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顾……”一时不察,  裴五娘脱口而出,说到“顾”字的时候,她突然醒悟过来,  没有再说下去。

    “阿璐,”裴五娘白皙的脸上染上薄红,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小声问道:“你觉得云镜里那位顾少侠怎么样?”

    裴五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璐看着一副少女怀春模样的裴五娘,  不可思议道:“不要告诉我,  五娘你是看中他了?”

    “哎呀,  阿璐你小声点!”裴五娘也知道这件事不能传出去,  连忙慌里慌张地扯了扯沈璐的衣角。

    沈璐压低声音,略带激动地质问道:“五娘你疯了吗?”

    “就算他扬名天下,  就算他青史留名,就算他武功盖世,也改不了他只是个江湖散人的事实,  你怎么会看中他?”

    你怎么能看中他?

    且不提身份家世的不匹配,云镜的信息无一不在显露着一个事实,  那就是顾平生的结局颇为凄凉,极有可能是年纪轻轻就赴了黄泉。

    这样无法承诺一个未来的人,用来当神像敬仰膜拜就好了,裴五娘怎么能真动了心思呢?

    沈璐虽然经常利用裴五娘,  但不可否认她也是切切实实地关心着裴五娘的。

    在她看来,  裴五娘如果能凭着裴氏女的身份,  嫁个高门贵婿,  最好是一二品世族中的嫡幼子,  既不用承担宗妇的责任,  又有足够的钱财地位能保证裴五娘嫁人后的生活品质,  然后裴五娘就这样继续她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贵女人生,那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未来了。

    人世间的险恶风波她不必知道,人心里的阴谋诡计她也不必了解,就像裴家期待的那样,天真单纯到死亡的那一刻。

    而如今裴五娘对顾平生的心动,完完全全超乎了她的意料。

    “喜欢就是喜欢,看中就是看中,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裴五娘不服气地小声嗫嚅道。

    沈璐又气又急,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把头一撇,不想理会裴五娘。

    “阿璐你别担心我啦,”裴五娘小声笑了起来,挽起沈璐的手臂,“我有分寸的。”

    她在心里轻轻道,其实,只要能亲眼见他一面,看看他的真实模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

    沈琅望着云镜,环顾了一下周围,不少同窗望向云镜的目光与他一样,尽是羡慕,当然,其中也不乏嫉妒之色。

    如他们这般官宦出身,还是洛川长安两地官宦家族出身的士子,自然不会缺乏金银财物,但正是因为出身在这样物质丰渥的环境中,他们的欲|望反而更上了一层楼。

    就比如他,爵位官职是他的欲|望,但他想要的又不是那么简单,生杀予夺的权力、流芳千古的荣耀……这些,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可世间事就是这样,有些东西你孜孜以求反而求不到,有些人却能将你上下求索的东西弃如敝履。

    沈玉是这样,云镜里讲述的那个顾平生,同样也是这样。

    ……

    “功名利禄,万人敬仰,俗人一生所求都在其中了,”陈旻点评道:“正如易教授所说,虽然年纪还轻,但顾少侠的人生已然抵达了巅峰。”

    “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陈云安接话道:“旻族叔您都说了,这些东西都只是俗人所求,顾少侠这样的人物又岂是俗人?”

    陈云安没说出口的话却是,如果顾平生想要的真的是这些,在救了他之后直接对他挟恩求报岂非是最为便捷的方法?

    这些东西难道他给不起吗?

    顾平生又何必自己一路奔波,从不停歇?

    “也对,”陈旻自嘲地笑了笑,“是我着相了!”

    “等着——”裴道生笑道:“根据老夫的经验,很快就要转折了。”

    陈旻默契地笑道:“起承转合,也该到时候了。”

    别看裴道生和陈旻如今成熟稳重的模样,可谁没有年轻过呢?

    未娶妻之前,这两位也是混迹在平乐坊的风流纨绔大队中的一员,对说书人的套路再清楚不过。

    易周诗虽然不是茶坊酒肆里那些说书人,但显然,有些套路是古今通用的。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易周诗的笑容中流露出浅浅的晦暗和苦涩,“那大概是理想中的完美结局,立下大功的英雄携胜而归,然后他得到了世俗人眼中他理应得到的一切。”】

    【“可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好景,向来都不长。顾平生的人生,也未能逃脱这个定律。”】

    【“我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原话我已经忘了,但大意还是记得的,”易周诗话锋一转,“假如你是成功者的话,你就会发现你的人生前所未有的顺畅,周围围绕着的人都是再好不过的好人。”】

    【云镜上方的小字再度飘过——】

    【易老师的百家讲坛总是那么真实,感慨jpg】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古今同理。】

    【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大多都不长久。】

    【这就是我特别喜欢听易老师的百家讲坛的原因,歌功颂德的好话听多了,有时候就需要这些冷冰冰的现实给你兜头一盆冷水。】

    【按这个理念来看,我还是不够成功,苦涩jpg】

    【“顾平生名震天下之后,身处的大约就是这样一个环境,他的周围不是没有坏人,而是所有的坏人在他面前,都只会露出好的一面。”】

    【易周诗叹息道:“如果顾平生的性情没有那么敏锐,如果顾平生的性格没有那么正直,如果顾平生愿意沉浸于这样一个周围都是好人的环境中,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但很显然,顾平生不是这样的人,比起美好的虚幻,他宁愿面对丑陋的现实,比起万众簇拥的荣耀,他更愿意享受颠沛流离中助人为乐的浪漫。”】

    皇城,宸宫。

    “果然,”长公主认真地看着云镜,红唇弯起一个弧度,“如顾平生这样的人,心中自有信念,为了他心中的信念,他百死无悔,这些外物岂能动摇他?”

    “殿下这是又起了爱才之心?”平婉儿温柔问道。

    “再爱才又怎么样?”长公主遗憾道:“连大周国师之位都敢直截了当地拒绝,顾平生这个人才,朝廷是留不住的。”

    “殿下若是有意,婉儿或可一试?”

    有信念又怎么样?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只要拿捏住他的弱点,有的是法子能让他为你驱使,虽然云镜里那位易教授把顾平生吹得天花乱坠,但也暴露了顾平生的不少弱点。

    手里握着这些弱点的平婉儿,有自信能拿得下顾平生。

    “不必了,”长公主含笑拒绝道:“本宫还没霸道到这种地步呢!”

    “如顾平生这样的人,或许放他游离于朝堂之外,轰轰烈烈燃烧一场,才是最好的。”

    “本宫也想看一场大烟花呢!”

    “再说了,”长公主忽然转头调笑平婉儿,“本宫可舍不得婉儿这么累,整顿吏治已然是要压榨掉你所有的精力,怎么可能再给你增添重负?”

    “婉儿遵殿下之令。”平婉儿恭声应是,既然长公主没那个意思,平婉儿也不会主动去对付顾平生。

    虽然说得简单,可要给顾平生这样的人杰设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绝非简单,更何况是在她本身就忙于整顿吏治一事的情况下。

    当然,如果长公主有这个要求,哪怕不眠不休,平婉儿也要达成长公主所愿。

    可长公主已经拒绝,平婉儿也干脆把这件事情暂且搁置。

    一个将死之人罢了!平婉儿在心里下了定论,殿下说不要也好!免得麻烦!

    皇城,大明宫。

    “好!”小圣人听着易周诗充满了惋惜和赞叹的话语,忍不住拍案而起。

    一旁的袁无疑被吓了一跳,带着几不可察地疑惑看向小圣人,也不知道顾平生又戳到陛下哪个点了,竟然让他如此兴奋和激动。

    “无疑,无疑,”小圣人激动地喊着袁无疑的名字,“朕再一次确定了,顾少侠就是朕想要的人才,只有这种不为名利所动,愿意深入百姓,了解百姓疾苦,并为之付出行动的人,才是朕真正想要的人才!”

    小圣人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忍不住起身在殿里走来走去转着圈圈,一边转一边吩咐道:“无疑,顾少侠的事情你再上点心,一定要保住顾少侠的性命,朕还等着把他调到朕身边,为国效力。”

    袁无疑自觉待在小圣人身边的日子里,他已经把忍气吞声的功夫修炼到了极致,即使面对小圣人这种丧智的要求,他依旧能含笑应好。

    不过补丁还是必须打的,伺候小圣人其实和伺候猫猫狗狗没区别,一昧的退让只会换了得寸进尺。

    “唉——”袁无疑低叹一声,果然引起了小圣人的注意,他站定下来问袁无疑,“无疑在忧叹何事?”

    “圣人对无疑的信重,无疑百死也难报,”袁无疑话锋一转,又道:“只可惜天意从来高难问,云镜已经预示了顾少侠未来的结局,无疑着实没有自信能从老天爷的手里保下顾少侠的性命!”

    “额……这?”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小圣人以他浅薄的阅历得出了结论,“无疑你说的有道理。”

    “也罢,无疑你放开手脚去做!”小圣人信誓旦旦道:“即使最后没能保下顾少侠的性命,朕也绝不怪你!”

    说到这里,他还是万般不舍地补上一句话,“话虽如此,但若是能保下顾少侠的性命,即使他不能到朕身边效力,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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