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钟齐满意地看了神色温谦的兰一诺一眼,  至少目前来看,他这个二儿子看起来确实不错,除了生母那边有点问题,其他都无可挑剔。

    但生母的身份再低贱又如何,  只要是他钟齐的儿子,  那就是天生的人上人!

    他和望小蛮的定情信物、当年亲历此事的丽妈妈等人的证言、再加上滴血认亲、以及兰一诺与他颇为相似的容貌气韵……这一连套组合拳打下来,  让钟齐认定兰一诺是他和望小蛮的儿子,  也让他心甘情愿排除万难,  把兰一诺认回钟家。

    而这次宴会是一次宣告,  也是一次考验,  若兰一诺真能在这次宴会的众多来客面前依旧表现得无可挑剔,  钟齐就决定开宗祠把兰一诺的名字记到清远钟家的族谱中。

    他的亲生儿子,  怎么能跟别人信!

    兰一诺做足了好儿子好弟弟该有的样子,  见钟乔迟迟不来,  也不在意在客人面前出风头的机会,主动请缨去接钟乔,  钟齐含笑点了点头,  允许了。

    而等到钟乔和兰一诺兄弟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宴厅,  看到兰一诺始终落后钟乔两步,神态恭谦,  钟齐又在心里暗自点了点头。

    知礼明义,  望小蛮给他生了个好儿子!

    ……

    于是许多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宾客来到都督府,  看到的就是和谐友善的一家三口。

    父亲威严又不失慈爱;

    长兄虽然面色苍白还时不时轻咳两声,  但从他望向父亲尊敬的目光和看向义弟温和的目光,  都可以看出是个颇为知礼得体的儿子和兄长;

    至于义弟,  神态恭谦有礼,  长袖善舞又能注意到不去抢夺长兄的风头,  在以他为主角的忙碌宴席之中,他还能注意到父亲的忌口,长兄的身体,而且还能在不声张的情况下顺手安排了,谁看了不竖起大拇指夸钟齐这个义子收得好!

    哪怕是亲生的儿子都没这么贴心!

    有人看得大失所望,言谈举止中就免不了流露一二,钟齐心中暗爽,原本还打算等宴席结束后再考量一下的决定当即就下了,而且当庭就要宣布。

    他站起身来,清了清喉咙,郑重道:“多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来都督府庆贺本都督喜得贵子。”

    不少宾客听得一乐,这种话,也就钟都督这种混不吝的人才说得出来,喜得贵子是没错,但谁家喜得的是兰一诺这个年纪的贵子!

    兰一诺眉眼抬也不抬,一点也没有身为钟都督话里那位“贵子”的尴尬,占了便宜就要有为这便宜带来的后果负责的心理准备,比起钟齐之子的身份带给自己的好处,这点尴尬算什么!

    “诸位也看到了——”

    说到这里,他招手让兰一诺走过来,兰一诺面上的笑容温和又略带生涩,走到钟齐身边。

    钟齐拍了拍兰一诺的肩膀,掷地有声道:“本都督这义子着实是个好孩子,本都督不忍心他白顶着一个义子的虚名为我钟家忙上忙下,最后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所以本都督决定,下月,本都督就回清远开宗祠,把一诺记入我钟家族谱!”

    此言一出,宴厅里一片哗然,哪怕是当事人兰一诺,面上也不得流露出讶异之色!

    义子和义子也是有区别的,口头上称一声义父是义子,正式开宴席向外界承认身份的义子是义子,但若是开宗祠记入族谱,那还算什么义子!

    这和亲生子有什么区别?地位甚至犹在姬妾所出的庶子之上!

    而在钟齐膝下只有钟乔一子,钟乔身体又不好的情况下,这就相当于钟齐把自己偌大的基业的继承权交给了这义子!

    不过钟都督就是这广州府的天,哪怕他指着一只鹿说是马,绝大多数来客也只能附和说那就是马。

    这消息虽然震撼,值得整个广州府的人在茶余饭后八卦一个多月,但也少有人敢顶着钟都督虎视眈眈的目光提出异议。

    只是虽然绝大多数宾客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看热闹,但利益相关之辈被滔天的利益迷昏了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三郎,你糊涂啊!”一片静寂中,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从古至今,哪里有义子入族谱的事情!”

    “就是,”有人开了头,剩下的同样不满钟齐这个决定的人就也敢开口了,只听人愤愤然道:“我清远钟家立族百年,何曾出过这样的荒唐事!”

    豁——

    还真有不怕死的勇士啊!

    众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看清楚反对之人,不少人在心里道了句果不其然,除了清远钟家的人,哪里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说钟齐糊涂的是钟家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而说钟齐荒唐的则是钟齐的一位族兄。

    更重要的是,许多人心知肚明,如果钟齐选择过继,最有可能过继这位族兄膝下的子嗣。

    眼睁睁看着一笔横财飞走,难怪这族兄要急眼了!

    钟齐养气功夫绝佳,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依旧能不动声色,“此事如何荒唐了?”

    “虽说是开宗祠入族谱,但一诺入的可是我钟齐这一脉的族谱!”

    他似笑非笑道:“两位如此激动,本都督都快要以为认子的不是我而是你们了!”

    对上钟齐冷冽的目光,族兄神情畏缩,不敢在说话,倒是那位钟家族老,似乎是真觉得钟齐糊涂,他跺了跺手杖,焦虑道:“此事如何不荒唐?”

    “三郎你又并非没有亲子,”族老看了一眼钟乔,欲言又止,最后只问了一句话,“义子认也就认了,但入族谱,你将阿乔置于何地?”

    钟齐知道族老的未尽之言,阿乔再如何也是他的嫡长子,在嫡长子尚在的情况下,把义子记入族谱,无疑侵犯了嫡长子的利益。

    尤其是在阿乔身体病弱的情况下,这种利益侵犯就更严重了,甚至意味着阿乔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义子,继承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幸亏阿乔的外家林氏早就没落了,否则眼下最先和他闹起来的不是钟氏族人,而是林家人了!

    但问题是,义子只是个幌子,一诺不是义子,而是他钟齐的亲子啊!

    小蛮拼死挣扎着为他生下的孩子,又在兰家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他总不能让一诺一辈子顶着个义子的名头,死后埋不回祖坟,魂无所归吧!

    “族老忧心了,”钟齐笑道:“无论是阿乔还是一诺,都是品行端正的好孩子,必不会出现族老忧心之事,你说是吗,一诺?”

    他不问钟乔只问兰一诺,因为一旦族谱记名,钟乔和兰一诺的强弱就彻底颠倒过来,除非上天垂怜,让钟乔身体恢复健康,否则待他百年之后,钟乔注定要依附兰一诺这个“义弟”而存。

    “还请诸位为一诺做个见证——”

    兰一诺走出来,他没有说任何话为自己辩解,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辩解之言都是徒劳。

    他先是冲着钟家人聚集的方向一礼,然后又对着钟乔一礼,最后对着钟齐一礼,他决然地跪了下来,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道:“一诺若有幸入钟家族谱,必恪守族规,谨遵孝悌之道,尽钟家子弟本分,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这孩子,发的什么毒誓!”等兰一诺话音落下,钟齐方才焦急道:“大管家,还不把你家二郎君扶起来。”

    大管家恭声应诺,上前去扶起兰一诺,兰一诺顺势起身,暗笑了一句钟齐的虚伪。

    如果真的担心,早在他跪下的时候钟齐就该发话阻止了,钟家人对他入族谱一事的阻拦想必就在钟齐的意料之中,他要的,就是他发的这个毒誓。

    虽然钟齐信了自己是他的血脉,但到底不是长在他身边,以钟齐的城府,怎么可能对兰一诺全无防备?

    兰一诺发下毒誓,钟齐想必才会愿意对他交付几分信任。

    更妙的是这毒誓还不是钟齐这个做阿耶的逼他发下的,兰一诺就算要恨,恨的也是以钟家族老为首的咄咄逼人的钟氏族人!

    如此一来,钟齐既达到了自己要让兰一诺入族谱的目的,又去除了心间的隐忧,一石二鸟,算计得妥妥当当!

    兰一诺在心里轻轻一笑,该说不愧是能稳坐广州府都督位置的老狐狸吗?

    如果不是他这个儿子正中了钟齐一直以来的渴盼,只怕下再大的力气也难骗过这只老狐狸!

    人只愿意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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