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妖族驻地深处,澜凤与云澹相对而坐。

    “看出什么了?”云澹抿着茶,面容和煦,循循善诱地问。

    澜凤拧着眉头,边想便说:“程岳山来得太快,也太蹊跷了!这种事儿,星衍宗该极力撇清才是,这么上赶着来问缘由,不像三宗六派的行事做派。”

    “嗯。”云澹赞同地点头,放下茶杯,耐心极好地教道,“此事多半是程岳山擅作主张,既已知道问题出在凌水派,以星衍宗的风格,不会贸然插手。”

    见澜凤面露疑惑,云澹脸上浮起笑意,示意他:“你觉得不对?”

    澜凤瞄了眼云澹,迟疑地点头:“程岳山为人虽热心,但能在各界行走这么多年,不应该拎不清轻重。会不会有其他缘由,逼得他不得不接?”

    “你觉得是什么缘由呢?”云澹未置可否,只看着澜凤微微而笑。

    澜凤慢慢吸了口气,正视兄长,目光肯定:“是那位宴姑娘!”

    云澹莞尔,眼里多了几分感慨,赞赏地点头:“看来确实要经了事儿才有长进——那位宴姑娘,身份只怕不简单。”

    澜凤点头,想起那位的行径,面色又古怪起来:“她不像仙族的人。”

    “起码不是三宗六派的人。”云澹点着头补充了一句,继续问,“不是妖族,也不像仙族,你觉得她该是什么人?”

    “她——”澜凤灵光乍闪,突然绷直身体,面色古怪中又带出点儿难以言说的震惊,“魔族?”

    云澹含笑未语。

    “怎么可能?”澜凤尤自震惊,望着云澹,张了张口,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兄长说明,“魔族怎么可能徒手摄人界的妖气?而且——”

    澜凤顿住声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深吸了口气,手指指影变化,一个呼吸间便结了法印,空气中斑驳的气息顺着法印流动,眨眼间便直接洞开了凝在四周的结界。

    云澹脸上的笑意霎时褪去,手指轻扣着桌面,被洞开的结界瞬间合拢。

    “化风术?”

    不对,结印时的气息流动不是澜凤常习的化风术!

    而且,这是在九断山,不是人界!

    澜凤修为远低于他,却轻轻松松破了他设的结界!

    “是。”澜凤点头,肯定了兄长的疑问,手指握拢成拳,抬手,与云澹四目相对,继续先前没说完的后话,“那位宴姑娘教的。”

    云澹愕然。

    “她说,”澜凤再次顿住,面色复杂地吸了口气,“结印须自己心中有数,不能照搬先祖手札,即便是真神……也不一定对。”

    云澹神色泠然,盯着澜凤没说话。

    澜凤叹了口气,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语气里透着点儿不情不愿,继续道:“她还说,让我好好悟,悟好了,还得教星衍宗那两个外门弟子御风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魔族呢?”

    “是魔族。”云澹凝视着澜凤,扣在案桌上的手指慢慢收拢,语气肯定。

    他早该想到的,神魂自隐连越叔都无法查探的魔族,面上随性骨子里却风华慑人,又如此巧合地出现在通天城外的半空林——最重要的是,那似曾相识的声音!

    想到此,云澹自嘲般笑了起来,良久,方再次开口,声音沉凝:“是魔君。”

    澜凤猛地抬头,满目错愕,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能!”

    “是呀,寻常人都觉得不可能。”云澹并未否定澜凤,只笑着叹了一声,手抵着额头,万分感慨,“谁能想到呢?”

    澜凤满腔惊愕堵在胸口,看着突然间感慨起来的兄长,那点儿错愕惊讶又慢慢化成了一点点的难堪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愤然。

    她竟然是魔君!

    难怪程岳山来得这么快!

    魔君亲自星衍宗兴师问罪,程岳山怎么敢不接!

    只是……

    “她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凌水派?”将心中的惊涛骇浪压下,澜凤再次疑惑,话一出口才突然意识到不对,顿时涨红了脸。

    他竟然没怀疑她刻意诬陷!

    在半空林,若不是她发现端倪,一点一点引导,他们当时根本察觉不出不对来!

    还有那个李玉言,若他真是魔族呢?是她肯定地说没有易容,他们才更加深信了自己的判断!

    心念转至此处,澜凤脑子里思绪翻腾,又下意识地否定了自己的怀疑。

    一界魔君,这点儿阴谋诡计,格局太小了,以她的性子,大概十分不屑。

    云澹一眼洞穿澜凤的想法,眉间微动,抬手倒了杯茶推到澜凤跟前,温声问道:“你对魔君印象很好?”

    “也不算。”澜凤气息微滞,脸上的潮红涨得愈发厉害,握着拳头哽了哽,下意识避开云澹的视线,支支吾吾地咳,“就是觉得,她有点儿奇怪,不像是魔君……”

    “但若说她是魔君,也并不让人十分意外,对吗?”云澹捧着茶杯,看着澜凤,循循发问。

    澜凤身形顿住,看一眼云澹,随后沉默点头

    “这样的人才堪当魔君。”云澹收回目光,似是在解答澜凤的疑惑,又似在感慨,“她在半空林碰上你们兴许是个意外,但能在意外中博取先机且不动声色收服人心的,放眼魔族也不会数得出第二个。不管是在飞云楼还是半空林,这位君上,当真是让人心折!也怪不得你如此信服。”

    “我不是!”澜凤急急地否认了一句,话说完,自己又猛地闭了嘴,意识到反应过激了,恰好暴露了心思。

    “信服也无妨。”云澹笑着摇头,语气纵容,耐心地与澜凤分析道,“以你方才的化风术来看,她倒是个好师父。能教你,说明她对你印象也不错。你与她接触不过半日,倒抵了鹰王十年教导,是你承了她的情。”

    澜凤嘴唇紧抿,捏着拳头,没吭声。

    云澹也不理会澜凤那点儿别扭,轻描淡写地安排道:“明日入九断山,你继续跟着她吧,多学一学人情世故也好。”

    “那怎么行?”澜凤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面色绯红,急道,“她是魔君!”

    “怎么不行?”云澹淡然反问,温声劝道,“你就当她是个前辈高人,以师礼敬着就行,不必管魔君的身份。她肯教你,不是坏事。”

    “可——”

    “没什么可是,这是你的机缘,得你自己把握。”云澹的声音重了一分,语气却仍旧温和,慢慢解释道,“在仙族眼里,妖与魔并没多少分别,妖族只不过比魔族多几分利益纠葛,正好彼此利用而已。凌水派既然敢截杀我妖族皇子,就该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我妖族也不能任由仙族算计!与魔族交好,于后事有利。更何况,妖界如今乃多事之秋,你跟在魔君身边,反而更好。”

    “我——”澜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没说出来,最终在兄长温和但不容置疑的目光中败下阵,闷着脑袋“嗯”了一声。

    “去吧。”云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澜凤的后脑勺,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我会与云落说明情况,你直接去星衍宗便是。记住了,就当那位是你师父,若无原则问题,你听她的。凡事多思多想,也别由着性子来。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也不必顾忌,直接传讯于我便是。”

    澜凤低头良久,极其别扭地呼了口气,颓然应“是”。

    跟着她,他除了听训,还能有什么自由?

    她明显偏心星衍宗那两个笨蛋!

    ……

    等澜凤憋着一肚子的别扭情绪磨蹭到星衍宗驻地时,顾青与赵素跟柳睿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

    正好云落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找了过来,毫不见外地抱着顾青的胳膊,埋怨道:“姐姐怎么不来找我?”

    澜凤撇了撇嘴,绷着脸站在一边,冷眼盯着云落——至于被云落缠着的另一个人,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顾青任由云落晃胳膊,不怎么用心地答了一句:“方才没瞧见你。”

    说完转头看向澜凤,挑眉笑道:“小凤凰也要入星衍宗?”

    澜凤飞快地瞄了顾青一眼,偏开头,闷声闷气地答:“我跟你们一起进九断山。”

    云落斜眼看他,啧啧两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之意,随后仰头朝顾青笑:“云澹哥说妖族这次来的人少,怕顾不上他,再加上半空林边上的事儿恐有蹊跷,他先避一避为好,这才托我带着他一路。”

    言罢又扭头看向澜凤,指着他身上艳红的衣袍,没好气地笑:“你这身衣服太好认了,好歹换一换!还有——”

    云落顿了顿,仰头看了眼顾青脸上的面具,随后示意澜凤:“你要不会易容术,也跟宴姐姐这样戴个面具好了,省得要害你的人认出了你。”

    澜凤别开脸,余光瞄了眼顾青的面具,没吭声。

    顾青听得有些纳罕,看了眼澜凤,又低头看云落,直接问道:“你是仙族,他是妖族,那个云澹应该也是妖族,但你叫他哥?”

    云落眉眼弯起来,笑得十分好看,点着头应道:“云澹哥的母亲是我姑母。”

    顾青扬眉:“仙族与妖族可以通婚?”

    “可以呀。”云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边笑边点头,仿佛随口一说,“不仅是仙妖两族,近来三族通婚的都不少,我还听过魔族人来仙族取亲呢!”

    “是吗?”顾青意味深长地看云落一眼,随后偏头,视线落在澜凤身上,“我还以为你们都对魔族有成见。”

    “怎么会呢?”云落一脸明媚,仿佛没听出顾青的弦外之音。

    澜凤则顿时绷紧脊背,极其僵硬地瞄向顾青——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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