳池中游泳,线条流畅漂亮的身体在水中宛如跃动的鱼,搅弄水面上粼粼的碎金。
等了一会,电话才被人接通。
“爷爷的病情好些了吗?”
哪怕上一次见面的时间过去不久,岁星蓦然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声音一紧,小声地询问。
“没有,还是不乐观。”
“我……”岁星本来想和谢屿分享一下又犯蠢的事情,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明宴最近在开全国巡演,给了我两张票,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岁星站了会就觉得小腿有些软,轻手轻脚伏在秋千吊篮上揉着纤细的脚踝,那药的药劲太强了,直到现在大脑中还残存着迟钝的胀痛感。
岁星本以为像谢屿和陆明宴这种关系,陆明宴开演唱会,谢屿一定会知道,然而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沙哑着声音出声:“是吗?我不清楚。”
“你不知道吗?”岁星不太敏感的意识似乎听出来谢屿地情绪,蜷了蜷茭白的手指,无意识放轻了嗓音:“那大概是他在考虑爷爷在生病,所以才没有告诉你演唱会的消息。”
岁星抿了抿唇角,小声给谢屿解释。
“我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好到可以直接绕过我,和你说开巡演的事。”
谢屿压了压眉心,却不可抑的想到白日里沈闻歌说过的话,其实也不算错,岁星的确是这样,对谁都是可可怜怜、摇摆不定的姿态,谢屿甚至分不太清岁星对自己,是同情多些,还是感激多一些。
他浓密的眼帘覆下来,心中像是被细细密密的小针戳着,疯狂滋生的藤蔓将心脏捆绑着,理智告诉他要清醒,心却指引着他。
心软只会把凫水的漂亮小舟越推越远。
“地址呢?”
“榕城。”
岁星立马殷切地回复,他还挺想去看看海的,因此声音雀跃又欢快。
“临海,去看完演唱会后还可以一起去看海。”
“好。”谢屿听着欢快的声音退让了一步,收紧了手指,眼中漫上来的黑潮迅速又褪了干净,遮掩在眼帘中的情绪,不甘、怨怒、无力。
“谢屿。”
岁星抓着秋千的绳,只是察觉到谢屿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他小声地说:“你要天天开心呀。”
细弱的尾音扬在风中,飘渺摇曳,像是风雨夜飘零的烛火,被风吞没了。
第二天就是骤然而至的暴雨,持续了好几日的高温降了下来。
岁星在花店里选了鲜花,又买了果篮,打车到了医院。
他力气不大,拿着伞,再拿着花和果篮很费力。开车的司机看到后,准备替岁星分担一些。
谢屿没想到岁星会主动来探望病人,准备接过花和果篮。
“为什么买东西?”
谢屿单手撑着一柄黑伞,岁星那两条嫩柳似的手臂,费力地垂着。
“我来看病人,东西都给你拿,会不会不太好啊?”
“那就你抱着花,我提着果篮。”谢屿单手接过果篮。
果篮的重量不轻,谢屿手臂上薄薄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岁星抱着大大的花,钻入了谢屿的伞底下。
淅淅沥沥的雨帘从伞的边缘垂下,自觉隔出来一个小世界。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也会送你花的。”
岁星抱着花,对谢屿展颜一笑。
好感度的提示音猛地提了5格。
岁星一直不太喜欢医院这种地方,小时候一直会觉得脏,永远浓郁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喧嚣嘈杂的人声,入目的苍白凌乱,以及垂危者痛苦的呻吟。
等走进去后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反而十分安静,整洁干净得过分。
“爷爷。”
谢屿放下东西,淡淡地道:“记得我昨晚说完说过的人吗?他来看您了。”
花束太大,岁星抱着有些吃力,他放下花后,粉白的小脸上沁着淡红,面对谢屿的爷爷,他有些不安。
小说里叱咤风云的老人,威严正直,在他倒下之后,偌大的谢家才倏然坍塌的。
深深陷在洁白软枕的老人,艰难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岁星:“是个漂亮的孩子,难怪小屿眼光这么高的人都能为之倾倒。”
“谢谢爷爷。”
眼前的老人因为病痛的原因已经瘦骨嶙峋,和新闻媒体里报道描述的不同,现在的老人慈祥平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怠和病气,像是笨拙的老树,生病即将流逝到尽头,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沧桑。
“你和小屿在一起了吗?”
老人虽然老而病,但是几十年的沉淀,让他一眼看出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亲密。
确切的说,是谢屿单方面的相思,并不说话只是神色泠泠地望着岁星。
“不知道。”被常被问起来这种话题,岁星的压力徒然升起,他垂着灼热的脸蛋,看了一眼谢屿。
“那就是还没有在一起。”老人一眼看破,再看向谢屿的目光带上几分恨铁不成钢。
“小谢是不是不行。”
“爷爷,岁星胆子小,你不要吓到他。”
谢屿颇为无奈,老人并不在意和他走到一起的人会是谁,也不会给压力,这就是为什么他对亲情也冷清冷意,却对爷爷很亲近的原因。
“我知道我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够看到你成家。”
“但是我以前追你奶奶的时候,穷追猛打,紧随不舍,写过的行情诗有一匣子。你奶奶喜欢艺术家,当时有一个很喜欢的小画师,哪怕和家里决裂也要嫁给他。于是我也去学画,没有艺术的细胞没有绘画的底子,学起来也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好在结局是好的,你奶奶被我追到手了。”
老人在重病时想说的话要比平时多上很多,倾诉欲很强烈。
灰色的天空落下点点的雨水,云遮雾绕,黑云压下,仿佛苍老的声音里都有了很浓厚的故事感。
谢屿耐心听着老人的话。
“那小画家长得秀美,五官秀气得很,画出来的话也是一种柔和的美感,但是我还是把人追到手了。经验总结起来无非就是,现实。”
“那画家很穷,卖画的几个钱养活自己都难,更不用说是你奶奶这种大家闺秀。”
老人微微一笑:“他想要什么,就去投其所好。如果错过一个人的话,要后悔一辈子的。”
喜欢什么?
喜欢任何美丽的事物,绽放绚丽的花、年轻靓丽的容颜、珠光宝气的宝石都能够吸引他的注意。
白昼时分蔚蓝的天空,日暮的晚霞,都能够引得驻足。
好像怎么样都不能完全据为己有。
就算把天下的钻石宝物都送到他眼前,也不能够阻止他望向更远处的视线。
岁星离开的时候晕晕乎乎的,老人似乎很热衷于撮合情人。还没有和谢屿正式确认关系,就已经被许诺了好几处房产。
茫然中,岁星忽然有一种错觉,他好像被当成了那种豪门儿媳妇。那种怀孕了会给一套别墅,生了孩子后一个孩子给一个亿的那种。
古怪的感觉让岁星不寒而栗,一定是平日里被开玩笑开多了,不然他怎么会联想到这个。
过了这几天,岁星和谢屿彻底出于失联状态。
要动身前往榕城的那一天,岁星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司机频繁地看着时间,催促了下:“要出发了。”
行李箱里面都是一些简单的衣物,酒店陆明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岁星只需要人到就可以。
司机弯着腰将行李抗到后备箱。
“等人吗?”
司机看了一眼岁星,优越出挑的长相,雪肤红唇,杏眼粉腮,大概是那种看到后让人连重话都说不出来的漂亮。
岁星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又被人当成女生了,他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但是他电话不接,不知道是不是临时有事。”
岁星只好先给陆明宴打了个电话。
“嗯……谢屿估计在忙,不过问题不大,你先来玩几天,回头谢屿飞过来就行。”
不清楚是不是错觉,岁星总感觉陆明宴的声音很沉重,但是他又不知道所以然,只好点点头:“只能我先走了。”
一天一夜的车程,漫长的一觉醒来后就已然在目的地。
是当地的地标性建筑,最大的酒店,挑眼望去就能够看到无边无际的蓝。掠过的海鸟飞上半高不高的天空,日出不高,一切都心旷神怡。
到的时候陆明宴穿着热带气息颇足的衬衫和短裤,看上去不拘小节。
“困吗?”
“不困,在车上睡了一路了。”
岁星精神状态不错,这周好像一直都在睡,饱足的睡眠似乎让迟钝的头脑都思路清晰。
“这边的景色还不错。”
“我本来给你们订的双人房,没想到谢屿没来。”陆明宴是提前两天来的,短短两天就适应了当地的生活节奏。
“大房间归你一个人了,等谢屿来的时候再重新安排。”
陆明宴才发现岁星的兴致算不上高,便想专门挑些岁星感兴趣的话题。
“附近好玩的也多。有山,有海,有温泉,而且盛产一种玉石,下午的话我们可以去开珍珠蚌玩,给你做一条脚链。”
“谢屿是个不解风情的,还是和你在一起有意思。”接过岁星的行李箱,陆明宴温柔地笑笑。
“我可以采集一盒珍珠,然后装进漂亮的玻璃罐里。”提到开珍珠蚌,岁星打起精神。
“要五角星形状的,送给谢屿,他爷爷病了,需要祈福。”
“正好榕城也有寺庙,规模很大,年夜上香撞钟的人很多。”
酒店内部奢华,极有特色。陆明宴在前面带着路,岁星慢慢地跟在后面。
“你看,谢屿不来,影响也不大的,跟我在一起也会快乐的。”
陆明宴摸出来一颗粉色的糖果,塞进岁星手里。
岁星剥开糖衣,将糖果含在嘴里,浓郁的草莓味在口腔中炸开。
他一面含着糖果,一面仰着昳丽乖巧的脸蛋,打量着房间的内部。
房间是套房,巨大的落地窗能够把海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除此之外,还有健身房、小型电影院。
“谢屿爷爷生病,我总感觉这时候吃喝玩乐不太好的。”
“但是你不来的话,我也会不太开心的。”
陆明宴推着行李箱丢床边,坐在床上感受了一下硬度,柔软的大床,躺上去像是陷在棉花里。
“演唱会在什么时候?你不去练歌吗?”
岁星其实很佩服陆明宴,能够在浮华的名利场走一遭出来,仍旧没有什么大明星该有的傲慢。
“在后天,不用练。”陆明宴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要来试试吗?床真的软。”
岁星靠了过去,坐在陆明宴身边,坐下去后能够很明显感受到塌陷的弧度。
“天赋太厉害了。”
岁星羡慕地开口,他就是那种什么天赋都没有的人,读书平平无奇,唱歌平平无奇,好像一直没有点亮过什么技能点。
“你想听的话,我也可以私下里唱给你。”
陆明宴抓着岁星的手腕,缓缓放在自己的胸膛,唇角掀起的弧度撩人至极,他目光款款,声音低柔:
“摸到我的心脏了吗,你看,你抓到了大明星的心。”
“其实我有时候会很羡慕谢屿,不过后来就看开了,人各自有命,过好自己就行了。”
陆明宴的手指游离在岁星的身上,引来一阵敏感的轻颤,他笑笑:“仔细想想还是会不甘。”
“为什么他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慢条斯理地找到岁星最敏感的后颈,猛然按下去。
“是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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