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定格的永恒(7)

    来娣下班的时候,买了二斤猪肉,一捆韭菜,打算回家让俩娘包饺子一起庆贺一下。可是进了自家门,家里没人。

    她心想:难道不谋而合了,俩娘已经在包饺子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不禁笑了,连忙提了韭菜和肉去顺子家。刚跨进外屋门槛儿,就看到二顺好像有什么心事,蹲在里屋门外垂着头,很难过的样子,她进来时,二顺正用袄袖子抹眼泪,这可不是他的性格。

    她刚想开口问,只听里屋有陌生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声音很低沉,但也听得清:赵来顺同志,是战斗英雄,在这次入朝作战中,他作战勇敢,大大小小参加了几十次战斗。他曾在战友掩护下,炸毁了敌人一辆坦克,杀敌无数,可是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战友不幸牺牲了!

    来娣手里的猪肉、韭菜“扑腾”掉到了地上,她疯了一样冲击里屋。顺子爹娘和自己的父母都在,分坐在里屋炕沿儿左右,神情黯然,顺子娘倚靠在丈夫的肩上强忍着泪水。圆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两位陌生的军人和两位镇上大概负责民政的干部,一屋子的人都表情严肃。

    对于来娣的突然闯入,两名军人有些诧异,来娣顾不得礼貌,直截了当地介绍自己:“我是赵来顺的未婚妻!”然后悲戚地问:“你们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两位军人默默地点点头,“请节哀,有什么要求,可以提!能解决的一定尽力解决!”可怕的沉默……

    她木然地走出屋子,仰望着高高的麻枣树,她仿佛还能听到顺子的喊声:“来娣——接着!”那么脆生,那么欢快!她走出院子,走过门前他们一起走过无数次的沙石路,每一颗石子都记录着他们的童年,他们的成长,他们的耳鬓厮磨两小无猜……

    她不甘心,她的眼睛信了,可心里还是不信。她突然狂奔起来,泪在飞。站得高,看得远,声音也传得远,她这样想。

    身后传来娘心疼的呼喊……

    来娣一口气爬上石头山顶,把手拢起来,绝望地大声呼喊:“顺子哥——你回来吧!你回来吧——你答应——娶我的!你答应——娶——我——的!我会给你——生——孩子,生好多——孩子,我们的——孩子!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顺子哥!”

    声嘶力竭的喊声在空空的山谷里回荡,惊动了几只鸟儿,“扑棱棱”不知飞向何方。来娣瘫软在山坡上,眼前一黑,晕倒在一株灌木旁……

    也许是伤心过度又受了风寒,来娣回到家一病不起,发起了高烧,吃药、打针经过三天折腾,温度总算降下来了。可接连着多日低烧,吃药打针都不管事儿了,每天昏昏沉沉的,一病就是将近一个月。

    两家人围着她转,劝她去医院。可是她还是坚持。最后两个爹商量,不能听来娣的,她现在身子太虚,再这样坚持,身体会拖垮的,抬也要把她抬到医院,要不牺牲的顺子会埋怨他们的!

    无奈来娣只好答应第二天去医院看。当晚,她做了一个梦,梦到顺子回来了,军装上满了鲜血,和她说,来娣你要坚强!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要好好的生活!她答应了他。

    说来也怪,第二天早晨醒来,来娣娘摸摸来娣脑门儿,烧竟然退了。可是她依然浑身无力,迷迷糊糊地躺在炕上。

    爹在抽烟,其实爹平时很少抽烟的。娘做了汤面,端了让来娣吃,来娣哪里吃得下。娘只好又放下,发愁地看了眼男人讨主意。

    爹吸了口烟,叹了口气:“娣儿啊!车轱辘一样的话,你娘说了不少了,可爹还得和你说!爹娘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们和你一样,也难过。可是走了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不是吗?再者说,顺子是英雄,走得光荣!”

    爹擦了把眼泪,继续说:“战争是残酷的,子弹不长眼,伤亡很多时候在所难免,这场战争像顺子一样的战士也有牺牲,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都心疼,都难过。难道他们的亲人都就此一蹶不振了吗?他们牺牲是为什么?为了朝鲜人民,为了和平!他们死得其所,死得比泰山还重。闺女——,好好生活才对得起牺牲了顺子!你是年轻人,你不振作起精神,那顺子爹娘岂不是更难过?你和顺子好,他去当兵,就有可能牺牲,你不是说,顺子在出发前就想到这些了!”

    来娣心里一怔,是啊,顺子哥最后的一封信,就说到了万一回不来。可是,谁会想到万一真得发生呢!来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万一对于她来说就是毁灭性灾难。

    爹见来娣有所心动继续趁热打铁劝道:你还记得你舅公家一个院子里住的美英吗?

    来娣不仅记得,还见过美英的爹。他宽肩膀,红脸膛,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对小孩子尤其和蔼可亲。美英的爹曾经是冀中一带有名的游击队长,配合大部队打了许多漂亮的胜仗。

    不幸的是,有一次去镇上执行任务时,被叛徒出卖,遭逮捕。敌人为了从他身上获取有价值的情报,对他严刑拷打,但他致死也没有向敌人屈服,最后,敌人见他软硬不吃,残忍地将他杀害了。这件事儿,云水镇的人都知道,那天天很冷,下着雪,天空阴沉沉的。

    叛徒求功心切,丧心病狂地把美英一家都出卖了。因为天色已晚,山路不好走,敌人决定第二天一早赶到村子斩草除根。幸好有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同志,连夜赶到美英家住的村子传递消息,美英和她娘才幸免于难。

    美英的叔叔也是一位游击队员。当天夜里,他找了匹快马趁着夜色,把美英和她娘护送出了村庄。为了保护美英,给牺牲的丈夫留下唯一的骨血,美英娘带着美英,从此隐姓埋名,流落他乡,至今不知下落。这件事就发生在新中国成立的前两年。

    来娣知道,爹说这话的意思,不是为了让自己回忆一个曾经发生在身边的革命故事,而是希望自己能坚强地面对眼前的现实。

    时间是疗伤的最好良药。痛苦归痛苦,日子还得过,来娣挣扎着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爹说的对,比自己更难过的是顺子的爹娘,自己曾经许诺要帮着照顾他们,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些心存愧疚。

    来娣振作起精神帮顺子娘洗衣、做饭,缝补家里的衣裳,安慰顺子娘。顺子娘拉着来娣的手爱怜地说,“娣儿啊,当不成我儿媳妇,做我闺女吧!”

    来娣泣不成声地点点头,喊了一声:“娘——”

    三年以后,公私合营,顺子爹因为工作调动,要搬家了。两家人都有些恋恋不舍。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他们两家差点成了儿女亲家,自然是难舍难分。

    临走前,二顺忽然把来娣拉到僻静处,一本正经地说,“来娣姐,你要不嫌我没出息,等两年,我回来娶你!”他怕来娣不信,又补充道:“这件事,我想了很长时间了,我是认真的!”说完他急切地望着来娣。

    这两年,来娣刚刚从顺子牺牲的阴影中走出来,现在又沉浸在伤感的离别里。起初听到这话有点没回过神,哑然地望着二顺。虽然他说的话,像是天方夜谭的孩子话,让她哭笑不得,不过,看二顺果然很认真的样子,知道二顺说的是真心话。这让她对二顺刮目相看:二顺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流着“两根面条”的跟屁虫了。

    二顺的话,来娣并没有往心里去,或许少年的美好愿望不过是昙花一现,但此时此刻,绝对是真心真意。有这样一句话,她就很心暖了,她不想伤了二顺那份纯真。她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姐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不过,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弟弟!”那刻她觉得二顺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举手一投足,有些地方还真是像顺子。

    时光荏苒,转眼四年过去了。四年里,二顺参军到了顺子所在的部队,每天训练很辛苦,可是一有时间就会给来娣写信。来娣也会回信,让他在部队多锻炼,多学习,完全像一个姐姐。

    她每年都要去看望顺子父母。顺子父母总少不了劝说她找对象,不要耽误了终身大事。来娣苦笑,无奈地摇摇头,说没有合适的。每次回来,顺子的母亲都要给来娣带一大堆东西。

    有一天,来娣下班回到家,走到院门口,老早看到一个曾经熟悉的身影,她倚靠在大门框上,痴痴地望着:是顺子,是顺子在帮妈妈抹煤坯。那弯腰用力铲煤泥的一瞬,那走起路来腾腾的脚步,她的眼睛模糊了……

    她想喊顺子哥,可是一张嘴,她赶紧用手又捂住了嘴,一声喊出来,她害怕她的顺子哥就像梦里一样消失了。

    她幻想着,不,不是幻想,是真的。有的人在战场上死而复生不是没有可能,上天把她的顺子哥送回到了她身边,过去的只不过是一个误会,战场上那么多人很有可能弄错……

    她试着咬咬嘴唇,很疼,这是真的,是的,她欣喜若狂。背靠在门框上幸福的感觉溢满全身,她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她要马上立刻冲上去拥抱他;亲吻他;把所有的思念都告诉他……

    只可惜,母亲转身抬眼的一句话把她所有的幸福都击碎了:“来娣你回来啦,咋不进来,二顺来看你啦!”母亲手里提着煤坯模子,满怀喜悦嗔怪道。

    母亲的话音未落,顺子哥转身变成了二顺,来娣咬咬嘴唇,睁大眼睛好不让泪水落下来,可两行热泪还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用手拭去泪痕,脸上努力挣扎出微笑和二顺打招呼。

    二顺这次回来是专程找来娣求婚的。他所在的部队是顺子原来所在的部队,因为表现好,哥哥又是战斗英雄,部队领导对他的培养格外重视,他被保送上了军校,现在是一名年轻有为的现役军官。

    来娣没有答应二顺的求婚。一则,她一直把二顺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待,没有那种和顺子哥在一起的感觉。二则,二顺现在各方面条件都那么优越,可以选择的机会很多,这对他的发展有好处,没必要选择自己这样一个老姑娘。第三,她不想让二顺因为几年前孩子气的承诺,让他一生有什么牵绊。二顺能回来找她,她已经很知足了。如果接受,她会心怀歉疚,也对不住顺子哥。

    后来,二顺找了个南方漂亮姑娘,结婚的时候,来娣花两个月工资,专门到市里的商店,买了两条上好的杭州丝绸被面送给二顺作为结婚礼物。因为后来都各自成了家,来往慢慢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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