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什么?

    杜曼只不明白。眼里一豆点漆光,无声地望向周纪淮。

    先生来得似乎急促——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病房寂寂,周纪淮坐在床前。

    离得不算近,但杜曼只可以清晰听见,他起伏的呼吸与心跳。

    杜曼只坐起身。

    揿亮灯,看见他脸颊一道起血的伤痕,不由更愣一下神。

    “您的脸……”

    “没事。”周纪淮伸手,随意地抹过。可血又不是颜料,怎么能一擦就没?那道隙口,又顷刻渗出更细密的血珠。杜曼只看得心里疼,索性抽了两张洗脸巾,打湿了,凑过去仔细给他清洁。先生会推开她吗?杜曼只忐忑地靠近——

    周纪淮抱住了她。

    ……是在抱她吧。

    杜曼只呆呆地,感受久违又温柔的拥抱。下意识,回抱住他微躬的脊背。坐在他的腿上,直到与这具成年男性的身体严丝合缝——这个过程,她都小心翼翼的。可周纪淮什么拒绝的话都没有讲。

    杜曼只眼睛发热,心脏也滚烫起来。

    先生为什么抱她?

    是……回心转意了,还是……

    下一刻,周纪淮给了她回答。

    “柯萝生死了。”

    喑哑的声音,投下一枚重磅的炸弹。

    “……什么?”

    杜曼只脑海一片空白。

    上一次见柯萝生,还是一周前。他来探望,手里抱了一捧白色的雏菊。那花,现在还插在床头的花瓶里。杜曼只回头,发现已经略显枯败,好像一种表征。

    她心里一酸。

    杜曼只见过死亡。

    黎汀那样近的距离,倒在她的身前,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柯萝生不一样。

    他们是朋友——至少,是很相熟的人。杜曼只知道他们的工作危险,可从没想过,柯萝生会死。

    就这样,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收到他的死讯。

    “出了叛徒,走漏了风声。”周纪淮言简意赅的一句,交代了缘由。

    他的下巴搁在杜曼只的肩膀上,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杜曼只从来没见过,先生这样脆弱、支离的一面。把身上的重量,全部交付给她。

    她真是可恶。杜曼只想。

    这时候,她方才才为柯萝生伤感过的心,已经全部被先生占据。

    他一定比她更难过。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诊所,明天,还是回家去。”周纪淮温和的声线,低低地压在她的颈侧。

    杜曼只悄悄蹭了他一下,应了一声。

    两人相依静谧。杜曼只余光瞄他一眼,又大着胆子:“那……您今晚会陪我吗?”

    “嗯。”

    鼻音清浅,周纪淮答得温柔。

    那短促的一声,轻轻挠过杜曼只一缕垂在锁骨的发丝。

    似乎一切时光就此倒退。

    他们的关系还是亲密,既远又近。

    杜曼只贪恋地抱紧周纪淮,温暖的香根草味道,久别重逢。

    这样就很好了。

    她知足了。

    而先生似乎,也有意揭过这件糟糕的事,那她同样识趣,不会再提。

    “小只。”

    “先生……”

    两个人同时开口。杜曼只微微一愣,“您先说。”

    周纪淮的下巴依旧抵在她的肩膀上。讲话时,温柔的声音,压过杜曼只的锁骨。

    “我这几周,其实也在反思,现在是否对你太过严苛了。无论是学业上、生活上,”他略微顿一下,“还有,感情上。”

    杜曼只要反驳的话停在唇边。

    “你之前的论证,很有说服力。”周纪淮轻声,“所以,我也愿意尝试一下,去接受你的喜欢。”

    ……什么?

    杜曼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担忧是自己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可兜头盖脸的橙粉色流沙落下,她的呼吸、心跳,都是棉花糖般的甜。

    杜曼只颤声:“您……您愿意也尝试喜欢我吗?”

    “是。”

    周纪淮答得不假思索。

    甚至没有给她屏息凝神,亟待答案的机会。

    无声之地迸起一簇烟花。

    绚烂的、绮丽的、盛大的。

    四下坠落的火星,曳长焰尾,尽数降临在她的心上。

    杜曼只没有深究先生为什么改变主意。

    一个肯许的回答已经够了。

    晚风吹开薄薄的纱帘,月光恩赐地泼洒,拢住一双重叠的人。

    周纪淮轻轻拍一下她的背:“好了,去睡觉吧。”

    手指在脊骨上一触即离。

    很轻,也很痒。与他的话一样,不真切的如梦泡影掠过。

    杜曼只小声:“您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嗯。”

    先生又答应了。

    今晚似乎什么无理的要求,他好像都能容忍。

    于是,杜曼只乖乖蜷在周纪淮怀里,看他把被角掖好以后。

    怯怯地问:“先生,我还可以亲您吗?”

    周纪淮顿了一下。

    而这短促的停顿,杜曼只雀跃又期待的心跳也暂停一瞬。

    “对、对不起,”她慌乱,“是我太……”

    “可以。”半是无奈的声音截住她的道歉。

    黑暗里,周纪淮的面目模糊。但那一双温柔的琥珀眼,不似说伪。

    杜曼只呆呆地仰头。

    忽然攀住他的肩膀,怕他反悔一般,捕捉那近在咫尺的薄唇。

    蜻蜓点水。

    微凉。

    如同春夜露水,止住所有胡思乱想的渴。

    杜曼只脸有点热——或许是因为害羞,也或许是因为他胸膛的温度。

    她贴近,在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里,入睡。

    -

    杜曼只很久没有睡过这样长的一觉。

    好夜无梦。

    醒来时,也无需她惊慌去找。周纪淮就坐在一边,替她往豆浆里倒糖。

    “……先生,”杜曼只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早上好。”

    “昨晚睡得还好吗?”

    “嗯。”她点点头。下床洗漱,坐到周纪淮身边吃早饭。

    “先吃,”周纪淮推过来一碗青菜瘦肉粥,一只剥好的茶叶蛋。他站起身,“章玉康等一下,会来给你再做一次检查。”

    杜曼只点点头。

    尽管吃不太下,她还是努力解决了大半。

    章玉康在早饭十分钟后进来。

    用仪器给她检测以后,神色微微惊讶。没有对杜曼只讲什么,出去,把报告递给周纪淮。

    顺嘴:“讲开了?她的状态回升得很快。”

    “如果在家调养,还要多久?”周纪淮没有看报告,搁在了桌上。

    “按这个速度,一周左右吧。”

    周纪淮轻轻叹一口气,眸光微敛,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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