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对方眸底的深黑漩涡骤然凝滞。

    铺天盖地的阴冷气息瞬间朝顾青袭来,空气似乎也变得沉重滞涩,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样迫人的冷寒,比先前的威压明显多了几分凝练的杀气。

    顾青微微蹙眉,迎着对方的视线平静开口。

    “大长老是准备杀了我吗?”

    对面的男人目光冷厉,脸上的表情仍旧透着逼人的寒气,冷冷地审视着顾青。

    凝重的杀气如无形的刀剑一般,丝丝入神,拼命撕扯人的意识。

    顾青却似半点儿没受影响一般,面无表情地回看他,不躲也不避。

    良久,男人才嗤笑一声收回视线,笼罩山巅的阴冷霎时散开。

    “看来君上即便是失忆了,胆子却没减。”

    声音依旧沉冷。

    言罢竟是直接拂袖而去。

    眼看着男人重新化为流光,呼吸之间沉入边际,顾青慢慢松开拢在袖中的手指,活动着僵硬的关节。

    看来,她赌对了。

    这位大长老看似沉煞阴寒冰冷无情,但,却胜在是个聪明人。

    方才看见她的时候,他眼底隐藏的微澜应该就是发现了不对。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发难,而是先解决了随后而来的程岳山。

    她合理推测,除了所谓的“擅闯万重山者,死”之外,大长老应该也不想让程岳山摸清楚她的状况。

    这说明,对外,起码他跟她还有共同利益。

    而后,他说她神魂有异,是陈述,也是试探。

    会试探,就说明就顾虑。有顾虑,就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原身的记忆,对自己所处之地一片茫然,面对手段难测的对手,顾青自认没那个本事能装到天衣无缝,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所以,她选择了适当的坦诚,点到为止,不多赘述。

    跟聪明人过招就是这点好——不用怕话说得太少对方听不懂。有时候,简单的一两句话,对方就能替她把前因后果拉出来。

    很显然,这位大长老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聪明人走了,山巅的阳光重新照过来,顾青闭着眼睛,感受着山风吹拂脸颊的惬意,缓缓地笑了起来——她还活着,真好。

    一个白衣小侍女从大殿后头的廊柱旁悄悄探出头来,见大长老果然已飞得不见踪影,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提着裙子往顾青身边奔过去。

    “君上!”

    清脆的声音打破沉寂。

    顾青收回思绪,转头看向笑意盈盈的小侍女,对原身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从程岳山的行为以及这小姑娘眼里保留的天真烂漫来推测,原主似乎不是个暴虐噬杀之人。

    可大长老对她明明有所忌惮,又是凭什么呢?

    实力?

    可不能为己所用的实力,终将变成嗜命的利器。

    顾青抬起手,看了眼掌心的指甲印,随后视线重新落在小侍女身上,眸中笑意染开,如清晨林间初绽的朝阳,温柔亦耀目。

    看来,她得先做到知己知彼才行。

    ……

    望云峰主殿中,大长老延崆闭目靠在矮榻上,少了迫人的视线,远远看着,宛如一尊冰雕玉塑,俊则俊矣,却时刻散发着冷气,让人畏惧不敢近前。

    六长老延阙站在阶下,瞄着延崆的脸色,迟疑开口:“会不会……被夺舍了?”

    延崆掀开眼,淡淡地看过去。

    “依你之见,六界之中,谁有那个本事能夺舍魔君?”

    延阙被问得一时失言。

    魔君二字,可不只是个称号而已。

    若单靠权谋从横收买人心,怎么可能坐上魔君之位?

    要知道,浮云宫本身就是实力的象征,能坐上其中主位的人,无一不是魔界公认的至尊!

    强悍如魔君之人,谁有那个本事并且又有这个必要要去夺舍呢?

    这也是为什么他那句猜测问得有些不确定的缘故。

    只是,若不是夺舍,那是为什么?

    简简单单的“失忆”,这也太儿戏了!

    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魔君是又想玩什么把戏吗?

    想到此,延阙欲言又止地望了望主位上的人。

    “那……可要试探一二?”

    延崆的目光从延阙身上移开,语气平淡。

    “九断山就要开了,魔界此时不宜生乱。”

    延阙领会,颔首听命:“侄孙明白了。”

    “程岳山在万重山,今日未必没看出端倪。”延崆看着殿外郁郁葱葱的巨木,冷淡的声调中藏着杀气,“盯紧他。”

    延阙凝神:“是。”

    不管魔君意欲如何,魔族中事自由魔族解决,必定不能让仙族搅乱!若不是顾着三界如今的平衡,老祖手下留情,那程岳山今日根本出不了浮云宫!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也是延阙到望云峰来的缘故。

    “老祖,那九断山的人选——”

    九断山,位于人界与仙界的交汇之处,内中又暗通轮回界,以天地造化之力孕生秘境,其中珍宝稀植无数,更有混沌之力,可供六界修行通用,于千年前首次现于六界,此后每百年可开启一次。开启之时,须仙妖魔三族功法同时合力护持方得入其内——此乃千年前各界遍寻入境之法时偶然发现的机缘。秘境迄今开启九次,尚未发现其他入境之法。

    这也是为什么程岳山一个仙界大宗的长老要到魔界来商讨人选。只因护法之人必得化神期往上才行,如今魔界中也仅是万重山中一宫九峰的主人才有这个实力,三十六域或许也有,但三十六域的人要离开魔界,也必得经过万重山点头才行。

    延崆一语定音:“此事延后再议。”

    照惯例,魔界中除长老之外,还可另派百人入九断山秘境,其中三十六域与九峰各出两人,剩余十人皆由魔君指定。

    魔君出关原本对魔界利大于弊,但此时“失忆”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知道老祖必有思量,延阙自然应是,又站了片刻,见延崆再无别的吩咐,方行礼告辞。

    大殿的门重新阖上,殿外的阳光被厚重的大门挡住,殿中幽冷的光线在昏暗中浮动。

    延崆从矮榻上站起来:“龙夜。”

    一个黑影应声而落,跪在阶下,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声音沙哑地答:“主上。”

    延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有些缥缈:“盯紧逐云峰。”

    “是。”

    逐云峰——魔界万重山第二峰、魔族二长老闻熠居所!

    魔族二长老闻熠,四百年前独战逐云峰向天,灭杀其魂,并取而代之,为现任魔君心腹之一!

    魔君今日的“失忆”跟闻熠必定脱不开关系!

    延崆眼里多了抹冷笑。

    “送玉央去浮云宫,让她好生侍奉君上。”

    这个安排有些出乎意料,但龙夜应得毫无迟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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