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希然腿当场就软了,  整个人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不可以……”

    心脏传来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如果时间可以重来,陶希然宁可自己动手杀了那个日本兵,  也绝对不会让明夏动手。

    在看到明夏提刀的瞬间,  冥冥之中陶希然隐有所感,一旦明夏真的杀了这个人,手上沾了人命,她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没去看软软倒下去的日本兵一眼,  明夏走到陶希然身边,对她伸出手,道:“没事,别怕。”

    “你怎么这么冲动,  你为什么这么冲动,  你不是说好会等我吗,  你知不知道一旦——”

    陶希然的话没有说完,却被明夏接下来的动作给打断了。

    明夏弯下腰,对上陶希然通红的眼,  缓缓伸出手,  动作轻柔的帮她将眼角的泪擦干净。

    “我知道。”明夏道,  她看着惊呆了的陶希然,又重复了一遍,道:“小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知道要承担什么后果。

    听到明夏的话,  陶希然眼泪流的更凶了,她伸出手,很用的将面前身材有些单薄瘦削的姑娘抱进怀里,忍了又忍,  到底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值得吗,不值得的啊!不该是这样的!”陶希然声嘶力竭,可是这一切并不会因为她的难过而有任何改变。

    明夏任由她抱着,伸手摸了摸陶希然有些凌乱的发,道:“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

    陶希然从明夏肩膀上直起身,有些粗鲁的擦干了眼泪,她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拉过明夏的手,努力睁大眼睛,忍住泪,仔仔细细想帮她把手上的血擦干净。

    可血本来就很难被擦干净,陶希然手忙脚乱,越是想要擦,血渍就越大,即便她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而已。

    “擦不掉,怎么会擦不掉,为什么擦不掉……”陶希然怔怔盯着明夏的手,又哭又笑,对她道:“没事没事,找水,用水就可以擦干净了,只要擦干净就没事了。”

    明夏看着眼前手忙脚乱的小姑娘,原本已经有些麻木的眼睛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她叫她的名字。

    “小陶,别擦了。”

    “没用的,擦干净也没有用。”明夏将她手里的衣服拿过来,用手展平,对她道:“抬手,把衣服穿上,我们去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人。”

    陶希然木然着抬起手,任由明夏帮她重新穿上衣服。扣最后一枚纽扣的时候,她听到明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陶,我回不去了,但你一定要回去。”

    虽然陶希然对自己在心里做出的那个决定根本没有透露分毫,可是明夏却总是很轻易就能猜到她所想。

    陶希然猛地抬起头,看向明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蓄满眼眶,“为什么?是我带你来到这里的……”

    将最后一枚纽扣系好,明夏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道:“不是你的错。”

    “没能改变历史不是你的错,将我带来这里不是你的错,我选择留下来也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的手搭在陶希然的肩膀,眼睛里再不见之前杀人时的冷漠与狠绝,有的只是温柔和坦然。

    “你之前问我,如果我们的到来不能改变这些人的结局,那么我们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

    “当时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因为哪怕是我,也在看见那些尸体的时候,心中生起过和你同样的念头。”

    “但我想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当然不是无意义的,能够出现在这里,得以目睹和见证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得以亲眼窥见历史的你到来,本身就已经是此行最大的意义。”

    明夏的指尖微凉,覆盖在陶希然温热的眼角,替她拭去那些还未来得及落下的泪,轻声道:“看到它,记下它,将这段历史带回现代,让这些人用命保下来的文物得以现世,让所有人看到,了解这段历史,就是我们此行的意义。”

    说着,明夏拉开陶希然的手,将半枚碎玉放在她掌心,“小陶,要带着这些记忆,找到回家的路。”

    碎玉上还带着明夏掌心的温度,陶希然眼中仍有泪意,只是这一次,她缓缓收拢五指,将那枚碎玉牢牢攥在手中。

    情绪平复之后,明夏率先站起来,像之前做过无数次那样,对陶希然伸出手,两人双手交握,陶希然借力从地上站起来。

    两人分开行动,在小河村里搜寻着幸存者。

    因为刚才那个没死透的日本兵的缘故,明夏没敢让陶希然离她太远,确保她那边只要稍有动静自己就能快速赶到。

    有些遗憾的是,在那之后两人陆续找了很久,打开了一扇扇或敞开或紧闭的大门后,往往等待着她们的只有死状凄惨的遇难村民的遗体。

    路过一处院落时,明夏脚步微微顿了下。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院子里传出,尽管动静很小,却依旧被明夏捕捉到了。她握紧了手里的刀,却没有贸然推门进去,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后,踩着粗糙的凸起出爬上了墙面。

    腿上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再次撕裂,血很快将好不容易有些干涸的裤子再次染红,明夏却没什么反应,除了动作稍稍有些迟缓外,看起来简直不像是有伤在身的人。

    村子里的土墙都不高,攀爬起来也几乎没什么难度,这让因腿伤而略有些行动不便的明夏节省了不少力气。

    找好位置朝院内望去,入目便是满地骇人的黑红,院子里一共有六具尸体,两具尸体在门口的位置,背部似乎被劈砍过,皮开肉绽伤口狰狞。

    往里面一些,两具尸体居然交叠在一起,最下面的是一个女人,她趴在地上,胸口被军刀刺穿,而她身上还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刺穿了女人的那柄军刀也同样刺穿了老者的胸口,此外,老者的背后也如门口那具尸体一样,皮开肉绽,看得出生前应该遭受过劈砍,可饶是如此老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却依旧牢牢护着身下的女人。

    这两具尸体的不远处,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仰面倒下,他身上同样压着一具尸体,手中的柴刀将压在他身上和那个日本兵割了咙,血喷溅了他满脸。

    日本兵手里牢牢抓着一把□□,枪托上沾满了血,结合着男人头上和脸上的血与伤口不难猜出,两人生前应当做过相当激烈的搏斗。

    看清楚院内的情况,明夏本以为发出窸窸窣窣动静的人可能是被日本兵压在身下的男人。

    可她从墙上跳下去,才刚刚走进就发现压在男人身上那个日本兵四肢抽搐了几下,想来刚才听到的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应当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日本兵发出的声响。

    明夏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在对方惊恐的目光里,毫不犹豫抬手在他胸口补了两刀。

    将尸体踹开,明夏想要去检查被日本兵压在身下的那个男人是否还有生命体征,却一眼看到了对方胸口密密麻麻的血窟窿。

    王八蛋。

    明夏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如同之前做过很多次那样,将院子内的尸体集中起来。

    可当她在将门口的尸体和男人、老人的尸体都搬到一起后,伸手去搬最后一具女人的尸体时,却发现女人的手牢牢的扣在地面上。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泥土里,指尖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满是血痕。明夏试了两次都没能将女人的身体移开。

    无奈之下只能喊了陶希然一起帮忙,当她们合力将女人的尸体搬开的时候,这才愕然的发现,她身下竟然护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满脸是血,小小的身体上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手臂和小腿甚至有皮肉被贯穿的伤,伤口处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陶希然有些不忍的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渣宰,魔鬼!”

    明夏伸手将那孩子脸上的血污擦干净,看清楚他面容的那一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我很喜欢你,你能不能留下来不走呀?”

    “那……你办完事情之后,能不能回来看看我?”

    稚嫩的声音就萦绕在耳边,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天似的,明夏甚至能够清楚的回忆起,她们离开小河村那天,那个孩子追在马后冲她们挥手时的样子。

    脑袋又开始不受控制的疼。

    就在明夏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时,忽然感觉怀里的身体很轻的动了一下。

    “小夏姐,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还活着!”陶希然看着小孩微微起伏的胸口,喜极而泣。

    明夏伸手用力在太阳穴按了按,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避开伤口,小心翼翼贴近他的胸口。

    虚弱却还在跳动的心脏成为了这条顽强的小生命活着的证明。

    说不上是喜悦更多还是悲伤更多,因为无论是明夏还是陶希然心里都清楚,以这孩子身上的伤势,即便放在医疗资源较为发达的现代也未必能够活下来,更别说是医疗资源落后匮乏的这个年月。

    在这种情况下,活着,反倒成了一种折磨。

    就在这时,似乎感受到了明夏和陶希然的存在,被抱在怀里的小孩儿的眼皮颤了颤,缓缓掀起了一条缝。

    看到明夏的脸时,小孩儿的手臂动了动。

    他有些吃力的想要举起手,可这一切都像是徒劳,才刚举起手就因为脱力而垂落在地,连带着被他紧紧攥在掌心的物件也掉在了地上。

    陶希然低头去看,发现,掉落在地上的那物件,竟是半块碎玉。

    小孩儿的嘴唇动了动,明夏将耳朵贴近他嘴边。

    她努力分辨了很久,这才勉强辨别出他在说什么。

    小孩儿说。

    “小阿姐,我……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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