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顾青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这说书先生不错,口齿伶俐,舌灿莲花,三言两句便道尽了二长老风姿。”一身鲜绿的男子拿着把扇子凑过来,点了点楼下的人群,身子倚在栏杆上,极其突兀地打断了顾青的话。

    明明是十分艳俗的颜色,穿在这人身上竟透出点儿别样的风流来,银色面具遮住了美人眉眼,露出鼻尖下殷红如脂的唇色,嘴角轻勾,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只是乍一听,倒不是在说君上,反倒像是专门为二长老写的小传。”

    顾青斜睨他一眼,没理会那话里暗藏的机锋,只是心底刚冒出来的那丝触动感慨冷不丁地被打断,此刻也没了气氛,遂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冲闻熠轻轻一笑,转身继续听故事。

    下边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说到起伏处,便有人拍案赞道:“这少年好本事呀!”

    此话一出,立时引得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人族少年?”

    “对呀,怎么会是人族?”

    “魔界的长老,还能让咱们人族来当?”

    “这有什么?听说魔界剑云峰八长老还是仙族呢!”

    “不止不止,据说魔界三十六域里还有妖族的!”

    “哟,怪不得说魔界以实力为准,感情什么人都能去呀?”

    议论一阵后,话题就越扯越歪了。

    这座城镇虽然地处人界,但毗邻九断山,城里定居的凡人常年见惯了各界来往的修士,城中也偶有散修常住,因此众人对仙妖魔三界的情况均知晓一二,偶尔聚在一处,都喜欢拿这些故事说道。

    更兼九断山秘境即将开启,过路的散修隐士亦不少,此刻聚在这酒楼里,你一句我一句说开了,倒引得不少人对魔界起了好奇心。

    “这么说来,魔界倒不算排外了?那咱们是不是也能去?”这不,就真有人还想去魔界一逛。

    旁边同伴毫不留情地笑他:“那也得有本事才行,咱甭说万重山那几座高峰了,三十六域你进得去不?”

    “别看不起人,兴许过几年就成了呢!”被说的人涨红了脸,强撑。

    一众围观的看客跟着笑,也有听故事听得入迷的,见大家伙儿议论歪得没边儿了,索性跳开众人,冲说书人喊:“先生,那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呀?”

    声音清脆,显然是个小姑娘。

    众人循着声音仰头,这才看见二楼踩在栏杆上伸长了脖子往底下瞧的紫衣小姑娘。

    这姑娘面容稚嫩,眉目尚未长开,但一双眸子极其明亮,长发悠悠,束了个简单的小髻,用碧玉簪子挽着,耳边缀着不知材质的红宝石,一晃一晃的,红艳耀眼,趁着小姑娘脸上雪白的肤色,很是好看。

    众人惊叹一阵,便又各自回头——能在二楼上坐着的,非富即贵,寻常人看看也就罢了。

    醒木拍案声适时响起。

    紫衣小姑娘依旧踩在栏杆上,心满意足地捧着脸继续听。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面容与小姑娘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轮廓更加分明,浓眉深目,鼻梁高挑,红唇微勾,十分引人瞩目。

    男子身量颀长,站在栏杆后,纵容地看着小姑娘,余光却有意无意地往顾青三人所在处瞥了眼。

    察觉到对方的打量,顾青挑眉轻笑,直接一眼看过去,大大方方地朝对方微笑示意。

    男子似乎有些意外于顾青的反应,眼里的错愕一闪而过,隔着偌大的天井,朝顾青几人同样点头示意。

    顾青收回视线,便听说书人接着道:“这少年不是别人,乃现今魔族二长老闻熠是也。据传,闻熠与魔君相识于微时,得天人造化,杀伐诡谲,一路伴魔君战至万重山。逐云峰一战后,闻熠声名鹊起,诸峰嗫嗫,无人再敢与之一战。当此之时,望云峰霞光漫天,万重山魔气翻涌,诸峰震动,大长老延崆破关而出!各峰长老喜出望外,齐上望云峰,只待大长老延崆慑压魔君与少年。”

    “一群人都打不过人家,还有脸找帮手呀?”紫衣小姑娘忿忿不平,严正地表示了一下自己对找大长老帮忙的诸峰长老的鄙夷之情,“也太丢人了!”

    “云落。”男子适时出声,朝小姑娘轻轻摇头,止住了小姑娘的愤然之语。

    紫衣小姑娘撇嘴回看他一眼,鼓着脸哼哼了一声。

    楼下,说书人还在继续:“群魔瞩目,万山皆空!望云峰结界破开,魔君凭山而笑,不挂寸箭,只身前往。众峰长老齐齐退避,无人敢前。大长老延崆迎魔君于殿门前,二人隔空相对,万山俱寂,风消声歇,飞鸟不往!”

    说书人抑扬顿挫,高低惊叹,节奏把握极好,尽显其中大气豪迈。

    满座寂静,屏气凝神,只待后话。

    但要紧处说书人却卖了个关子,良久无声。

    紫衣小姑娘忍不住催促:“然后呢?打起来了吗?”

    说书人缓缓摇头,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此战不仅群魔关注,六界更是瞩目,但——魔君并未与大长老动手。”

    “啊?”众人齐齐瞪眼,说了半天,竟然没打起来?

    “魔君与大长老齐入殿中,望云峰结界漫山,遮云蔽日外人无从得窥。”说书人似解释也似在感慨,悠悠叹了口气,将后续之事娓娓道来,“是夜之后,魔君自望云峰而出,适逢朝霞初升,群山璀璨,魔界至高之处——浮云宫,光芒万丈,宫门大开。自此,魔君入主浮云宫,派魔使分赴各界,言修好之意。至如今,各界已近四百年无大战,虽偶有龃龉,但终不影响大势——此乃魔君之功也。”

    故事终结,听众中有人疑惑:“这么说来,这魔君倒是个正人君子?”

    “哼,什么正人君子?”另有一女子于人群中冷笑出声,隽秀面庞上尽是不屑,“魔族之人生性狡诈,个个嗜血暴虐,绝无好人!谁知道那魔君背后藏着什么龌蹉心思?这位先生唬人的本事可真大!我劝大家还是警醒点儿,别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惑了心智!”

    正听得回味的众人冷不丁地被泼了盆冷水,纷纷看向出声的人,随后面面相觑,反应不一。

    有年纪大点儿的看客好意相劝:“小姑娘别这么较真,大家伙儿就图个乐而已。”

    旁边的人觑女子一眼,朝说书人笑:“对嘛,这哪儿来的不懂事小丫头?先生甭管她,您继续!”

    一众人指指点点地说开了,七嘴八舌的,或善意提醒或嘲笑讽刺或冷眼旁观的,百态尽显。

    “不可理喻!”女子泠然一喝,猛地拔起腰间之剑,一道锐利的剑芒闪过,只听咯吱一声,说书人面前的木桌被利落地劈成了两半,原本搁在桌上的醒木哐当掉到地上。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招晃懵了,一时傻眼,呆愣地看着动手的女子。

    楼上紫衣小姑娘长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动手的女子,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身后的男子,抚着胸口,一脸的不可思议:“胆子这么大啊!”

    男子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停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跟着看热闹。

    顾青身边,闻熠笑而不语,默默替她换了杯茶。一身张扬绿意的宴大将军则眼皮都没抬,满脸兴致缺缺。

    楼下女子一剑斩过,剑尖直指干瘦的说书人,眼中杀意毕现,喝道:“什么先生?不过是邪魔外道,蛊惑人心!”

    “姑娘当心剑。”说书人慢慢站起身,眼睛盯着剑尖,朝女子摆了摆手,哭笑不得地解释,“老朽在这飞云楼里说了好些年书了,一直本本分分赚点糊口钱,大家伙儿都能作证的……”

    便有好些熟客跟着点头劝:“对呀!先生十几年前就在飞云楼说书了,不是什么邪魔外道!姑娘快放下剑吧,当心误伤了人!”

    也有人啧啧嘀咕:“哎,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好惹!一言不合就动刀动剑的。”

    “你说什么?”女子剑尖骤然偏移,点向出声的人群。

    方才还嘀咕的人戛然止声,颇有些忌惮地盯着剑端。

    女子冷着脸睨了众人一圈,剑尖重新指向说书先生:“以幻镜蛊惑人心,能是什么好人?”

    幻镜?

    众人咋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呆愣。

    怪不得方才好像亲临其境,原来这说书人竟然用了幻镜迷人心智!

    二楼上方,顾青看着楼下女子剑指众人满脸大义凌然,以及剑下看似惊慌实则淡定的说书人,顿了片刻,视线绕着围观的看客慢慢转了一圈。

    方才还帮着说书人解释的人此时已换了惊疑的模样,警惕怀疑地盯着对峙的两人,两不相帮。

    也有刚进城来摸不清状况纯属围观的,这会儿醒转过来,立马转了立场,怒目瞪向说书人。

    果然,几百年的和睦相处不过是表象而已。

    数千年的成见与隔阂,中间或许还夹杂着些深仇旧怨,始终横亘在各界人士之中。若无人引导化解,关键时候只要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便可引出腥风血雨。

    “敢问这位姑娘,你口中的好人与坏人,如何区分?”

    顾青执杯站在楼上,笑意盈盈,神态闲适,仿佛随口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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