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万山叹完气,原本在路边赏玩花花草草的人一步踏出数里,眼看着鲜红的背影就要隐没进万重山浓密的雾霭中不见了。

    万山抬头一瞥,一口气哽在喉咙口,急得差点儿咬舌头,忙追上去喊:“哎——要去望云峰!”

    匆匆忙忙连追了几步,到处都是参天巨树,林中雾气弥漫,遮人视线,不辨方向,哪儿还看得见什么人影?

    万山无奈扶额,得了,他还是自个儿去见大长老吧。

    进到望云峰中,万山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相比于浮云宫的阳光明媚温暖如春,望云峰终年被雾气笼罩,阳光偶尔从云霭缝隙中露出来,亮堂倒是亮堂,但没光照的地方就显得越发阴郁。

    整座山都拢着一层阴沉寒气,连峰顶殿门前的守卫也如寒冰雕塑一般,不言不语,让人望而却步。

    万山抚着胸口摒了一口气,在守卫的指示下进到殿中。

    身后的殿门阖上,满室灰暗,唯有殿内深处靠窗的一脚,阳光从半开的窗户漏进来,正好照在闭目养神的大长老身上,却让人感受不到半点儿温度。

    “大长老。”万山老老实实躬身行礼。

    角落里的人并无任何动作,声音清冷地问:“宴凌呢?”

    听着这无波无澜的声音,万山心头又往下落了半寸,提着心小心翼翼地答:“先回第十域了……”

    “看好他。”延崆睁开眼,目光斜睨着万山,“九断山此行,以洗神珠为重,君上安危亦不容有失。若有差池——”

    大长老起身,仿佛随意地抬手一拂,窗外肆意伸展的巨数枝丫眨眼间冷冻成冰,充满生机的绿意轰然化成粉末,如重未抽枝发条一般,死气沉沉。

    沉寒的声音从殿内深处继续传了过来:“他便不用回魔界了。”

    “是。”万山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应了,偷偷抹了把头上的虚汗,未敢辩解。

    果然,大长老已料到那位祖宗要私自去九断山了。

    哎,一边是长老,一边是祖宗,这可让他如何是好啊!

    万山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抬头望天,欲哭无泪。

    ……

    浮云宫里此刻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同望云峰的阴沉相比,显然更多了几分明媚。

    二长老闻熠尚未离去,跟在顾青身后转进花苑,边走边笑,柔声给顾青解说:“宴凌此人,放荡不羁,不易约束。延崆让他护卫君上进九断山,他未必心甘情愿。但君上今日如此果断地拒了此事,或许反而会激起他兴致。”

    顾青停下脚步,侧身看向闻熠,声音平静:“二长老方才在殿中并未插话。看来你也赞同让他跟着?”

    闻熠笑容温润,看着她的目光柔和而专注,耐心解释:“就君上安危而言,我与延崆想法一致。宴凌虽放纵,但本事不小,多他一人,对此行也有利。”

    想法一致,所以,刚才是故意看着她与宴凌交锋么?

    顾青收回目光,心底冷哼,怪不得大长老这次这么好说话。

    看来,对各方人士的认知,道听途说远不如亲眼一见。延崆与闻熠知道宴凌是什么样的人,但她不确定,所以这次,是她主动进了人家设好的道,还帮着推了一把。

    这不算是什么陷阱圈套,却极容易搅乱她的计划。

    但话是自己说出去的,她认。

    沉默片刻,顾青突然问道:“望云峰那个侍女呢?”

    话题突然间斗转,闻熠眼里的诧异一晃而过,随后若无其事地笑:“尚在学规矩。君上可是身边缺人?”

    顾青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抬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嘱咐:“送回望云峰吧,浮云宫也用不上她,何苦让人凭白遭罪。”

    送回望云峰?闻熠脚下微滞,手里的玉笛轻轻动了动。

    君上这是明确地提醒他——她不喜他的做法。

    不仅是那个侍女……还有今日的宴凌。

    心念念至此处,二长老春风煦煦的脸上温柔依旧,眼底却多了丝常人难辨的沉煞冷气。

    君上对他与延崆,还真是……一视同仁啊。

    但至少,比先前好。

    闻熠看着顾青的背影,手指慢慢收拢,握紧玉笛,长身静立在花苑中,笑意沉郁。

    明明白白地表达完自己的不满,顾青独自转回寝殿,拿了桌上的闲书,到外间树荫下找了个石凳子坐下,慢慢翻着,重新陷入了沉思。

    九断山一行,本就不宜张扬。

    延崆与闻熠大概是脑子少了根筋,在魔界呆久了,不了解凡尘诸事,更没见过美男出行的盛况——单看浮云宫的侍女们说起宴凌时眼里放出的光,也不难猜测外界之人乍然见到宴凌会如何反应了。

    原本没见到真人之前,她以为是小姑娘们春心萌动一时被表象迷了眼反应过度。见了人之后,她才恍然大悟——是她太没见识了,没想到一个男人竟然能长得这么颠倒众生!

    一个祸国倾城的美人跟着,她还办什么事儿?

    所以,入九断山肯定得避开宴凌。

    至于后续如何,只能看秘境中的情形再决策了。

    书页已翻到最开始摊开的位置,顾青敛了思绪,视线落在书中繁复的文字上,目光微凛——很奇怪,没有原身的记忆,但她识字。

    这点顾青先前还没察觉到,但此刻翻着书,却突然醒悟过来,明明是线条复杂难以辨认的陌生文字,为什么她会认得?

    还是说——认识这种文字,不是靠表面的“看”,而是靠意识辨认?

    说到意识……

    顾青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丝亮光,放开书册,从袖中摸出另一样东西来——密室中拾到的那副诡异面具。

    面具还是那个模样,黑沉无光,入手冰凉,看不出一点儿奇特。

    就是这副面具,据说魔君戴了数百年,从不以真容示人。连九峰长老也鲜少有人见过面具后的容貌。

    可魔君明明是一副正常的容貌……

    顾青手指轻轻碰了碰脸颊。

    这副与她自己六七分相似的容貌,时不时会让她产生怀疑。

    总觉得她来到这个世界,不像是意外,倒像个阴谋——或者说,必定是有人提前谋划过的。

    至于是善意还是恶意,目前尚不可知。

    她身在万重山,难以获得足够的信息来判断,只有看九断山一探是否能找出端倪了。

    等等!

    顾青顿住目光,抬手将面具拿到眼前,面具的轮廓显出半张不辩特征的人脸,仿佛是对面占了一个人一般,与她隔空相望。

    视线透过幽黑面具露出来的孔隙,慢慢移到远处浮云上盘旋的白鹤,顾青捏着面具的手指骤然收紧。

    那些白鹤,那些原本在意识中已勾勒成画的光晕!

    仿佛回到她最开始推开殿门的时候,天高地阔,风柔光暖,白鹤飘飞,宁谧阔远,好一幅人间景致。

    但……也仅此而已。

    顾青目光缓缓下沉。

    这不是覆面的,这是遮蔽神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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