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澜凤跟在云澹身后磨蹭着再回到星衍宗驻地时,便意外地发现帐篷里多了个人——一个样貌十分普通的青衣女子正坐在那位魔君旁边,笑眯眯地回看他。人长得不算很好看,但胜在顺眼。乍一看倒觉得跟魔君的气质有几分相像。

    青衣女子身旁,带着面具的魔君正懒散地靠在案桌后,动作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恣意,轻飘飘地一眼扫过来。

    澜凤被那一眼看得愣了一下,一股冷气莫名而生,直接窜上了天灵盖,让他没忍住差点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也突然腾起一丝说不出来的不得劲儿,下意识往云澹旁边站了站。

    云澹脸上倒并无异样,进到帐篷中,客客气气地对着案桌后头的人拱手:“宴姑娘。”

    随后又周全地朝案桌旁边坐着的青衣女子点头示意。

    顾青此刻一身轻松,笑眯眯地朝云澹点头,捧着脸靠在案桌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相对的三人,一副悠然惬意听故事的模样。

    旁边带着幽黑面具的人视线落在顾青身上,停了片刻,这才转回头,略略掀起眼帘看向拱手的云澹,声音轻寥寥地笑:“轩辕云澹?”

    轩辕,妖皇姓氏!

    妖族仅此一族可用!

    “是。”云澹脸上波澜不兴,眼里笑意分明,半点没有被揭穿身份的窘迫,从容拱手,声色沉敛,“见过君上。”

    幽黑面具下,对面女子的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打量,隐隐约约的还透着几缕不明情绪的挑剔,慢慢地看他片刻,方再次笑道:“想好要供什么礼了?”

    “自然。”云澹含笑点头,余光在一旁看热闹的女子身上顿了顿,随后再次朝案桌正中拱手,“若是空手而来,岂敢见君上?”

    带着面具的女子勉强点头,随手点了点案桌前的蒲团,简言惜语道了声:“坐。”

    言罢将手边的茶杯推到案桌另一头的青衣女子面前,指尖在茶杯上点了点,声音里隐着涟涟起伏,极是温柔好听:“倒茶吧。”

    顾青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杯,眉梢微动,心平气和地看了眼对方,随后收回目光,脸上依旧噙着盈盈笑意,伸手从案桌中间另取了个空杯子,倒了杯茶递给刚跪坐下来,正端端正正地看着她动作的云澹。

    “多谢姑娘。”云澹顺势接过茶杯,客气一笑,余光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被顾青冷落的空杯子。

    顾青顺着云澹的目光,扫了眼孤零零摆在自己面前的杯子,大大方方地又倒了一杯,顺手送到某人眼前。

    云澹像是起了些好奇心一般,颇有兴致地看着顾青的动作,又瞄了眼案桌中间的人,笑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宴青。”顾青答得十分干脆,现成的名字直接用,反正对方都默认魔君是化用了别人的身份,说完便十分不见外地同云澹解释,“我是来同君上一起入九断山的,殿下不用在意我。”

    一旁僵硬了半边身子的澜凤闻言飞快地看了眼笑意盈盈的人,眼角往上扯了扯——这才是正主?

    结果抬起的眼角还没落下,冷不丁地被案桌中间的人目光轻轻一扫,澜凤另一半身子也直接冻住了,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股古怪难言的感觉从心底一直不停地往上冒,却慑于某人的目光威压,一直憋着没敢露出来。

    身姿懒散的人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端起顾青递过来的茶杯,手指沿着杯壁慢慢描摹着,抬眸看了眼顾青,面具下眉眼如春,笑意荡漾。

    顾青选择性地忽视了对方眼中那点儿暧昧惑人的暗示,一手撑着案桌,托住半边脸,一副你们请便的神情——至于宴凌手中那个杯子,反正是他喝,她无所谓。

    云澹莞尔失笑,对这位宴青姑娘倒有几分亲切感,且魔君尚未发话,他自然也不介意。

    须臾的静默后,把玩着茶杯的人慢悠悠呷了口茶,头也不抬地笑:“怎么,还等着本君发话?”

    “君上尚未开口,云澹自然不敢妄言。”云澹含笑解释了一句,跪坐着朝对面的人拱手,语气平静地答,“此次入九断山,妖族若得洗神珠,愿拱手奉于君上。”

    平平无波的语气,说出的话却似惊涛骇浪。

    惊得一旁呆滞着没敢动弹的澜凤都吸了口气。

    魔族强势威逼六界让与洗神珠虽是事实,但给不给、怎么给却不是轻轻松松一句话能说得了的。

    妖族皇子在魔君面前作此承诺,那无异是代表了整个妖族!

    捏着茶杯闲适地靠在案桌后的人却仿佛听笑话一般嗤笑了一声,声音悠悠地问:“你以为,凭妖族那几个人,能拿到洗神珠?”

    澜凤猛地捏紧了手指,胸中气息翻涌,却不知为何硬生生被压得出不来。

    “君上说得极是。”云澹面上却不见波动,慨然一笑,坦诚道,“云澹此番一是代妖族向君上表明诚意,二则,也是想替自己求一门亲事。”

    此言一出,宛如晴空放惊雷,震得其余三人神色各异。

    澜凤气息骤然断裂,瞠目结舌地盯着自家亲哥的背影,耳朵里嗡嗡直响,整个神魂都差点儿飞了出去,连先前的冰冷都察觉不到了。

    顾青也极为诧异,原本枕在手掌上的脑袋也抬了起来,十分有兴致地看着云澹,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好奇跟疑惑。

    面具掩去了案桌正中的人脸上的表情,只余眸光慑慑,带着三分兴致七分压迫,威势如实质一般落在云澹身上。

    半晌之后,戴着面具的人懒懒地换了个姿势,将手中茶慢悠悠饮尽,茶杯置于桌面,露出的嘴角微微勾起,漫不经心地笑:“不知三皇子看重魔界哪位女子了?”

    云澹迎着对方的目光从容站起身,脸上笑意诚挚,长揖行礼,郑重道:“云澹斗胆,若君上不弃,愿入君上之幕。”

    澜凤被震飞的神魂瞬间被这句话拉了回来,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滚圆,盯着云澹的背影,差点儿从眼里迸出火花。

    顾青也是一脸震惊,眨了眨眼,惊诧之后又有几分大开眼界的感慨,盯着云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得亏她定力好,要不然,还真想凑上去瞧瞧云澹垂首之下的表情到底如何。

    果然,又是她见识少了!

    原以为是个风光霁月清贵自矜的皇子,没想到人家还能面不改色地当着正主的面自荐枕席!

    这操作,比起某位将军时有时无的假意魅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青只觉得长了见识,原来妖族的人都这么开放啊!

    帐篷中有一瞬间的气息凝滞。

    短暂的静默后,靠在案桌正中的人慢慢抬眼,盯着云澹,上下打量了一圈,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带出几分不以为意的笑:“你确实斗胆了。”

    话说完,仿佛失了兴致一般,艳光魅惑的眼眸直接转向了顾青,气息迤逦,声音缱绻地问:“青青以为呢?”

    青青?

    卿卿?

    顾青于心底轻呵了一声,端着脸,正儿八经地看了看云澹,随后点着头,公正客观地评价:“依我之见,君上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这位殿下长得挺好看,脾气也好,想来本事也不小,倒像是个如意郎君呢。”

    说完还笑眯眯地冲云澹露了个勇气可嘉的表情——自荐枕席嘛,说的人不尴尬,被表白的人自然也不用不好意思,更何况他又不是真对着她说的。

    云澹对顾青报以感激一笑,再朝正面的人拱手,极其乖顺地顺着对方的话,歉然道:“是云澹肖想了,还请君上莫怪。”

    奈何对面的人连眼神都懒得撇过去,只看着顾青,目光深深地笑:“青青当真如此以为?”

    “像云澹殿下这边翩翩如玉的贵公子,谁不喜欢呢?不过——”顾青意味深长地回看某人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向云澹,笑道,“若说是送礼,殿下送得就有些不成心了。”

    对面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云澹心中虽已起了警惕,但面上却未露丝毫,见对面“魔君”未理会他,遂直接朝顾青拱手,一副请教的语气:“还请宴姑娘指教一二。”

    顾青撑着脑袋,状似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抬头看向云澹,平淡无奇的脸上缀满了笑意,语气恳恳地建议:“要不然,殿下走一趟凌水派吧?妖族皇子被暗害,总得要个说法不是?”

    澜凤胸中腾起的巨浪瞬间落地,打得他有点儿发懵,去凌水派?这么简单?

    云澹眼里却极快地划过一丝沉凝,再看向顾青时,脸上温和亲切的笑容中便多了几分深意:“宴姑娘是想要妖族与仙族公然决裂?”

    “不然。”顾青摇头笑,说得轻描淡写,“妖族与仙族自来和睦,殿下又与星衍宗有旧,若要殿下与仙族决裂,一来殿下恐怕做不了这个主,二来也确实有违人情。我们魔族做事讲究你情我愿,不会强人所难,殿下只需与凌水派划清界限便好。”

    “姑娘所言,云澹受教了。”云澹慢慢看着顾青,眼中笑意越发深了一分,心底却往下沉了沉,这位与魔君关系匪浅的宴姑娘,只怕身份也不简单。

    迟迟未开口的人此时突然轻笑一声,语气随意而纵容,一语定下了调:“就依青青所言。”

    “殿下只怕还要权衡一二。”顾青笑得十分善解人意,自然而然地接过某人的话,了无痕迹地给云澹递台阶,“君上且容殿下想想吧。”

    云澹脸上笑意不变,先客气地朝顾青拱手致意,随后又朝做主之人行了一礼,喟然道:“君上与宴姑娘所言,云澹已明了,是云澹唐突了。”

    言罢再拱手,转身之时向澜凤使了个眼色,示意澜凤与他一起回去。

    澜凤脑子尚有几分麻木,只循着本能僵硬着手脚跟着走上去,结果才迈出一步,脚下似乎被捆住了一般,怎么都动弹不了。

    云澹第一时间察觉到异样,回头,诧异地看向案桌后的人,疑惑的话尚未问出口,却听对方轻描淡写地说道:“让他明日再来寻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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