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伎一个人坐在房间内,看着手中的簪子出神。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用这把母亲留给他的簪子,冒险刺杀伍俊。
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成功,但无论成败,他都一定会死。
他方才尚有孤注一掷同归于尽的勇气,此刻冷静下来后,却是不想死,不愿死了。
家仇未报,就这样死了,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亲人?
他得活着,哪怕是受尽屈辱,需要委身人下的活。
乐伎握着簪子的手攥紧又松开,他终究是放下了簪子,将簪子放好后,认命般的坐到床头,等待那个男人的到来。
片刻后,柏空推门而入,正对上乐伎那双带着几分警惕,几分不安,几分忐忑的眸子。
真的很像兔子。柏空忍不住想,这眼神跟躲在草丛中被惊动的兔子一模一样,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狩猎欲,想直接去扑倒对方,咬对方的喉咙。
但是不行。柏空暗中告诫自己,同时复习了一遍柏树妖的教导。
人类是很娇嫩的,不能跟山中皮糙肉厚的野兽比,你随随便便的一扑,他们就可能死给你看。
他不能轻易杀人,更何况眼前的不是一般人,这是他苦苦寻觅的媳妇。
没错,媳妇。
这不是柏空自己选的,是伍俊自顾自认为的,伍俊动作极快,都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就把人送到了房里,柏空也稀里糊涂地被推了过来,一直到此刻,都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突然就有了媳妇的事实。
坦白讲,柏空对这个媳妇其实不太满意,因为这个人也跟刚刚那些女人一样,皮肤白嫩,脸上无毛,是柏空不喜欢的丑样。
但是,柏空已经下山两个月了,他多少有点找烦了,想早点完事早点回山上,继续去追又肥又好吃的兔子。
所以他抱着一种“算了就他吧”的认命心态,进了房门。
柏空来到桌边坐下,跟坐在床边的乐伎面对着面,他先向媳妇介绍了一下自己。
“我叫柏空。”柏空说话时正襟危坐,像是被先生提起来背书的学生,严肃中又带着点紧张。
虽然对这个媳妇不满意,但总归是自己媳妇,第一次娶媳妇,妖怪也难免有些紧张。
“楚逸尘……”乐伎迟疑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柏空:“哦。”
然后……然后两人就没话了。
沉默中,楚逸尘悄悄地打量柏空,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来历,但这个人方才跟伍俊坐在一起,两人还称兄道弟的,想来也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即便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此刻也不能露出任何一点厌恶之色,就像伍俊之前会被柏空的外貌唬住一样,楚逸尘也被唬住了,他并没有看出柏空刚刚说话时藏着的紧张,只感觉这个男人高大且英挺,眉眼俊美的同时还带着种难以琢磨的冷峻,不像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虽是清倌,但身处教坊司这样的地方,平日里也常听闻旁人说起接客的经历,男子第一次本来就比女子要痛,若是碰上粗鲁不知轻重的,又或者癖好特殊的,直接死在床上的都有。
今夜他会有如何的遭遇,全看柏空的心情,既然已经认命,那么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他眼下最好主动些,讨男人的欢心。
但……楚逸尘嘴唇紧抿,他在内心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就是无论如何走不出那一步。
他不喜欢男人,一点也不。
甚至光是想到自己将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像女人一样雌伏承欢,他就恶心到几欲作呕。
楚逸尘满心纠结和挣扎,而柏空此刻也在纠结,他在纠结,娶了媳妇后应该怎么做来着?
临走前,柏树妖关于如何找媳妇娶媳妇吧啦吧啦地跟他说了许多,首先从找媳妇开始,得找个自己喜欢的,什么是喜欢?就是看见她跟看见别人不一样的。
柏空看旁人内心毫无波澜,看楚逸尘勉强还能联想到兔子,也算是不一样的,这一条已经达成。
然后就是追求,找到了喜欢的人后就得追求对方,务必不能强来,等你们情投意合了,就可以请媒人去女方家里提亲,下了聘书后还得准备礼书,迎亲时还得要迎亲书,还有什么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吧啦吧啦……
柏空的脑袋又空了,他已经忘记了柏树妖说的具体流程。
不过直到此刻他方才想起来一件事,柏树妖说的媳妇好像得是女人,而眼前这个……完了,他怎么是个男的?
柏空呆呆的,像是被噩耗砸懵了的傻狗,他慢了好几拍地意识到他找的媳妇好像有点不对,一番思索后,他决定……将错就错。
反正他又不能跟人类下崽,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差别呢?
问题不大!
同样的,忘记求亲的流程也问题不大,总归他还记得最重要的一步,柏树妖说了,喝了交杯酒,入了洞房,你们就是夫妻了。
所以他现在得喝交杯酒,没错,该喝交杯酒了。
屋中的沉默因为柏空突然起身的动作而打破,楚逸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他以为男人终于要对他动手了,但下一刻,他又强逼着自己坐定在原地。
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不是众星捧月的世家公子,他的尊严分文不值,想活着,想报仇,他就必须学会委曲求全。再者说,眼下在屋里,再不堪也只需面对柏空一人,总好过先前在大庭广众,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被伍俊扒光衣服折辱来得好。
楚逸尘终于横下心去,压抑着自己的不适,等待男人的触碰。
可男人并没有碰他,他只是自顾自倒了两杯酒。
柏空自己拿着一杯,另一杯则递到了楚逸尘面前。
“喝交杯酒吧。”他说。
喝什么交杯酒?楚逸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听说过的,有些男人讲究情趣,进了房也不急着办正事,非要装模作样一番,个别的还喜欢玩假装结婚的把戏,狎妓硬是说成娶亲,好像这样一说这件事就不龌龊了一样,想来柏空就是这样的道貌岸然之辈。
想到此,楚逸尘便将杯子接了,他已经准备好接受等会儿会发生的事,眼下不过是喝杯酒,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正要挽起柏空的手,与对方交杯,柏空却先他一步,拿着酒杯跟他的杯子碰了一下。
“当啷”一声,柏空双手捧杯,豪气地犹如兄弟结拜一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楚逸尘:?这是哪门子的交杯酒?
他都懵住了。
这是柏空独创的交杯酒,因为柏树妖只跟他说要喝交杯酒,但是交杯酒怎么喝却没说,他又没见别人喝过,只见过男人在桌上互相敬酒时的姿势,便是这样双手捧杯,互相碰一下的,想来区别不大。
柏空酒都喝完了,发现楚逸尘还呆呆愣愣地举着杯,动都不动,便问了一句:“你不喝吗?”
他只是单纯地询问,但因为他那副十分具有欺骗性的冷峻容貌,落到楚逸尘耳中,就变成了一种威胁。
楚逸尘身体抖了抖,他是有些怕对方的,所以连忙举起杯,学着柏空那样将酒饮尽。
他喝得太急,一不留神呛到了自己,捂着胸口闷咳了几声,眼角也泛起了一抹酡红,显出几分诱人春色。
换旁的男人,看到此景定然心痒难耐,他们有时还会故意给妓子喂酒,享受对方犹如被□□过的可怜模样。
但柏空听到这咳声,耳朵却是一下子绷直了,也就是人形耳朵变化不明显,这要是搁原形,他的耳朵一定像是旗杆一样绷得直挺挺的。
他不会要死了吧?妖怪有些害怕地想。
在柏空心里,人类各个都像纸糊的,风大点都能吹破了,一般人死多少柏空都不太关心,但这个可是他媳妇,要这么死了,他找谁学情爱去?
他想要帮楚逸尘拍拍背,缓解一下,但是又担心自己这没轻没重的爪子是雪上加霜,本来人还有口气,被自己一拍直接就没了。
妖怪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幸好,楚逸尘咳了几声后自己缓过来了,柏空绷紧的耳朵也终于可以放松。
“我们洞房吧。”柏空赶紧说,他不敢再耽搁了,他要在风把这个纸糊一样的脆弱人类刮死之前,把正事办了。
楚逸尘被他这句吓得又咳一声,他五指捏紧,闷闷地应了一声。
终于还是来了。
他实在做不到去主动,便只能尽量表现得顺服配合。
他安静地靠坐在床头,看着男人脱下外层的衣物,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然后……越过了自己,整理起了床铺。
柏空把被子铺好后,示意楚逸尘:“你睡里面。”
楚逸尘不解其意,却还是照做了。
等他在里面躺好后,柏空又把被子一蒙,给他严严实实地捂好,务求不给风留任何一点刮死他的机会。
完事后拍拍手,吹熄了烛火,往楚逸尘旁边一躺,美美地睡了。
徒留楚逸尘在黑夜中睁着眼睛,茫然地想:这又是哪门子的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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