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稳了稳心神,捏紧了手里的包裹,朝惊魂未定的小宫女道:“思荷是吧?麻烦带我去我的住所可好?”

    她自觉语气还算和善,然而被叫到的宫女却像触电了一般,肩膀颤了颤,连忙点头称是。

    云若有些莫名,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你跟她那么客气干什么?”

    绿枝出声不屑道:“不过一个最低等的宫女,还是犯了错被罚到这里的,我们使唤她是应该的。”

    闻言,思荷的头低的更深了,接过云若的包裹,怯怯地说:“……青芽姐姐跟我来。”

    云若:“……”

    铜雀宫虽然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空着的、能住人的厢房却不少,云若根据思荷的推荐,挑选了一间朝向位置都还好的,刚准备推门进屋就被思荷拦下来。

    “怎么了?这间房不能住人?”不知为何,云若忽然想起自己曾听到过的传言,传言说深宫大院里往往藏着说不清的孤魂野鬼,特别是这种人烟稀少的冷宫,更是死人无数。

    云若一怔,莫非、莫非这间屋子还真死过人?

    见云若神态突变,思荷身子一颤,怕她不悦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只是这间屋子没打扫过,所以人还不能进去,会弄脏衣服的……”

    之前绿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把她臭骂了一顿。

    也不管是否事发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准备,绿枝上来就一通责怪,怪她没有眼色,不会提前布置好她们的房间,怪她一点都没有把她们放眼里,最后还强行霸占了她的住所。

    思荷此时有些惶恐,害怕眼前这个同样刁蛮的少女也会因此为难她。

    “这样啊?我还以为……”

    没死过人,云若就放心了,笑着呼出一口气,接着不假思索道:“那我们把房间打扫干净不就好了呀。”

    思荷抬头惊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颔首:“是,青芽姐姐稍等,我现在就去拿工具打扫。”

    云若摆手:“去吧去吧。”

    见人离开了,云若闲着也是无事,干脆在周围逛了起来,先熟悉熟悉环境。

    铜雀宫是封闭的宫院,坐落于豊朝皇宫的西北角,怪石园林之后,遗世而独立,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曾经的繁荣之势。

    说起来云若曾听府里上了年纪的嬷嬷提起过铜雀宫的由来。

    很多年前豊朝的一位先皇在一次宫宴上对一位大臣的妻子一见倾心,便不顾对方已嫁为人妇孕育子女,更不顾众人阻拦,强权压迫把人弄到了宫里,还为她专门建造了一座宫殿,名曰铜雀宫。

    铜雀春深锁二乔,却锁不住一颗鲜活的心。最后那名女子不堪屈辱,悬梁自尽于这华美的新殿中,后来更是流出闹鬼传闻,自此铜雀宫便彻底荒废了。

    想到那大臣因不愿自己的妻子、孩子的母亲进宫所落的家破人亡的下场,云若不禁唏嘘。

    如此肆意妄为、罔顾人伦的先皇,怪不得后来出了个慕烊这样,不敬神佛、尊长,滥杀无辜甚至自己手足的后辈。

    这是皇族基因从一开始就歪了啊。

    云若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主殿,慕烊的住所。

    大门打开还未关闭,左边的窗棂甚至还坏了一个,窗纸破成了大洞。从洞口看去,里头的陈设空荡荡的,只有简单的床铺桌椅和一张一看就年代久远的屏风,一旁灯台里的蜡油看起来空了,灯芯也变成了黑色枯绳耷拉在碗边,不知夜间是否还能点燃照明。

    果然跟小李子说的一样,铜雀宫仿佛一座冷宫。这也让云若不禁好奇,慕烊的母妃到底得犯多大的罪啊,才使得堂堂皇子被扔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不管不问?

    这时思荷已经拿了扫帚抹布过来了,推开门时还被扬起的灰尘呛得一顿咳嗽。

    既然是给自己打扫房间,活也不能全让她一个人干,云若决定回去和她一起打扫。

    谁知刚拿起抹布,思荷就跟见了鬼一样,连忙上前要接她手里的抹布:“让我来吧,姐姐一旁歇着就好。”

    云若当然没给她抹布,直接越过她走进屋子,无奈笑了笑:“你还真把绿枝的话放心上啦?我们都是这铜雀宫里当差的下人,又不是主子,分什么三六九等。”

    “再说,这屋子是我要住的,让你一个人打扫算什么事?”

    思荷呆呆地立在原地,注视着那个生疏地擦着桌椅的身影,脑海中一遍遍重复她方才的话,逐渐湿了眼眶。

    “嗯!”她重重地点头,拿起扫帚卖命地干了起来。

    虽然生性活泼好动,经常被人诟病不如京城别的贵女温婉知礼,但云若好歹也是正正经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何时干过这种又脏又劳累人的活?拿着抹布学着思荷的样子,蹲着认真干了不到一个钟头,便觉得四肢发软了。

    只能告诉自己要坚持,成大事者必须劳其筋骨,不拘小节,她可是要干大事的人,这点苦头……先忍着,将来都算在慕烊头上好了!

    等到收拾完已经暮色四合了,告别了思荷,云若躺在床上累的快要晕过去。

    腰膝酸软,还饿着肚子,这滋味甭提多难受了,简直是十五年来头一遭。

    以后这种脏活累活爱谁干谁干,反正云若再也不想干了。

    眯着眼快要睡着时,云若听见外面有人欢快地叫她和绿枝的名字,拖着疲惫的身体出门一看,是贵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拿了一个食盒,给她们送吃的来了。

    云若的眼睛瞬间亮了:“不是说要罚我们一天不许吃饭吗?”

    小太监把食盒递给她:“瞧青芽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和绿枝姐姐是咱们宫里的人,能跟他们一样吗?姐姐快趁热吃,害怕你们吃不饱,我还多拿了两个馒头呢!”

    云若打开食盒的盖子,里头装着四个白面馒头、三碟小菜,还有一碟最常见的油酥点心。虽然远不比侯府,但在饥肠辘辘的人眼中简直是人间美味。

    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云若开心地招呼思荷,刚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她,就被姗姗来迟的绿枝呵斥了。

    “青芽,你是不是疯了?拿我们的食物给她吃?”

    思荷吓得连忙缩回了手,低着头离开了。

    “……”云若无奈地看着绿枝,“你怎么对她那么凶?”

    绿枝闻言反而投来怪异的目光:“我没听错吧?凶?我记得你之前可是比我还要讨厌她,说的话更是难听多了,如今竟然为她说话,青芽,我看你真的疯了!”

    云若:“……”

    怪不得思荷那丫头那么怕她呢,感情原因在这。

    罢了,待会儿偷偷留一个馒头给她吧。

    一共四个馒头,她和绿枝一人两个,云若就着小菜吃下一个馒头后就差不多饱了,找了张干净的油纸,包了两块油酥饼和剩下的馒头就回去了。

    她敲响思荷寝屋的门,把油纸递给她,思荷虽然依旧惶恐,但在云若的再三坚持下还是收下了。

    不过她也没全收,只拿了一个馒头,怯懦地请求云若把剩下的点心拿给八皇子。

    “拿给他干嘛?”云若不愿意,“他又不是没有饭吃。”

    思荷摇了摇头:“尚食局的人的没来。”

    天色渐黑了,尚食局到现在都没有派人来给八皇子送饭,今天八成是不会再来了。

    月亮高高悬挂在枝头,夜极静,连闹人的蝉鸣也无声了。

    云若躺在硬硬的床上翻了个身,一直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

    她望向桌子上的油酥饼,耳边响起思荷说的话,皱了皱眉头。

    “八皇子他现在还小,饿不得。”

    是啊,慕烊如今才九岁,瘦瘦小小的一个人。他还没有变坏,没有变得残暴,甚至相反,他现在弱小、可怜,还有担当,很仗义。

    云若又开始纠结了,刚刚还信誓旦旦绝对不能给他送吃的,如今开始有些动摇了。

    要不,去送?就当是回了他替自己顶罪的人情,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还是自己的仇人。

    这样想罢,云若麻溜地起身,穿衣穿鞋,拿着点心推门出去。

    很快来到杂物间,云若站在门口清咳一声:“……喂,睡了吗?”

    屋内没人回应她,但云若听到了桌椅挪动的声音,不知对方是没有睡还是被吵醒了。

    “饿不饿?”云若对着门缝没好气道,“饿就过来。”

    过了半晌,杂物间内才传来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在距离门口三尺外停下,踌躇着没再上前。

    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慕烊脸上又纠结又委屈的样子,云若突然觉得很好笑,语气也不自觉温和了许多。

    “站那么远干嘛?我还能吃了你?”

    她把糕点从门缝塞过去:“拿着。”

    到底是饿极了,闻到食物的香味,慕烊的眼睛亮了亮,不再矜持,接过油酥饼咽了咽口水,拿起一块就往要嘴里放。

    然而正欲咬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生生停下来,抬头看向了云若。

    云若不明所以,刚想问他怎么不吃,就见慕烊把手里的油酥饼递到了她面前。

    他问:“姐姐,你吃了吗?”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功夫关心自己?

    云若呼吸一窒,特别对上他那单纯无杂质的眸子后,心中异常烦躁,躁得她连忙别开脸,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我……我当然吃过了,谁跟你一样,没人送饭!”

    “快吃吧,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云若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慕烊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落寞地地收回了手,开始认真又仔细地吃手里那块油酥饼。

    鸟类振翅的声音在寂静的铜雀宫极为清晰,这只浑身漆黑的乌鸦不知从哪里飞来,最后落在了杂物间的房顶。它的小脑袋转了又转,接着像是发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发出一道沙哑凄惨的叫声后,连忙飞走。

    正在吃第二块点心的少年突然眸色一变,指尖用力,又酥又脆的糕点顿时化为粉末簌簌落地。

    若此时云若还在,定会发现少年的唇角竟然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抹冷笑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在稚嫩的面容上怪异非常,宛如一只从地狱归来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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