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的声音有一种冷冽的质感,慵懒的,掺杂着微哑的磁性。

    能把人吸进去。

    伊葵低下头,耳朵发热,她脚步像灌了铅,无法挪动一步,唇瓣抿成直线,浅淡得与她肤色相同。

    他已经走了下来,卡在楼道中央,挡住太阳落山的光,用手掐灭了烟头。

    伊葵视线低垂,瞧见他指尖现在有了第二道焦黑的印痕,有点像行星的轨迹。

    “哑巴?”季垣初挑眉俯视她,胸肺还过着烟,鼻息吐出淡烟,蔓延到她脸上。

    伊葵被这股烟圈呛到,咳嗽起来,往后躲了步,脸的方向微仰,露出白皙剔透的脖颈,校领紧扣到喉咙,唇色粉淡。

    季垣初认出来了,视线浏巡,“原来是你。”

    目光停在她被遮掩的眉眼。

    伊葵不敢看他,低垂着眼,声音细若蚊呐:“…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季垣初敛着眸,一双桃花眼深情蛊人,身影和她的影子覆盖到一起,高大得仿佛笼罩住她,空气中散着烟草味。

    他说:“抬头看我。”

    伊葵心跳加速,无来由的慌张,她好像做错事被逮到的小孩,等待长辈惩罚的指令。

    “真的很对不起…”她又道歉了一遍,嗓子紧张得发涩。

    楼梯角处于风口,凉燥的风一阵又一阵刮过。他的黑t,她的校服,都被吹得微微鼓起。

    头顶传来“啧”的一声,紧接着,落下他俯身的阴影,语调散漫:

    “好像很怕我,一直说对不起,但又不听话,我看你不怎么怕我。”

    像是头一回说这么长的话,他没了耐心,落下的阴影掠过她的眼睑,伊葵再抬起头,楼道已经空荡荡剩下她一人。

    她慢慢抚上心脏的位置,抓皱了校服,心律比以往都要飞快,紊乱。

    回到二楼的教室,伊葵先找水,将阿司匹林和肝林素吞入肚中。

    巩清雨有些惊讶,问道:“葵你吃的什么药啊?”

    伊葵温软回:“胃药,不碍事的。”

    她从来不骗人,除了自己的病。

    曾经不小心跟同学提过,从此她就被冠上了“脆弱”的标签,大家都让着她,活得很不自在。

    随后,伊葵跟巩清雨一起摆齐桌椅。

    巩清雨要求摆后两列,也就是第三第四列。

    她一边掰正桌面,一边不知怎地,聊到了季垣初:

    “葵你说,怎么会有季垣初这样的人,成绩好,家世好,长得也好。虽然花心但对每任女友都很好,校园论坛每天贴满对他的爱慕高楼,能当他的女朋友肯定会幸福死吧。”

    伊葵对齐着地面的平分线,毫无知觉地附和:“好像是有点。”

    巩清雨微愣,马上嗔了声:“葵你都没认真听。”

    “抱歉…”伊葵回过神,把注意力分散些,听好友说话。

    巩清雨继续念道:“宁夜区那家道场也是他开的,应该是挂他爸名下,平时都是他管理控场,前一任馆长很喜欢他,就留了下来继续教学员,因为他的名头大,还吸引来不少女学员。”

    “可惜道场不开长班,年龄也限在14岁以下,否则景城一中的女生全去报名了。”

    伊葵轻轻点头,并不怀疑他的魅力。

    “老孔训他的那件事,其实就是职中那人欠扁,趁他不在碰瓷老馆长,索要高价医药费,没要到钱还闹去道场,太黑心肝了。”

    伊葵了然,有点好奇地问:“他不在学校,也不在道场,在哪里呢?”

    这方面巩清雨也不清楚,搜肠刮肚想了想,回道:“听说他前段时间去日本了,不知真假。”

    伊葵应了声,没再提问。

    片刻,巩清雨摆到他的位子,掌心抚过干净得像新的桌面,藏着矜持的爱意,心里念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呢。

    -

    季垣初只在周一来了一天,之后便又没了身影,9班的女生无不沮丧。

    除开伊葵,她们有时会花淡妆,就是为了季垣初。

    礼拜六,伊葵写完卷子,去母亲的早餐店帮忙。

    新店位置在筒子楼,沿路都是繁茂的花店,快餐店,热闹充满烟火气。

    后厨的伙计忙得不可开交,阮若君招呼着客人,店门被推开,风铃“叮”地一响,伊葵穿着长衣牛仔裤踏进来。

    阮若君很高兴,但又很忧虑:“囡囡你怎么来了。”这里人多地杂的,女儿可别生病了。

    伊葵还没回答,店里的服务生都看直了眼,一边记客人的点菜,一边感慨:“老板,原来你女儿这么漂亮。”

    客人们也忍不住夸,有个随和的大叔,咬着烟打趣道:“真的漂亮,都想跟老板结个亲家了。”

    伊葵悄悄脸红,母亲笑着回应:“等你儿子大了,也不是不行。”

    “哎,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才七岁。”

    店里刚开生意有点太好,人手不够,伊葵来了正好弥补,她记忆力好,人又机灵,兼顾前台的结账,时而还能帮客人下单。

    她抽了张复写纸,贴着菜单夹板,铅笔写下菜名,递到后厨。

    等忙中偷出点空隙,阮若君拉住女儿,没让她干太久,塞来一张收据,“囡囡,楼上的阿婆托我给他孙子送粥,就在隔壁那条街,很近的,你去吧。”

    伊葵点点头,接过打包的鱼片粥,推门离开。一时间,店里客人都有点没瞧够,开玩笑说老板小气鬼,太护着自家女儿了,连瞧多一眼都不给机会。

    阮若君无奈道:“别闹,不护着自己心肝女儿,护着你们吗。”

    伊葵循着纸上的地址去找,走了几分钟,到隔壁的街口,字体有些歪歪扭扭,她费力地辨认,终于确定门牌号,找到居民楼五层。

    敲开门,是一位阿姨,奇怪道:“我们没叫外卖,你送错了吧。”

    伊葵便把地址递过去,阿姨瞧了会儿,熟络地指出:“小姑娘,这地址有同名的,老城区是我们这儿,另一个在宁夜区,你果然找错了。”

    伊葵有点茫然,问道:“请问宁夜区离这儿远么?”

    “不远,你坐公交几站就到了。”

    “好的,谢谢。”

    伊葵低头道了谢,拎着热腾腾的粥,继续赶去。

    十几分钟后,伊葵走下132路公交,问了路人,来到水族馆二楼的位置。

    一个很大的道场,比体育馆更空旷,冰冷又寂寥,整个二楼都属于它,门口上方铭着五个字,“北海空手道”。

    伊葵脑海闪过小雨提过的道场,也是南湾区。

    透明的玻璃门里一片冷清,她试着敲门,礼貌道:“有人么?”

    “来了。”

    很快有人出来,穿着不修边幅的潮牌,裤子膝盖穿了两个洞。

    包耀见是伊葵,惊讶了几秒,“新同学,怎么会是你?”

    伊葵照着纸上念,“姜婆婆让我给你送粥。”

    “哦。”包耀恍然大悟,不过他没想到会是伊葵来送,他拉开门闸,伸手接过鱼片粥。

    伊葵跟他挥手告别,礼貌中带着点疏离,包耀挠挠头,总觉得新同学看着好相处,实则很有一套的错觉。

    伊葵下楼,水族馆也没开门营业,这里不是一般冷清。

    走出大门,她听见小猫在叫的声,心头一动,伊葵很快循声走进旁边小巷。

    小橘猫窝在墙边,毛发沾着血,伊葵刚揪起心,巷子深处便传来人痛苦的哀嚎。

    她先将小猫抱起,轻抚确认了下,并没有受伤,目光才挪到巷子尽头的情况。

    地面倒了四五个人,还有两人打着,说是打,看起来却是单方面的碾压。

    穿着职中校服的背头,衣服很脏,被另一人折断胳膊,抬腿踹到墙上,斑驳的墙面微微震动,掉落的石灰窸窣。

    背头吃了一嘴的石灰,脸被墙压得扭曲,他求饶道:“下次我不敢了……”

    那人戴着鸭舌帽,一身黑,看不清脸,听完后又把背头摔到地上,运动鞋踩着他的背,“还有下次?”

    背头几乎追着话尾回,痛哭流涕:“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我不知道北海是你在管……”

    这话似乎又激怒了那人,他半蹲下来,抡起背头的领子往地面撞,一次比一次重,暴戾中带着狠劲。

    背头满脸是血,眼睛肿得睁不开,伊葵心一紧,抱着小猫走近,“…不要打了。”

    再打下去,恐怕会出事。

    鸭舌帽并没有立刻停下,又狠撞了几把,手伸到背头的下巴,力道巧妙地一卸,对方下巴便脱臼。

    做完这些,他终于抬眸,帽檐下是一双下三白的眼眸,透着冷漠,狠戾。

    是他,季垣初。

    伊葵别过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季垣初看猎物的眼神,左臂和衣服都沾染了血。

    伊葵抿唇,想掏出手机叫救护车,季垣初忽然伸臂,往她怀中的小橘猫摸了一把。

    小橘猫“喵”了一声,脑袋往他掌心里拱,似是认识的主人。

    伊葵不由怔愣,刚碰到手机的动作一滞,季垣初已经擦肩而过。

    肩膀碰到她的太阳穴,隔着一层夏日薄薄的布料,燥热又坚硬。

    还有一股烟草的薄荷味。

    伊葵瞧怀中的小猫,它的橘毛更脏了,血被蹭得到处都是,把她的衬衣也弄脏了,落下几枚鲜红斑点。

    他是故意的…

    伊葵失神,怎么会有那么恶劣的人。

    不久,救护车呼啸赶来,急匆匆打捞巷子里的伤员。

    伊葵抽出湿纸巾,坐在水池边,瓷砖微烫,她替小橘猫擦干净身上的血,见到巷子里的人也送上救护车后,这才放心离开。

    水族馆二楼。

    包耀早把鱼片粥解决掉,摸着肚子还在回味,“季爷,我外婆说楼下新开了间早餐店,味道挺不错,我替你品尝过了,确实可以,下回请你吃小笼包。”

    季垣初手上的血已干涸,都是别人的血,成了几道褐色的轨痕,他垂眸盯着楼下水池旁的女生。低马尾落在肩后,侧脸温柔,白肤被照得透明。

    “季爷你要没兴趣就算了,下午北海开馆,咱们要不去喝几杯?”

    女生随着人群坐上公交,淹没在黑森林的窗影里。

    季垣初看回馆内,褪去眼内的戾气,恢复到往常的懒散,说:“来送粥的那位,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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