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这几天憋狠了,林琅态度明确地表示“我跟你才是一边的”,阮清辞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一般,忍不住想要倾诉。

    碎碎念一通之后,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多了,赧然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她就是,就是感觉无人可倾诉。妈妈是左右为难,踌躇难定,跟她说这些,无异于是凌迟她的心,所以不能说。至于她爸和那一群亲戚,就不可能了。

    她自己的朋友呢?

    她又不想跟自己的朋友提这件事。不是觉得遭遇了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堪,而是觉得自己家人对此的态度,令她难堪。

    或许是打从心底里,她不愿意再听到有人劝她不要闹大,名声不好之类的话吧。

    也不想,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

    思来想去,唯一能说,能倾诉的人,居然只有那天晚上无意中将她救下的林琅。

    至于原因嘛,一来她本来就知情,二来,她不在自己的社交圈里。可能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正好张律师提醒要派人稳住林琅,或者说,要争取让林琅不要倒向贺家,见面试探一下最好。

    于是她就鬼使神差地自己过来了。

    不过,她嘴角微扬,神色显而易见地轻松了许多。将林琅当成树洞,把压在心头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又被人温柔地加以肯定,果然心情就好转了呢

    正支棱着耳朵疯狂从阮清辞的话中提取信息的林琅,突然被cue,不慌不忙地露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来。

    “怎么会?”语调活泼轻快,还带有一点儿不可置信:“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这是对我的信任,我很高兴,真的。”

    最后还不忘强调一下自己确实是真心的。

    阮清辞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就那么一瞬间,春暖花开一般,抑郁烦闷全数消散。

    直面这甜美笑容暴击的林琅都懵了一瞬,稍顷才醒过神来。

    她轻声道:“我能理解你如今感受,因为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如何让人进一步向你敞开心扉,愿意自我暴露?

    当然是你可以先一步适当暴露自己,降低对方“自我暴露”的风险,让她觉得与你有共鸣,更好地共情。

    最好的切入点,就是“我跟你一样”,有同样的经历。

    看,阮清辞一双杏眼,快要瞪圆了啊。

    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怎么会?”

    林琅如此能打,还敢对她下手,真big胆啊!这是怕是敢死队吧?

    似是意会到她在想些什么,林琅有些无奈。

    “不是你想的那种。”她的声音更轻了,近乎昵喃:“是父母家人对你好,也是权衡利弊,计较得失,那种经历。”

    阮清辞心里蓦地一酸。

    是啊,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不忿,一直难过的,不就是因为忽然发现,她的那个好爸爸,为了利益,是可以舍弃女儿的,甚至于还想用女儿来换取更多的利益。

    真实的世界在她眼前露出狰狞面目,二十多年来的认知被颠覆了一大半,让她难得地产生了困惑与迷茫。

    林琅的叙述,口吻平淡,并不带多少情绪。

    “这么说吧,要不是有九年义务教育,我爸恐怕都不想让我去读书。”

    阮清辞被震惊了。

    在这个年代,还是在容市这个地方,居然会有家长因为一年几百块的费用,不想送孩子去念书?!

    这也太……

    她不知道这样的父亲,是应该用鼠目寸光来形容,还是说他丧尽天良更合适。

    “那,那你后来……”

    是怎么读上书的呢?

    而且看林琅现在上班的公司,至少也得是大学毕业,而且还是一个好大学,才能进去的。

    “因为他打不过我了啊。”林琅语调上扬,嘴角含笑:“呐,你看,就是这么简单。”

    阮清辞大受震撼。长睫垂下,久久不语。

    阮清辞订的餐厅离得不远。

    这里环境极佳,菜品不错,两人聊得也算投机,这顿饭下来,双方都挺愉快的。

    吃完饭出来,太阳将将下山,但天还没黑。

    阮清辞迟疑片刻,看向林琅:“那,就回去了?我送你。”

    她并不想早早回去,一个人呆着,整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思考那些令人情感与理智互相牵扯割裂的哲学问题——

    比如说,谁是对的,谁是错的,为什么她的父亲冷酷理智得像是一个陌生人。

    不,不,不,他甚至比起陌生人还不如。

    至少一个陌生人,是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以“为你好”为由,恨不能将她打包送出去换取利益的。

    林琅:……

    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是很想就此分别,就挺依依不舍的,想跟人多呆一会。

    她心想,大概是想再接再励地刷好感度,督促这位终极大反派搞快点,早一点按住那遭瘟的男主,让她苟住小命。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打定主意,她抬起眼,满是期待地看着阮清辞,装作是不经意间随口一问:“现在还挺早的。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好呀。”阮清辞欣然应允,甚至还有点儿小雀跃。

    不想分别的遇上不想回去的,两人一拍即合,迅速达成一致。

    这里离江边不远,况且正是塞车塞得最厉害的时间,两人决定步行过去。也不走远,就在江边溜达消食,要是走累了,就近找个地方喝杯饮料歇一下呗。

    过来的路上,大多是行色匆匆要赶时间回家的人。等到了江边,明明不过是隔着一条路,但生活的节奏就骤然慢了下来。

    有小情侣手牵手散步,打打闹闹的,有牵着大狗一路奔跑,让人弄不明白是人在溜狗还是狗在溜人的,也有老俩口慢慢悠悠散步消食的,还有一家三口,两个年轻的家长,带着蹦蹦跳跳的小朋友,或者是推着在婴儿车里的小奶团子……

    但无一例外,这些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走着看着,阮清辞心都静了下来。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正如林琅所言,她现在没办法靠自己讨回公道,指望别人,就要做好别人会拒绝的准备。不管这个别人是亲生父亲还是其他什么人。

    但她会成长,总有一日会羽翼渐丰,那个时侯,就谁都无法再来左右她,迫使她妥协,强压她屈服。

    两人再次回到车上时,已经十点过了。

    阮清辞发动车子:“我先送你回去,你住哪里?”

    林琅报了一个小区名字,阮清辞正准备输入名字导航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颇为诧异地抬头看过来。

    这个小区,是出了名的治安好,物业贵,房价不说是容市数一数二吧,在前十肯定是有一席之地的。

    即使不是买而是租的,租金也相当不菲。

    现在敲代码的人,这么赚钱的吗?

    好奇归好奇,她不会多嘴去问,只是笑了笑:“这不巧了吗,我最近也正好住这里。”

    林琅也有些意外。不过她意外的是阮清辞居然这么巧最近住在这边,而不是意外阮清辞在这里有房子。

    嗐,有钱人家,多几处房产有什么,都是基操啦!

    “那正好啊,省得你还得绕路送我。”

    这下也省得导航了,轻车熟路地就开了回去。

    更巧的是,两人居然是住同一栋。只不过一个是7楼,一个是17楼。

    阮清辞:……

    失敬了。

    这栋是小区的楼王,位置最好,景观最佳,价格也是最美丽的。

    据她所知,这栋楼里,是没有出租的。

    她能在这里住,是因为顾明澜女士的爱好是置办产业,五年前小区刚推出的时侯,就买了楼王顶层一整层。刚巧她满了十八岁,就当成是成人礼,记在她名下了。

    说是一整层,其实也就两套。

    当年的楼王当然有它的排面在,拢共只有17层,两梯两户,电梯入户,顾明澜女士不喜欢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将一层两套都买了。

    林琅能买这里,这也太能挣钱了吧?

    尤其是她不可能会得到家中支持的情况下。

    不愧是能轻描淡写地说出“因为他打不过我了啊”这种话的人。

    给大佬点烟jpg

    阮清辞将车停在地下车库正对着7栋入户门厅的位置,两人一前一后地刷卡进入电梯,电梯里数字按键依次亮起“7”和“17”。

    当电梯停在七楼里,两人挥手告别。

    洗完澡出来,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林琅点亮手机,上面显示最近来自阮清辞的微信消息:“今晚我很开心,谢谢你。”后面还附带着一个“比心”的表情。

    林琅随手回了个“开心转圈圈”的表情过去。

    然后退了对话页面,点开了“汀歌”的对话框。

    “汀哥,帮我查一个人。”

    “名字。”

    林琅干脆将阮明杰的百度百科发了过去。

    对面发了个震惊的表情。

    然后就一反刚刚惜字如金的姿态,打字打得飞快。

    “阿三,你现在出息了啊,一出手就搞这么大?”

    “你没事吧?惹着谁了?”

    “是终于作死踢到铁板了?”

    “快给我说说你最近惨成啥样了,让我乐呵一下!!!”

    最后一句,连着三个惊叹号,语气都快要飞起来了!

    林琅视而不见,慢悠悠地打字。

    “能查不?”

    “你要查什么?”

    “这两三年他个人的资金流动,明面的和隐秘的都要。”

    “男人不能说不行jpg”

    “多少钱?”

    “十万。”

    “多久?”

    “五天。”

    “好。”

    林琅给人直接转了十万过去。

    这是“汀歌”的规矩。先给钱,后办事,不信拉倒,怕被骗也拉倒,最后要是不满意,也还是拉倒。

    林琅跟他打了七年交道,要不然都不敢找人去查。

    今晚一整晚,她都在迟疑,要不要将自己那个关于阮父怕是有私生子的猜测告诉阮清辞。

    当然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疏不间亲是其一,没有证据是其二,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和阮清辞才刚刚搭上线呢,今天才正式建交,加了微信,她要是太过于急切,人家又不是傻白甜,哪能不心生警惕——

    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给我爸造出个私生子来,你谁呀对我家的事这么关心?有什么目的?是想干什么?

    到时侯别说加入终极反派阵营,一起按死男主苟住小命了,恐怕还会被两方一起混合双打,死得还要更快一些!

    所以她还是忍痛先花钱查一查吧,有证据了,才好开口啊。

    再心疼钱,也贵不过命啊!

    17楼。

    阮清辞一袭真丝睡裙,靠坐在阳台沙发上,指尖轻轻点了点手机,目光落在林琅发过来的“开心转圈圈”的表情。

    半晌,才轻笑出声。

    那天晚上的药物影响下,按理说,她会是相当于喝醉后断片,醒过来后啥都想不起来的。

    但谁让林琅那么努力呢?

    将她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然后拿冰水浇毛巾上使劲敷脸。

    所以她记得的事情远比大家想象中的多。

    记得自己就在林琅旁边,难以自抑地娇/喘/呻/吟,在床上扭动翻滚。

    记得林琅这家伙拿冰水敷她。

    整整一个小时啊!没将自己的脸冻坏搞成面瘫,可真是谢谢她了!

    记得这家伙特别无情将投怀送抱的自己裹进被子里。

    记得自己当时缠在她身上,伸手使劲摸她的腰——

    嘶,有一说一,林琅的身材是真的好。光滑,紧致,还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特别有手感。

    ……

    当然,也记得她踹开门时,贺继开震惊中,还带了一丝丝恐惧,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

    “是你?!”

    阮清辞微勾起嘴角,晃了晃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很明显,这两人存在着某种交集。而这种交集,她暂时还摸不清。

    不过吧,也不是不可以猜一猜的。

    贺继开当时的惊惧,到底是因为知道林琅的武力值,还是因为其它?当时她不知道,但通过贺家过去堵林琅一定要见上一面这事,她确认了,不是前者。

    那林琅到底是有什么能让贺继开忌惮的呢?

    而另一方面,林琅似乎也对贺继开,或者说整个贺家,有所忌惮。

    这个从她恰到好处地出手救下自己,又坚决拒绝了贺家的示好拉拢,毫不迟疑地表示她跟自己一边儿的,甚至于还拐弯抹角地示意自己赶紧发育起来,才能无所顾忌地搞贺继开,就可以看得出来。

    看她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摇旗呐喊,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这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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