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襈?
康熙拧眉, 再没想到那林子钰幕后之人竟跟他扯上了关系。毕竟他自小在惠妃身边长大,受其照顾颇多。连其生母卫氏那个妃位,都是惠贵妃开口帮着求的。他对惠贵妃母子一直感激颇深, 且视他们为依靠。
好端端的, 该不至于自毁长城且损人不利己。
但……
经历了好大儿自服绝嗣药的骚操作后, 康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再不觉得有什么事儿是不可能的了。
他皱眉思索片刻,到底还是喊来了胤禛那个断案小能手。
唔, 保泰忠心有, 但能力实在欠缺了些。才这么几日, 就把林子钰那个最重要的嫌犯给审死了。再让他负责下去,天知道会不会线索尽断。
保泰:……
在刑部多年, 胤禛早就成了个明察秋毫的断案高手。从知悉林子钰冒死告御状, 把大哥掩藏了十几年的秘密悉数告知皇阿玛的那天起。他就一直默默调查着,尽可能地搜集证据,先把那林子钰钉死在居心叵测甚至诬告上。
再等皇阿玛消消气,问出大哥如此决绝的真正原因。
劝着他诚恳些, 认认真真地给皇阿玛认个错,先走出宗人府再做计较。
虽然那林子钰籍籍无名, 最值得称道不过是四十二年中了进士、四十四年受雇成了二侄女跟九弟的大掌柜。数月之后便失去踪迹, 再有消息就是在圣驾往畅春园的必经之路上。
可供调查的东西少之又少, 但胤禛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什么事情但凡做过,就一定会留下些许痕迹。
只要大胆假设, 耐心求证。
找到相关证据、证人,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林子钰那边线索少,不好查证, 那就从畅春园或者皇阿玛身边入手。能准确掌握帝踪,避过那么多侍卫让那林子钰顺利到达御驾前,可不是等闲之人能办到的。
可惜……
胤禛皱眉,可惜皇阿玛恐他有所偏颇,竟直接绕过他把事情交给保泰。让他无法合理合法地接触一应嫌犯与可能关联之人,无法进一步核实。
只能整理好这些,回头找保泰堂弟喝喝酒了。
胤禛正摇头叹息呢,就有乾清宫伺候的小太监过来传话:“皇上有命,雍郡王即刻往乾清宫见驾。”
“儿臣谨遵皇阿玛口谕,这就前往。却不知皇阿玛匆忙相召,所为何事?”
他问话的同时,他身边大太监苏培盛赶紧拿了个大大的红封塞进那小太监怀里:“辛苦公公来这一趟,给公公吃茶。”
小太监虽不显,但却是梁九功相中的小徒弟。
特特派来,就是为了给四阿哥些许提点的。四阿哥不问,他还得想法子透露一二呢,更何况还有这么大个红封?
小太监笑:“苏公公客气了,小的前来就是来给雍郡王传口谕的。裕亲王早早进了宫,跟皇上禀报,那林子钰受刑不过已死。咽气前留下些许供词,皇上殊为震惊,命人宣雍郡王见驾。”
心心念念的机会说来就来,胤禛喜出望外。
果然,到了乾清宫昭仁殿后,皇阿玛毫不啰嗦,直接就把那张写满了铅笔字的所谓供词交到了他手上。
“八弟府上?”胤禛眉头微皱,也是唬了一跳。
不过他跟康熙意见一致:“八弟自幼长在延禧宫,多受惠贵妃娘娘照拂。他也向来对娘娘至孝,对大哥万分尊崇。不管从感情还是利益的角度,他都没有坑害大哥的理由。”
“当然,世事无绝对。有些时候,看似不可能中往往隐藏着真相。而且这上头写着八阿哥府,可并非八阿哥。也许,这幕后之人隐藏在八弟府中,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到底是什么,儿子也不敢擅做定论。只请皇阿玛开恩,允许儿子参加到调查之中。让儿子能用自己这些年所学把幕后黑手抓出来,还事实以真相。就,就算大哥有些事情上处理的过于不妥,也不是歹人肆意坑害皇亲的理由……”
胤禛跪下,又双叒叕自动请缨。
这一次,康熙没有反对。
而是严肃认真地看着他:“既如此,此事便交于你。望你仔细查验,无枉无纵,也无故意偏颇。否则自此而后,你就别想再回刑部。就算日后朕大行,也会留遗命于新君,断不许藐视律法之人司国家法度之事。”
直接釜底抽薪。
彻底撵出大清司法界警告。
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渐渐爱上为苦主申冤、将歹徒正法,积极推进满汉同法等的胤禛:!!!
结结实实被威胁到,再度跪下,肃容正色道:“皇阿玛放心,儿子虽不才,却一直兢兢业业办案,从未敢对大清律有丝毫亵渎冒犯之心。”
康熙点头:“朕相信你,也盼着你能不辜负这份信任。别像你……”
别像你大哥似的,说的都比唱的还好听。结果……
康熙狠狠皱眉,一想到那逆子,心里就忍不住怒火翻腾。头痛欲裂,眼前都隐隐有些发花。
胤禛大惊,赶紧喊太医。
一番诊脉之后,太医瑟瑟缩缩缩道:“微,微臣启皇上,您这……这属于情志刺激,暴怒血菀于上……颇,颇有些中风之兆,还请万万保重龙体,免得……免得情况愈发严重,致晕厥仆倒。”
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啊?
皇上最最疼爱的直亲王自己给自己吃了绝嗣药,还诓骗皇上是因为当年旧伤而导致这么些年直亲王府再没有新生儿诞生。
将一代帝王傻子般戏耍,皇上暴怒,郁结于心。
却不许任何人提及,前头劝着他舒缓心情,以身体为重的几位同僚都多多少少挨了板子。倒霉催的太医既不敢隐瞒皇上病情,又怕自己一脚踩在皇上痛脚上,也被拉上行刑凳。
再没想到皇阿玛病情能有这般严重的胤禛大急,伺候他喝了药之后,就赶紧出宫。一路快马加鞭,往宗人府大牢方向而去。
“四弟,你……你该不会也被皇阿玛关进来了吧?”伊凤惊恐,小疑问脱口而出。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看得胤禛唇角微僵:“大嫂误会了,如今弟弟被皇阿玛任命彻查林子钰状告事。此番是例行讯问,并非被关。”
啊这……
嘿嘿。
胤俄兴奋搓手:“爷就知道,虎毒不食子。皇阿玛就算再怎么生气,也舍不得将咱们哥几个关在宗人府大牢太久。这不就派四哥来了吗?”
胤禛冷冷一眼扫过去:“爷来,与你什么时候能出去有何干系?”
“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皇阿玛若不是有心放过,又怎么会让四哥这个老鼠来守米缸?嘿嘿,全大清哪个不知道,四哥最最崇敬大哥啊!”
啪啪!
胤禛连拍了他那大脑门两巴掌:“清醒了没?想起爷不仅崇敬大哥,还在刑部历练多年,最是公正严明,执法如山了么! ”
说完,他瞧也不瞧胤俄那怒气冲冲的脸,只对大哥拱手:“弟弟有些话要与大哥单独说说,还请您与弟弟来外间详谈。”
胤禔安抚地拍了拍伊凤手背:“福晋莫忧,爷去去就来。”
“爷……”伊凤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咬唇:“要不……”
要不你还是坦白从宽,把我招出去吧!
横竖我辈子为人,什么如何富贵,什么新奇新鲜的都体验过了。能以一己之力,让大清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瞧着你年纪轻轻当上直亲王,两个女儿文韬武略,各有其才。
真的,真的于愿已足了。
看出她这未尽之意的胤禔皱眉,难得与她发了脾气:“胡闹!四弟找爷有正事,你个妇道人家跟去作甚?”
“伊尔根觉罗氏,你莫以为爷好性儿便任性妄为。否则惹恼了爷,仔细爷前脚出了宗人府大劳,后脚就往伊尔根觉罗氏府上理论。问问岳父到底如何教养的,纵着你这么胆大包天……”
胤禔难得啰嗦,把岳父母和两个女儿都捎上。
反常到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胤俄甚至直呼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瞧见大哥一振夫纲。
伊凤却听得分明,这货怕她真去找皇上坦白从宽,跟她这放狠话呢。若她真敢豁出去自己一条性命,保住他们父子个,他也绝不会领情,还会迁怒她的家人和孩子们。
伊凤怕怕地举手投降:“好好好,不去就不去,爷你莫生气,莫让弟弟跟孩子们看了笑话去。”
知父莫若女。
爱蓝珠跟瑚图里宜敏比双双拧眉,总觉得阿玛和额娘刚刚那番话之间,隐藏着点什么她们姐妹两个所不知道的秘密。
可惜此时此地,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她们也只好压下满心疑惑,一左一右的扶着自家额娘,安慰不迭。
另一厢,胤禛把胤禔带到了一间干净屋子里后,就直直给他跪下。唬得胤禔往后一跳:“好好的,四弟这是在做什么?”
“不好,一点都不好。”胤禛摇头:“自从大哥入狱之后,皇阿玛每日里又气又恼。怒火攻心之下,竟有了中风之兆。弟弟来之前,刚伺候他喝了药。”
“什么?”胤禔大惊,死死拧住他的衣襟:“怎么回事,你给爷说清楚!”
“大哥应知,皇阿玛一直以有你这样的儿子为傲。除了太子之位,他老人家可以说给了您能给的,您想要的一切。骤然之间,让他知道一切,一切竟都是戏。他所有的愧疚心疼,都是来自于好大儿的将计就计,怎能不让他怒火中烧?”
“可便是如此,他老人家也一直维护您的名声。便被万千误解,也硬是咬牙没透过一字半句。只给了所有人等口谕,命不许求情。偏偏九弟、十弟、十四弟以死相逼,这才气得皇阿玛失去理智……”
胤禛眼角含泪,思路清晰地把自从他们一家四口被关进宗人府大牢之后,皇宫朝堂所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包括太子因何被禁足,林子钰身死,临终口供剑指八阿哥府等。
然后才喟然一叹:“皇阿玛再如何身强体健,也已经五十有五了。连番打击之下,怒火频发,就……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老人家一定一定注意莫再动怒。可弟弟觉着,他这心结未解,想起来便是……”
“又哪里是轻易劝解得了的?解铃还需系铃人,还得大哥你出面把话说开,解了他心里这个结。再行僵持,不管是对您还是对皇阿玛都有害无益。”
胤禔狠狠挠头,思索半晌,到底颓然道:“行吧,你赢了。速去安排,爷这就与你一道进宫见皇阿玛。”
“那您……”
不会再固执己见,惹皇阿玛再动肝火了吧?!
胤禛迟疑,有些犹疑地看着他。
结果被狠狠瞪了一眼:“放心吧,那不仅仅是你的皇阿玛,也是爷的。只有他老人家千秋万载,咱们这些个皇子阿哥们才能肆无忌惮。就像老八不会自断臂膀一样,爷也不会自掘坟墓。”
胤禛长出一口气,赶紧让人准备给他家好大哥沐浴更衣。
胤禔眨眼:“洗去满身疲惫,免得皇阿玛见了担忧吗?可爷觉得这次第,适当示弱卖惨反而会起奇效。”
横竖父子爷们,也不必太计较什么脸面不脸面。
自从得知福晋的梦境之后,胤禔可明白闷声发大财的道理了!可惜斩草未除根,大好计划竟然被林子钰那混账王八羔子给捅了出来。
否则的话,他跟自家皇阿玛肯定能成为千古父子榜样。
额。
胤禛扶额:“大哥所言甚是,不过你这好衣服、好干净的,一点也瞧不出憔悴疲惫的意思来。这么到皇阿玛面前,可能不但适得其反,还连累保泰堂弟。”
胤禔悻悻摸鼻,到底还是听了他家四弟的。仔细沐浴,刮了胡子,又换上一身侍卫的衣服。
大摇大摆随在他身后就要进宫,吓得保泰差点给这哥俩跪了:“四哥哎,弟弟知道你一心想着让皇帝叔叔跟大哥重归于好。但,但咱们也不是这个干法啊!”
“大哥可是皇上亲自下令关的,没有他的命令,谁敢将人擅自带出,还带进宫中?”
这万一有什么差池……
后果严重的,保泰不敢想。
但阿玛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一定别恃宠而骄。兢兢业业办事,忠心耿耿跟着皇帝叔叔。保泰可牢牢记在心里,片刻不敢或忘。
因此上,不管胤禛再如何保证。甚至愿意签字画押,扛下所有责任,也不能让他通融半点。无奈之间,胤禔只能给了他个手刀,将人打昏了过去。
然后才对目瞪口呆的胤禛道:“赶紧走着,不然等他醒了事情才真真闹大了呢!”
胤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真·万万没想到大哥能这么莽系列。
不过事已至此,就……
就看着大哥真能一举说服皇阿玛,父子两个冰释前嫌吧。
对此,胤禔自己都没有把握。
咳咳。
他主要不确定皇阿玛被他气成那个样子后,还能不能有耐心听他细细讲完。
事实上,真没有。
康熙用过药之后,迷迷糊糊睡了个把时辰,正批着奏折呢,就听梁九功说四阿哥求见。康熙知道他去了宗人府大牢,还以为给那林子钰验尸之后有甚新发现呢。
赶紧捏着捏眉心,道了声宣。
然后,四阿哥没进来,穿着侍卫衣裳的老大进来了。
这许久都没瘦,还隐隐胖了些许的混账东西纳头便拜:“不孝子胤禔叩见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一瞧着他,就肝火大炙:“你这混账东西,不是该在宗人府大牢么?如何又穿着一身侍卫衣服,无召擅闯乾清宫?来人啊!”
“别别别,皇阿玛。”胤禔膝行几步到了他跟前:“您老人家先别动怒,儿子……”
“儿子此番,便是来找您坦白从宽了!您摒退左右,儿子与您好生细说,为何诓您骗您,对自己下如此狠手好不好?”
康熙恨恨咬牙:“你若说是为了伊尔根觉罗氏,恐她再受生育之苦。那今儿不必再回宗人府了,直接菜市口。朕成全你,让你与她做一对鬼鸳鸯。”
嘶~
他就知道,这事儿绝不能让福晋沾上一丝半点!
胤禔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一脸惊恐:“皇阿玛这话从何说起?儿子虽与伊尔根觉罗氏算得上相敬如宾,恩爱和谐胜过寻常夫妻。但儿子可是您的儿子,是咱们大清的直亲王,所思所想,自然要以大清为重,怎会那般儿女情长?”
呵呵。
康熙冷笑:“接下来,你这混账是不是要说你当年给自己下绝嗣药,也是为了大清啊?”
“那是当然!”胤禔认真点头,斩钉截铁。
这下不止康熙,连他身边的梁九功,最后进来的胤禛都一脸震惊地瞧着他。甚至想测量一下他的脸皮厚度。
得厚成什么样啊?
才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不要脸之语。
却不料,胤禔端端正正连着磕了个响头,光洁饱满的额头都有些见血:“原本,这些事情,儿子打定主意带进棺椁里的。可四弟说,皇阿玛因为儿子的肆意妄为心痛难当,竟隐隐有中风之兆。儿子这才不得不改变主意,甚至为了进宫来见您一面,打晕了堂弟保泰。”
“兹事体大,皇阿玛确定就让儿子这么说吗?”
康熙不确定了。
赶紧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着梁九功亲自远远守着殿门,连只苍蝇都不许放将进来。
“嗻。”梁九功躬身应诺,迅速清场。
胤禛一步回头,又是叮嘱胤禔万万小心措辞,顾念皇阿玛身体。又是劝着康熙以江山社稷为重,千万千万珍重自身的。
“知了,你且退下吧。”
父子两个异口同声,都微微皱眉,带着分嫌弃的样子:“都当上多罗郡王了,怎还如此唠叨?”
胤禛:……
合着你们爷俩心有灵犀,只合起伙来围攻可怜的我呗!
然后下一息,他家皇阿玛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看也不看他曾经稀罕到不行的好大儿一眼。
那个模样……
唔,胤禛有些大不孝地想着:可真是……像极了他家岁的阿哥啊!那小子每次被两个哥哥给逗急了,就是这样冷哼加转身,不哄就不好。
就,希望大哥也有弘晖跟老二那个功力与不要脸劲儿吧!
殿门豁然关闭,偌大的昭仁殿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个。胤禔含着眼泪看着自家苍老憔悴了不少的阿玛,心里愧疚万分,久久未语。
满室寂静,甚至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康熙才又瞟了他一眼:“不是要坦白从宽吗?你倒跟朕好好说说,为何……为何主动吃下那等虎狼之药?”
“朕只给你这么一个机会,你想好了再说,莫在出那等连岁小孩都糊弄不住的鬼话。”
额……
胤禔一滞:“皇阿玛,接下来儿子的话可能……可能让您听着,有那么些匪夷所思。但儿子以性命担保,所述都是事实。”
不过这个事实的主角,不是儿子罢了。
康熙不语,只给了他个朕倒要看你怎么编的冷眼。
胤禔谄笑:“皇阿玛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神么?哎,您别恼,别恼,儿子所言句句是实。儿子这诸般改变,都因为一个梦境。一个,冥冥之中,让儿子看尽了整个康熙一朝,自己未来命运的梦。”
康熙冷笑:“朕看起来像个傻子?”
“皇阿玛自然英明神武,不瞒您说,刚开始的时候儿子也……也以为自己中了邪,遭了什么厌胜之术。可,梦中所见种种,皆一一应验,又哪里容得了儿子不信呢?”
胤禔苦笑,直接把自家福晋的那套说辞都改吧改吧,用在了自己身上。
掩去了自家福晋的存在感,夺梦为己有。
“那时,儿子一门心思里盼着福晋能一举得男,抢在太子前头诞下皇长孙。可能是暗地里求神拜佛多了,诚心感动上天?总之在福晋临盆之前,儿子恍恍惚惚地做了个梦。”
“梦里,福晋不但二度产女,甚至连开四朵金花才终于生下个病殃殃的儿子。此后不过两载,便油尽灯枯,撇下儿子早早去了。许是她太早生育,又频繁生产耗干了身体,连带着孩子们的底子也不足。也可能是儿子忙于夺嫡,未曾照顾好年幼的孩子们。总之五个嫡子女悉数早亡,一个活到十的都没有……”
现在说来,胤禔还不禁唏嘘。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若不是有福晋这大刀阔斧的改变,那梦中种种都将变成现实。青年为鳏夫,老年频繁丧子女什么的。
简直惨到不能再惨。
但康熙毫不为所动,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在说‘编啊!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往下编。总不好说你以梦为真,为了防止这丧子之痛,干脆就不生子了吧?’
“当然不是。”
胤禔正色:“儿子之所以如此狠心,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最主要还是为了防止梦境中的惨剧真实上演。梦中,第一次出征噶尔丹时,才走了没多远就因疾病而返。途中万分思念太子,于是派人传他与弟快马赶来探望。”
“太子守礼节,梳洗完毕才去见您。干干净净,不见丝毫狼狈,怕您担忧也不敢露出半点哀凄。不想您病中焦灼,误会了去。以为自己一片赤诚之心对太子,他却全无孝顺之意。说不定还盼着您早早归去,好提前荣登大宝。于是乎,半路就将人撵了去。这个事情也成了横亘在您心头的一根刺,因此而对太子吹毛求疵,各种严厉要求。”
“以至于太子动辄得咎,忐忑无极。无奈何之下,只能越发倚靠索额图。对他言听计从,积极发展自己势力。因而让您越发不满,父子两个渐渐离心离德。再有其余各方势力浑水摸鱼,导致您与太子之间嫌隙越来越大,终致不可调和。于是两废两立,九龙夺嫡。兄弟之间反目,争得你死我活,皇阿玛诏书飘零,不知真正属意继位的是哪个……”
哐啷啷。
原本还好整以暇听着的康熙大怒,直接掀了桌。笔墨纸砚奏折散了一地,那鲜红的朱砂洒落在雪白的纸上,好似淋漓的鲜血。
“混账东西,你……你竟然为逃罪责,如此胡说八道!”
胤禔摊手:“儿子倒也盼着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呢,可……忐忑几日过后,皇贵妃真个病重,您真的为了给她冲喜封了她做皇后,然后皇后大行,德妃真不要四弟……”
“一两桩为巧合,那么多巧合凑在一道,就很难……很难让人不往预示上想。所以,为防万一,儿子让福晋准备了许多良药,也拒不跟裕亲王伯一道,做到老人家副手。而是牢牢跟在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后来,您果然病了,儿子那些个准备也都用上了。所以才有一举击败噶尔丹之壮举。才,才让儿子越发信了那个梦。”
所以两度救驾有功,功劳赫赫的时候。他再也不想着如此军功在手,顺利扳倒太子取而代之的机会能有几成了。
而是深深记得皇阿玛享国祚六十一年,就算年老的太子顺利被扳倒,也绝轮不到更老的他。
反而会因为这赫赫之功,让他成为出头的椽子。
无限忧心之间,他就被那宫女勾引,发现自己似乎不太妙。于是,于是才有了后头的延医问药。
皇阿玛慈爱,弟弟们恭敬友好。
连素来跟他不和的太子都彻底改变了态度,再不会拿他当成假想敌。四弟甚至还愿意过继嫡长子进他的直郡王府,给他们养老送终,给珠珠和敏敏撑腰。
孩子会不会要暂且不论,这种阿玛疼,弟弟们爱的日子实在让人沉醉。
于是他便好了,也还是还是没有坦白说出来。
直到索额图搅风搅雨,满世界散扬他不行了,才给了他灵感。让他决定永绝后患,彻底从夺嫡的漩涡里挣脱出来。
只一妻两女,潇潇洒洒地走完这一生。
康熙觉得自己怕不是傻了,才真认认真真地听了他这般天方夜谭的鬼扯。
胤禔挠头:“儿子就知道,便儿子原原本本说出来了,您也肯定以为儿子是在编故事试图逃脱刑罚。可事实上,您就算再怎么气,再怎么恼。这么多年父子之情,儿子一家所立功勋。都注定了你不会狠心辣手,真要了咱们一家子的命。”
“儿子只需要在宗人府大牢再待一段时间,就能等到您气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又何必编出这么一番,一番真正致命的说辞来?还不是四弟跪求,让儿子早早排解您心中郁结,免得病情加重?”
胤禔摇头,一脸的儿子也是用心良苦。
康熙:……
只觉得从被林子钰拦着龙辇告御状的那天起,整个人就不停被这个混账儿子震撼、震撼又震撼。
夸耀了半辈子的好大儿,陡然成了工于心计,玩弄亲阿玛于股掌之间的骗子不孝子。那种翻转、愤怒与伤心,差点儿折腾得他罹患中风。结果转瞬间不孝子又来自首,表示自己那么做,也是为了大清江山?
他要是能信,就出了鬼了。
但胤禔呈上了证据,一个秘匣。他当年听了福晋那梦境后,唯恐日久年深给忘了。所以亲笔写下,藏于匣中。连带着,还有经由福晋之手献上的部分方子。
仔细打开后,里面的信纸都已经泛黄,瞧着就有了些年头。
“儿子当日记录下来,以备忘。近二十年来,从未打开过。皇阿玛一一看过后,便可见分晓。”
康熙接过一瞧,好么!
那上头洋洋洒洒的,竟像是记录了自己跟大清的另一种可能。
没有早产,没有那场喜雨,二格格不但无缘瑚图里宜敏比这个名儿,还因为性别遭到了玛嬷、阿玛与额娘的嫌弃。然后女、四女后终于得子。伊尔根觉罗氏被耗干了精气神,早早撒手人寰,所留四女一子个顶个凄凉。
倒跟先前胤禔所说一致,还有度征伐噶尔丹、跟太子生隙。两废两立后,太子囚禁咸安宫、胤禔圈在府中,十被困养蜂夹道。
老八被公推为太子,结果被他当朝训斥。什么秉性柔奸,妄蓄大志啊。
辛者库贱妇所出,素受制于妻……
什么狠说什么。
真·亲手把老八捧起来制衡太子,也把他狠狠摔落,绝情到让他隔着信纸都能看出胤襈的伤心绝望来……
老九被叱责,老十受排挤。十四倒是后来居上,呼声很高,但康熙知道,只他被派出去打仗的那个细节,就注定了他绝不是他属意的太子人选。
删删减减,好像……
年长的皇子里头,也就胤禛符合?但他那个吹毛求疵、铁面无私的性子,若真荣登大宝,那刑部、宗人府与五城兵马司的牢房还能够住 ?
菜市口刽子手里的宝刀还不得被砍卷刃?
这思维一发散,康熙就想了很远。越琢磨,越觉得太子才是最好、最最合适的人选。拿出那‘证据’之前,还怕康熙心生芥蒂,影响他跟太子父子感情的胤禔:!!!
果然,所有皇子捆成串,也不如一个太子在皇阿玛心中的分量。
他早该习惯的。
摇头叹息间,直亲王再度跪下:“皇阿玛所言极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上蹿下跳,试图缓和您跟太子之间的关系,用这种方法来为您尽忠尽孝的同时,也为大清谋福祉……”
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ing。
就想着皇阿玛能看在这些的面子上,原谅了他那个不得已为之的下下招儿。别直接妖言惑众处理,把他给推出午门咔嚓了。
到底是自家亲儿子,就算他前头才将老阿玛气得要砍人。这会子又……
也还是康熙疼了多年的好大儿,断没有不教而诛的道理。于是,再度回到宗人府大牢时,他就多了几箱子书。康熙原话就是让他好生研读,少说些个乱力乱神之语。
把嘴给朕闭得严严实实的,绝不可再跟任何人透露半句。
“嗯嗯。”胤禔点头:“皇阿玛放心,儿子保准谨言慎行,连福晋都不说!”
这种,都是福晋与他说。
嘿嘿。
康熙点头,眉心纠结成团:“等朕查明你所言确实不假,虽……法子有些不妥,但也算事出有因,朕便网开一面,让你们一家子出了宗人府大牢。否则的话……”
“朕不但重罚,还得追究你袭击皇室宗亲、无诏进宫等罪。”
可怜的保泰……
终于迷迷糊糊醒来,就发现大堂哥跟四堂哥早就走了。他赶紧一路疾行,飞快往宫中赶。找他皇帝叔叔坦诚错误,及时将宗人府大牢在逃人员——胤禔捉拿回去。
顺便再卖一波惨,成功不罚反奖。
结果才刚跪下,他家皇帝叔叔就笑容和蔼地道:“保泰啊,苦了你了。胤禔在此,你快把他带回去。朕还有事,你跪安吧。”
保泰:???
就想抱着他大腿狂喊:皇帝叔叔你出息点,别忘了那厮这些年让您上过的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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