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云若遵守承诺,为慕烊买了糖葫芦,当然不止买了一串,她跟褚书意也一人一串。

    两大一小三个人,一人捏了一串糖葫芦,欢声笑语着一会儿去逛灯笼摊,一会儿又去看首饰摊,最后买了一堆不中用但胜在精巧的小玩意。

    逛得累了,褚书意叫人把东西先放到马车上,然后眼珠子一转,坏笑着把云若和慕烊带去了醉烟楼。

    财大气粗的褚书意大手一挥,包了醉烟楼最好的包厢,把妈妈桑叫来,像常客一般,由她自由安排去。

    “奴家都懂,小翠,快上茶!”

    “是。”

    被叫着小翠的不是丫鬟,而是一名穿着绿色纱衫的清秀小倌,走起路来身段婀娜,看向人来目如秋水,叫身为女子的云若都自愧不如。

    苍天在上,父亲,是母亲带她来看男人跳舞的,要怪,就怪……慕烊吧!

    说起来慕烊,云若看了一圈,这小孩跑哪去了?

    云若问小翠,小翠答道:“那位小公子方才问奴家茅房在哪里,想来应是方便去了。”

    可等了半晌,还不见慕烊回来。这醉烟楼那么大,上下三层楼,一个小孩跑丢了怎么办,云若决定出去寻他。

    暂时告别了褚书意,云若跻身在看客人海中。

    临近傍晚,醉烟楼正是热闹,一楼大厅有舞蹈,在这寒凉的秋末,舞-女也穿得清凉,露着肚皮,在台上跳着热闹香艳的肚皮舞,台下喝彩的观众站的到处都是,若是运气不好,走一两步,都能遇见动手动脚的醉鬼。

    云若去小翠所说的茅房周围等了半天,没见着人影,又回到楼里,从一楼开始找,越找越心急。

    这慕烊,该不会真的被人贩子拐跑了吧?

    云若边找边问人,问有没有人见到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有人说见到了,在二楼,于是找完一楼,云若又向二楼去。

    终于在二楼另一侧的拐角处,看到了正跟人谈话的慕烊。

    “慕烊!”

    云若远远喊他,扒开人群向他走去。

    听到声音,慕烊和跟他谈话的人均抬头看向云若。

    离得太远,云若没有看清慕烊身旁那人的面容,只是看他手拿折扇,姿态随意,穿的也风流花哨,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纨绔公子哥。

    等云若跨越半个醉烟楼走到慕烊身边时,那人也消失不见了。

    “那人是谁?你怎么又乱跑?”

    云若捏了捏慕烊的脸:“你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着急?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慕烊打开她的手,左右瞥着:“那么多人,别捏我脸行不行?”

    “不行。”

    慕烊:“……”

    云若捏够了,把他带回包厢。

    这边褚书意已经十分享受地看起节目了,有跳舞的,吹箫的,弹琴的,还有两名侍女在给她捏肩捶背。

    “你们去哪玩了啊?”褚书意招呼云若赶快坐下,“快看,再不看我家那木头就要来把我逮回去了……”

    话音刚落,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屋内清倌侍女看到来人皆停下动作,施礼退去。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云钰一脸无奈地看向褚书意:“夫人,你怎么又来这里了,还带着八皇子殿下和青芽姑娘,这不是带坏人家吗?”

    褚书意撅着嘴:“我只是逛街累了,放松一下罢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是为夫的错。”云钰笑着摇头,然后把褚书意从椅子上抱起来,“自己走回去,还是让我把你抱回去?”

    “青芽还有八皇子还在呢,你羞不羞?”褚书意嗔怪了云钰一眼,“我自己走。”

    当然回府是不可能回府的,时间还早,暮色渐晩,几人登上了一座画舫。

    这座画舫很大,分上下两层,画舫上有船宴。

    坐在船头,点些酒菜吃食,欣赏着两岸渐渐变幻的风色,别提多美好。

    天色一暗,船上就挂满了花灯,两岸也是如此,勾栏瓦舍,茶馆食肆,大小接头皆张灯结彩。

    还有舞龙舞狮的,喷火的,踩高跷的,仅在画舫里,竟看得清清楚楚。

    “张兄,好巧。”

    云钰见到了熟人,上前打招呼,云若随之看去,怎么看怎么眼熟,不光脸眼熟,衣服也眼熟。

    看这穿着打扮,周身气质,不正是在醉烟楼跟慕烊谈话的那个人吗?至于看着脸熟悉,这是他爹的同窗好友,未来的户部尚书,可不就眼熟至极!

    不过她记得这人可不似现在这般不着调啊,看似风流倜傥,实则心如浮萍,像是找不到目标。

    云若悄悄问褚书意:“这位张公子,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褚书意摇摇头:“他本来也是勤学苦读的,一心想及第走上那青云路的有志青年,可是后来发生一件事,他不但在殿试直接弃考了,还成了整日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

    闻言云若不禁朝张生看去,想不到以铁面和抠门著称的户部尚书,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什么事?对他的打击居然那么大?”

    褚书意招手,示意云若附耳过来,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他喜欢的女子,被皇帝老头抢走了!”

    云若惊讶道张大了嘴巴,这元帝怎么到处造孽?

    所爱为君所夺,怪不得张生的庙堂理想破碎,变成了这样,真是令人唏嘘。

    张生走之前,还朝他们友好地行了一礼,然后看了一眼一直坐在桌前吃菜的慕烊,眸色难辨地离开了。

    云若想问问慕烊他们两个怎么认识的,但转而又想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今天是慕烊第一次见张生吧,之前一个在宫里是皇子,一个在宫外为寒窗苦读的学子,两人怎么可能认识呢?

    画舫绕着汴河行了半圈,天色已晚,云若和慕烊要回宫了。

    褚书意让两人坐了云家的马车回宫,而她则跟云钰一起走回云府。

    一回到铜雀宫,云若就看见思荷还有小李子在门口候着,应该是在等她跟慕烊,然而两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像是他们不在时,发什么什么事。

    思荷一直欲言又止的,直到跟云若一起回寝屋,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才开口。

    “你说小李子在我门口鬼鬼祟祟的?”

    思荷点头:“不光是在你门口鬼鬼祟祟,还趁白天你跟殿下都不在宫里,溜进主殿了呢。”

    云若皱眉:“溜?”

    “对啊,把打扫卫生的小德子支走,自己进屋去了,在那翻东西,看见我了还吓一跳。”

    小德子是皇后送给慕烊的太监。

    思荷又说:“若不是做了亏心事,他怎么会那么怕我呢?”

    “也是。”云若点头表示认同。

    想起绿枝临走前说的话,心里不免有了大胆的猜想。

    可是无凭无据,也不好空口白牙去指证。

    云若对思荷道:“告诉小德子,以后主殿的卫生,特别是慕烊卧室,只准他一人打扫,不要假手他人。”

    “起码小德子是皇后的人,可是小李子……说不准喽。”

    思荷点头:“那你呢?”

    “我不怕他翻,屋子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云若哼了一声道:“再说,来翻了才好,好叫我抓住他的把柄。”

    说罢云若掏出今天在集市上买的东西。

    “瞧,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她把一支红珊瑚簪子插到思荷发髻上,“果然十分适合你!”

    思荷摸着那簪子十分欣喜:“红珊瑚?这可是很贵的东西,青芽姐,让你破费了。”

    “不破费,你忘了?我现在可是十分富有。”因为救了褚书意,云家和褚家都给她送了不少好东西,当然也有金钱。

    云若又拿出一个盒子:“还有一只缠花海棠发簪,送给思萱。”

    “陶瓷娃娃,你看这个陶瓷娃娃多像你啊,还有一品轩的糕点,上次你不是说他家的枣泥糕不错,我买了好些呢……”

    看着少女的小嘴喋喋不休地讲着,思荷的心简直软的一塌糊涂。

    “都是我和思萱的,青芽姐,你的呢?”

    云若笑着拿出一堆翡翠耳饰:“我的在这里,翡翠耳坠,我买了三对,咱们三个一人一对!”

    思荷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青芽姐……”

    云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你俩最近照顾我辛苦了,这些都是应该的。”

    “别哭哦,眼睛哭肿了,明天去太妃娘娘院里,她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思荷擦擦眼泪,重重点头:“嗯,不哭。”

    云若也给老太妃带了礼物。

    当季的桂花藕粉、西洋传来的九连环等。

    前者对于牙口不好的老人来说最是不错,后者,据那位西洋人所说,九连环可以开发智力,适合小孩和年迈的老人。

    二蛋的孩子们已经满月了,个个活蹦乱跳的,老太妃按照出生时间前后,给它们起名大毛、二毛、三毛。

    大毛二毛是白色的小公猫,三毛是个狸花母猫,正好跟它们的爹娘反着来。

    褚太妃让云若挑一个,三个毛孩子,云若也不知要那个好,就站在一米外,“大毛、二毛、三毛”地叫,看谁先朝她走来,就选谁。

    “哎呦,竟然是二毛!”

    赵嬷嬷笑着把翘着尾巴往云若旁边跑的小猫抱起来:“你可真是个小馋猫哟,是不是闻见青芽手里的鸡腿味了?”

    大毛和三毛都追着二蛋要吃奶,就二毛最活泼胆大,也是胃口最好。

    它唔呀唔呀地吃着云若手里的鸡腿肉,见自己哥哥妹妹来抢还会发出护食的喵呜声。

    云若越看越满意:“好霸道的小猫咪,我喜欢!”

    双向奔赴才是最棒的!

    虽然是用鸡腿诱惑的。

    不过考虑到小猫还小,还是决定再把二毛留在它爸妈身边一个月再带回铜雀宫。

    小猫咪们吃饱喝足,乖乖地被人抱着睡觉,云若思荷和思萱,三个人人手一个,抱着柔软毛绒的小奶猫,别提多幸福。

    这边其乐融融的,坐在贵妃塌上的老太妃,不知什么时候又闭目睡去。

    赵嬷嬷连忙拿来毯子给她盖上,然后几人轻声离开了屋子。

    云若抱着猫咪,担忧地看向屋内:“太妃娘娘好像越发嗜睡了。”

    “自从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娘娘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赵嬷嬷叹息道,“真是老了,老了。”

    不知在说老太妃,还是她自己,毕竟她也满头白发,脊背弯曲。

    立冬过后,院里的蔬菜经过风霜一打,也都蔫的蔫,黄的黄。

    好在前些天,趁天气还好采摘了不少,晾成菜干,或者储存在地窖里,以此来度过已经到来的冬季。

    小雪的这一天是个黄道吉日,大盛的接亲队伍从宫门排到正殿前,文武百官皆在殿前送别。

    大公主一身华丽重工喜服,对着元帝磕三个头,然后看向她的生母贤妃,说了句告别的话便转身离去。

    贤妃哭成了泪人,被宫女搀扶着才不至于倒下,而大公主她没有哭。

    云若远远地跪在宫墙下,偷偷看着这壮大的送别仪仗。

    脑海里想的却全是昨晚的那一幕。

    本该第二天出使大盛的大公主,却只身一个人,只穿着单衣,溜出宫找上了云若。

    她平静地看着云若,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可想到临走了还是想不明白,就想来问问你。”

    “你说,为什么你会义无反顾地用身体接住褚书意呢?”

    “你就不怕被砸死,或者残疾,落下个终生不孕生不如死?”

    云若摇头:“不,我什么都不怕。”

    “为什么?”

    “因为她是褚书意,是我愿意用生命守护的人。”

    “用生命守护啊……”大公主重复着这句话,忽而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好一个用生命守护。”

    大公主哭着哭着,用手擦去眼泪,又破涕为笑了,边笑边哽咽着说道:“其实那天,他也在马场上,甚至站的比你离我们还要近,可冲过来的是你,不是他,你说……他怕了是不是?我让他跟我一起私奔,他也怕了,所以我在宫外等了一夜,直到旧伤复发晕倒过去,他都没来。”

    “这个说要娶我的人,他没来……哈哈,没来。”

    大公主又哭又笑的,云若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见她穿得单薄,进屋拿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身体是自己的,大公主,为了负心薄情的人糟蹋自己不值得。”

    “你说的对。”

    大公主擦干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为他那种人糟蹋自己不值得。”

    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仿佛刚才的失声痛哭是另一个人,平静地陈述着接下来的话。

    “父皇说我嫁去大盛,会成为大盛最尊贵的女人,当然,除了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他们都说我可怜,同情我,可我不需要同情。”

    大公主看向云若,平静地眸子里似乎荡起惊涛骇浪,“你信我吗?我会在大盛过得很好。”

    云若点头:“信。”

    大公主忽地笑了,本就长相明艳,笑起来如海棠松开。

    她说:“谢谢你,真的。”

    “不用谢。”云若真诚地祝福,“大公主,奴婢祝您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对方又道了声“谢谢”,然后转身,再无留念地离去。

    这一晚,向来傲慢骄矜的大公主对她说了两次谢谢。

    第二天,红色的迎亲队伍缓缓使出豊朝皇宫,送亲的人都散了,宫女议论纷纷。

    云若才知道,那个与大公主许下山盟海誓的男人,用一个翰林之位,卖了大公主,卖了他们两人相约相守的情谊。

    云若回到铜雀宫时,只在桌前看到昨晚借出去,又整整齐齐被还回来的斗篷。

    心情一时五味陈杂,刚好这时慕烊撞在了枪口上,拿着一张纸,想让云若看他作的画。

    见云若脸色不对,遂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云若把斗篷捧起来放到衣柜里,白了他一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当然,除了她爹云钰。

    小慕烊摸不着头脑,下意识争辩道:“才不是,烊儿是好东西!”

    说罢才发觉哪里不对劲,连忙改口:“不不,烊儿才不是东西……”

    云若:“……”

    空气安静了两秒,发觉怎么说都不对的小人憋的脸色通红:“总之,烊儿是好男人!”

    云若被他这样子逗得噗嗤一笑:“你连男人都还不是呢,小屁孩儿。”

    “是,烊儿怎么不男人?”小暴君扁着嘴。

    云若耸耸肩,用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嘲讽的意思不言而喻。

    小暴君又羞又怒,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吧唧”一下地亲在云若的脸上。

    云若直接懵了,瞪大双眼定在了原地。

    “姐姐还说我不是男人?”

    “啪——”

    云若捂住脸,反手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在少年白嫩的脸上,顿时印上一个红红的手指头印,格外瞩目。

    “流氓!”

    慕烊被打懵了,又难以置信,大眼睛眨了又眨,泪水像涨潮般瞬间涌出,捂住被打的半张脸号啕大哭。

    “呜呜呜,姐姐,你打我-干什么?”

    “那你亲我-干什么?”

    “我……我看醉烟楼里的男人都这样,呜呜呜,谁让你说我不是男人!”

    “……”

    美女无语且落泪,她爹说的对,逛青楼果然教坏小孩了!

    云若捂住红得发烫的脸,把还在哭个不停的哭包推出了门。

    “反正谁让你亲我,该打!”

    此话一出,哭声停顿了一秒,然后哭得更响了。

    “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对不起,我再也不敢偷亲……”

    话未落,慕烊就被人捂住嘴拉进了屋子。

    云若恶狠狠地威胁道:“不准再提你亲了我这件事!”

    “特别是不准跟别人提起,不然我掐死你!”

    小慕烊连忙点头如捣蒜,眼里还包着泪,被捂住嘴巴不能说话,还被威胁,好不可怜。

    云若松开了手,这才注意到自己下手确实重了点,给人白嫩的脸上呼了个大手印子,怎么看怎么凄惨。

    于是从药箱里取来万应膏,叫他别动,用手指挖了一块膏药,涂在他的脸上。

    云若涂的很认真,两人离得极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喷洒在了对方脸上,掠过一片温热。

    慕烊皱着眉,下意识挣扎,却被少女死死按住。

    “别动,还差一点。”

    珠玉般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脸颊,微痛中带着微痒,甚至痒意更甚,像把小刷子挠在心头,表面越装得不动声色,心头的痒意就越波涛汹涌,越演愈烈。

    当这个阀门达到临界点,慕烊猛地推开云若,夺门而出,只留给少女一个落荒而逃,耳尖却红得滴血的背影。

    云若:“?”

    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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