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子时,那就算是第二天了。无论如何,阿羽都得赶在如烟做手脚之前,先抢到血萤珠。

    姬影抱着阿羽绕着朱雀阵的箭刺玫瑰认真勘查半天后,将她放在了旁边的石凳之上。姬影拔出佩剑“宵云”,向着箭刺玫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忍不住回头,又向她确认一次,道:“阿羽,你确定是要把这些旁枝统统都砍了?”

    阿羽点点头。

    “这么好的一树花,若是砍得只剩五根主枝的话,想必会非常难看。”

    “不可惜!”阿羽坚定道,“最后它们都会被烧成灰烬的。”

    “啊?”姬影显得略有些吃惊。

    阿羽一挥手:“别犹豫了,赶紧砍吧!万一一会儿如烟的人来了,那就麻烦了。”

    姬影点点头,身姿轻盈御剑如电,出手砍树的速度比阿羽用口说的速度还快,也不过就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将几万旁枝干净利落地砍了个干干净净,速度快得令人发指。

    这是阿羽第一次见识姬影用剑

    她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跟姬影作对

    在只剩五枝主干的情况下,要破朱雀阵就再容易不过了。阿羽将燃起的五簇三味真火,用仙力推送到指定的五处方位,念咒诀,点燃了箭刺玫瑰的五处主枝。

    烟火弥漫处,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箭刺玫瑰的所有主干,包括被砍落一地的旁枝,全部被烧得干干净净。在箭刺玫瑰原本所在的位置上,渐渐露出一个高一尺、直径约三丈的圆柱形平台。圆台正中,悬空浮着一颗直径约三寸的琉璃宝珠,远远看去似乎就是血萤珠。所谓血萤珠,其实就是一个球形的琉璃罐子,里面装着王子怡的鲜血,以及用“印魂大法”印出的她的魂魄影子罢了。

    用“印魂大法”印出的魂影,能借助原主人的鲜血,变幻出人形样貌,除了不能说话以外,行走坐卧与原主人一般无二。不过,这魂影毕竟只是一个影子,至于这个影子到底能有多逼真,还是要依赖于“印魂大法”当时挞印的效果。印得好的,可以以假乱真;印得不好的,便如同日影,只能影绰其形。

    月色清冷,洒在血萤珠那莹莹流动的珠体之上,有如寒霜冷露。深夜里风息树静,竟然连一丝风也没有,静得有些诡异。

    姬影看了看血萤珠,又转头看了阿羽一眼,有一丝犹疑。

    阿羽跟姬影交换了一下眼色,将左手凝出的霁网,向着圆台中心的血珠隔空抓去。霁网快如闪电,泛着绿色的荧光扑向血珠,虽然他们都清楚地看到血珠是已被网住了,但是,当她将霁网拉回来的时候,却只见网内空空如也,再抬头看去,那颗闪着红色光芒的珠子,依然原封不动地悬浮在圆台正中。

    姬影靠到阿羽的身边,眼睛望着圆台低声道:“刚刚你用三味真火火烧箭刺玫瑰之时,风卷起地上的枯枝可达两丈多高,怎么现在忽然一下子,这风就完全停了?”

    姬影话毕,伸指向旁边一株碗口粗细的石榴树,弹射出一粒小石,劲力十足且正中树干,本应至少将树干打出一个深洞。可是,“嘭”地一声过后,这树干非但完好无损,甚至连晃都没有晃动一下。

    阿羽皱了皱眉头。

    “这里是不是一个幻境?”姬影问道。

    “这里所有的一切,除了你和我之外,其他都是静止的,这是一个阵中之阵。”

    “很难办么?”姬影看阿羽表情凝重,难免跟着有点担心。

    “这箭刺朱雀阵当初虽是我设的,但我设阵之时,并无此阵中之阵。”

    “会不会是如烟?”

    阿羽摇摇头:“如烟那样的人,不太可能会去钻研方术阵法……”阿羽想起几个时辰之前,在如烟卧房外看到的间鸦,心中不禁一凛。

    忽然,一股极其凌厉的剑气从背后向阿羽袭来,瞬间便已掠至她的脑后。阿羽慌忙抱着头向前一滚,耳听背后“铛”地一声响,是姬影用宵云剑挑开了来人的长剑。

    来人身材颀长,白衣胜雪,一柄快剑神出鬼没,杀得姬影步步后退,毫无还手之力。姬影且退且挡,眨眼之间便已拆解了一百多招。姬影几次险险避开来人刺出的杀招儿,身上也已然受了几处轻伤。

    若论起武学修为,以姬影二十二岁的年纪来说,已属旷世奇才。但是,姬影毕竟年纪太轻,要想跟这白衣之人分庭抗礼,还有较大差距。

    这白衣之人,七十年前在世之时,便已是天下第一高手,当年,九州界内能够从她手下抵抗过五十招以上的人,不超过十个。如今,以姬影二十二岁的年纪,却能够招架白衣人百招之上,已实属不易。

    而对于这个白衣人,阿羽却是再熟悉不过。她,就是紫羽七十年前,印在血萤珠之中的影子,陪伴了如烟七十载春秋的“王子怡”。这份魂影竟然如此清晰而富有灵气,经过七十年的沉淀,甚至自行生出了不少神智,让阿羽都不禁大吃一惊。而从魂影攻向姬影的剑术招式来看,亦早已超出七十年前王子怡所修习的范围,“她”不仅将原有招式练得纯熟,更自创了不少新招儿,这就难怪如烟的磬箫门会如此兴旺发达,原来奥妙在此。

    伊人墨发如漆,眸子清澈湛亮,纵跃劈斩之间,姿态迅疾而不失优雅,宛若飞仙。姬影在“王子怡”浩瀚如星云沧海、连绵似飞瀑不绝的凶猛攻势之下,渺小如巨浪之中的一叶小舟,颠簸起伏险象环生,随时都有翻船覆灭的风险。

    但是不管有多么凶险,姬影始终都将阿羽护在身后,并努力想将“王子怡”引得离她远一些,一不留神,左肩之上又中了一剑。“王子怡”剑尖微挑,使出一个“擎雪连环式”,同时左手凝气于指尖,射出一股劲力十足的气脉,指东打西左右双击,这招式明面上虽然是朝着姬影的面门和左脚去的,实际上的目标却是姬影使剑的右手。在此危急关头,姬影若要想保住自己的右手,只有挥剑砍向“王子怡”击来的长剑,同时借力向左侧跃出,但如果是那样的话,藏在他身后的阿羽势必就会暴露在“王子怡”的剑锋之下……

    阿羽想,在这种时刻,正常的剑客都应该先保住自己的右手,因为,一旦剑客的右手废了,那么他的生命基本上也就结束了。

    如果……姬影是正常人的话,也许他的手就不会残废了,而如果他没有为她废掉了手臂,后来的很多事情就很难说最终会是如何了。总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很多事情莫说是凡人,就算是神仙也无法揣测。

    阿羽听到一声极细微的骨骼碎裂声音,紧接着就看到姬影右肩上的衣服,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染得通红。阿羽心下一紧,只觉一股热血直接冲上天灵盖,头脑一热,顾不得什么魂飞魄散的风险,攥紧左拳,将全身所有的阴阳双气都聚集起来,强行使用“分身术”将自己分形为六个分体。

    阿羽只感觉,体内犹如五马分尸般撕裂的疼痛,甚至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她奋不顾身,将六个分体同时向“王子怡”扑身过去。纵使她如今的肉身半点武学修为也无,纵使她的分体毫无内力,但是,她毕竟是“王子怡”魂魄的本尊,对于天下武功心法、套路搏杀烂熟于胸,饶是这魂影武功卓绝,但要同时面对配合默契的六位分体,也还是乱了阵脚。“王子怡”挥起手中长剑,一连劈中了阿羽的三个分体,每中一处,都给她带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但是,终于她还是没能逃脱阿羽布下的罗网。阿羽的一处分体趁着魂影劈斩其他分体无暇自顾的间隙,从魂影的背后,一把扣住了她的天灵盖。

    “炎空诛散!”阿羽大喝一声,瞬时青光一闪,魂影化作一阵红烟,慢慢收缩到她的掌心,变作了一颗红盈盈的宝珠。

    阿羽脸色苍白,握着血萤珠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姬影顾不上理会自己骨断筋残的右手,低头检视过倒在地上三处分体,发现她们均已被魂影打得完全断气之后,吓得声音都变了:“你……要紧么……”

    阿羽全身脱力,牙齿上下不住地打颤。她忍着身体的剧痛,对姬影道:“你……快……帮我把手里这只琉璃珠捏破!”

    阿羽把手递给姬影,示意他握着她的手,用内力来击碎血萤珠的琉璃外壳。

    姬影略有不解:“那样可能会划伤你的手。”

    阿羽目光坚定,向姬影郑重地点点头。

    如今,她仅剩的两魂六魄,都已受了重创,要想不魂飞魄散,只有试着用王子怡那七十年前挞印的魂影,来修补她那缺失掉的一魂一魄。这样做,虽然不能保证成功,但总强过坐以待毙。

    魂魄之于仙者,就好比四肢脏器之于凡人,五年前,阿羽被狐妖骗去了一魂一魄,变成了一个残疾神仙,除了身上的阴阳双气因此无法自生以外,修习过的仙法也有十之八九不能再使用。从前,她并未想到,自己印在血萤珠之中的这份魂影能够如此的彪悍,不仅有了自己的意识,甚至还能够自行钻研武学学习阵法,因此,也从未想过用这份魂影,来修补自己遗失的魂魄。

    如果她那缺失掉的一魂一魄,好比被截去的一支手臂的话,那这份魂影就能作为身体的假肢,也许对她能有些用处。

    “嘭”地一声,血萤珠被姬影捏成了碎片,琉璃残片锋利的破口轻松划破了阿羽的手掌,鲜血从手掌心的伤口处流出来,同血萤珠之内洒出的鲜血融汇在一起,将阿羽的左臂和前襟都浸染成一片血色。

    阿羽闭目凝神,吃力地将其他五处分体合回体内,同时将印在血萤珠之中的魂影,循循从左掌心的破口处导入身体。分体上刚刚被魂影砍出的累累伤口,横纵在她合体后的肉身之上,疼得人几乎就要昏厥。阿羽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慢慢将三魂七魄的影子,附着到她原有的魂魄上面。由于这魂魄和魂影本是同生同相,因此很容易便融合为一,而她那缺失掉的一魂一魄,也勉强被这魂影支撑起来。时隔五年,阿羽的三魂七魄终于再次齐聚,体内阴阳双气流转循环直达四肢百骸,从前因魂魄缺失而废隐的大部分仙力,亦缓缓回到她的体内。

    仙气蓬勃四溢,四体舒畅顺达。阿羽左手捏诀运起“怡和之术”,将一团白光洒在姬影和自己的肉身之上,一炷香的时辰过后,骨生肉长,姬影刚刚被魂影打断的右臂和全身上下的十几处伤口俱已痊愈,而她自己肉身之上的所有疮口,亦全部愈合。

    姬影对阿羽的仙家医法赞叹不已,他看她虽然显得疲惫不堪,但身体似乎已无大碍,才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半颗,一把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

    姬影紧紧地贴着阿羽的身体,将他体内的阴阳双气,缓缓传导进入她的肢体。暖暖生气包围之下,阿羽全身无力,困倦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蜷在姬影臂弯里,几乎马上就要睡着。

    阿羽伸指弹射出一股仙气,点破魂影设置的这个阵中之阵,阵障光幕破碎过后,眼前几番光影变幻,朱雀阵中的圆台逐渐消失不见,只剩前时,她放三味真火烧箭刺玫瑰时留下的一地灰烬。

    这一番劳神劳力大创大愈过后,阿羽早已疲惫不堪,只想赶紧重新钻回被窝里补一个回笼觉,却不想天不遂人愿,他们刚刚从幻阵之中跳出来,立马就闻到了一股卓然而博大的仙家之气。

    一人紫衣华冠,丰神俊秀地守在朱雀阵的出口之处,冲阿羽浅浅一笑,淡淡道:“阿羽,你还好吧?”

    阿羽一个激灵,原本昏昏欲睡的神经,顿时醒利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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