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的药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偶尔能听到药水落下的滴答声,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可怕。空气中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浓重的药味。

    苏合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醒来的,睁开眼的一刹那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脑子像是被打散又重新装了回去,眩晕感和呕吐感同时袭来。

    “904房的病人醒了!”

    还没等苏合香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一群人包围了。经历了一系列的检查和问话后,苏合香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现状。

    在之前那场惨烈的医闹事件中,苏合香被砸到中度脑震荡,肋骨断了一根,脚踝骨裂,以及软组织挫伤若干。

    “但是你最重的伤是你的手腕。”检查完医生叹了口气,面露不忍,“你的右手手腕是粉碎性骨折,已经造成了二级伤残,以后都不能从事精密操作了。”

    刚醒来时苏合香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腕,身上的疼痛无处不在,手腕的痛在此刻反而难以突显。

    医生的话像是黎明前的长夜一样,层层叠叠地遮住了苏合香世界里的光线,那句带着遗憾的感叹又轻又短暂,但却如狂风一样卷着泥沙和尘土,用力地撞向了苏合香内心世界的大门。

    门后面那些关于未来、关于辉煌的可能,以及那些精彩的、有着无尽可能的以后,就这样沉默着,被重重地关在了那个漆黑的、不见天日的囚牢。

    苏合香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坏掉了,好像整个人都碎裂开来。一部分想要哭喊、嘶吼,一部分彷徨无措,一部分在冷静的和外界沟通。

    “这样啊。”苏合香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姜主任他们还好吗?怎么没有看到姜主任他们?”

    “姜主任右前臂骨裂了,在休养,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

    强撑着应付完了所有的医护,病房重新陷入安静。在刚刚冗长的检查和流程后,苏合香打完了最后一瓶点滴,病房里连零星的点滴声也没有了。

    苏合香昏迷了快两天,现在正是上午,而今天恰好是个晴天。

    今天有着北地冬日难得一见的灿烂阳光,明媚的光线穿过透亮的玻璃窗砸在苏合香身上,病房里的暖气开的很足,这让洒落在身上的阳光隐约间有了一丝暖意。

    只是现在雪白被褥中的苏合香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一会是东北零下几十度的寒冬,一会是江南阴冷刺骨的严寒。时间的界限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从拿起焊条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快十年了。工作室那个设备砸下来的时候,苏合香就有种隐隐要失去什么的预感,只是在这段恢复的日子里,每一个见到的人都在反复和她强调她会恢复得很好,这种伤不会影响她今后的工作。

    而此刻,苏合香不得不面对自己变成伤残的事实。

    也不得不告别这份自己兢兢业业奋斗近十年的事业。

    这种生理上的伤害所造成的缺陷不是单凭后天的努力和奋斗就能抵消的。即使苏合香像刚入伍那会一样,整天泡在工作室,一箱接一箱焊料的练习,依旧无济于事。

    苏合香原以为自己的征途是星尘大海,但是现在她要面对的只是废墟和尘埃。

    就这样分裂着养了小半个月,来看望苏合香的人一波接一波,大部分人都唏嘘着、感叹着,露出不忍的神色与悲伤的表情,也有一部分人压抑着同情与惋惜,一如既往地和苏合香谈笑。

    虽然被这样对待并不算一种很好的体验,但是苏合香知道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没有恶意的。研究所的同事们很多都是醉心研究与学术的文化人,不少都是从出生到现在都长在象牙塔里的,不通人情世故也很正常。

    对于这些关心和问候,苏合香一并接受,她小心翼翼地汲取着这些珍贵的善意,艰难而又坚定地修复着自己。

    只是苏合香不明白,自己都养了这么长时间,朱组长怎么还不来看自己?发的消息一直也没有收到回复。

    等了半个月,苏合香终于和来看自己的同事张了嘴。

    “彭老师,最近咱们组是不是很忙啊?最近都联系不上朱组长了,有些担心她了,不会又在忘我加班吧?”

    今天来看苏合香的是她们组里的老好人彭半青,听说已经在研究所工作了快20年,是组里的顶梁柱。

    “小苏还不知道吧?”彭半青欲言又止,表情有几分伤感,“就你出事的那天,老朱在办公司心源性猝死了,还是薛开早上过来上班才发现的。”

    “怎么会……”

    苏合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朱组长平时那么健康爽朗的一个人,怎么会心源性猝死呢

    “谁说不是呢?老朱平时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走的也太突然了……”彭半青擦了擦眼角,“上次组里运动会,老朱还拿了个第二名呢,谁知道走的这么突然,都来不及抢救。”

    苏合香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能哑着声音发问,“没有抢救吗?”

    彭半青摇摇头,“小薛发现时,老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所里的医生看完就让送殡仪馆了。”

    “连检查都没有,就送殡仪馆了?”

    苏合香拔高调门,沙哑的嗓音在此刻尖锐而怪异。

    “小苏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接受这件事的。”彭半青拍了拍苏合香,“因为老朱没爱人,也没孩子,后事是所长处理的。所长坚持要尸检,最后除了心源性猝死,也没有检查出什么其他的问题,我们也只能接受。”

    听到这里,苏合香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怎么没人和我说,我都没能送朱组长最后一程。”

    “你这孩子。”彭半青倒了杯热水,递了过去,“你现在还是病号呢,老朱肯定不会怪你。”

    苏合香接过水,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老朱出事的时候,你还在重症监护室呢!你能挺过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大家也不想让你病中忧思过重。”彭半青叹了口气,突然轻轻抽了自己一下,“你看我这嘴,年纪大了不中用,本以为你现在恢复了不少,就嘟噜出来了。这要是影响你养伤,就是我的罪过了。”

    苏合香摇摇头,“不是的彭老师,我很感谢您跟我说这些,要不是您我肯定还在担心朱组长,反而对身体不好。”

    “你是好孩子,也都这么大了,自己把情绪调节好,不要拖垮了自己的身体。”

    “朱组长的东西怎么处理了?她的焊接工具能不能留给我?”

    “你的手……”彭半青刚张嘴就自觉说错话了,“我问问所长吧,都是内部的东西,不一定能让你拿走。”

    苏合香低下头,“我已经这样了,可能这辈子都拿不起焊枪了,就是想留个念想罢了。”

    “我和所长申请一下,这些年你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就算是买,我们也尽量帮你争取到手。”

    “那谢过彭老师了,我一时半会还出不了院,所里那边还要麻烦您。”

    “谢什么?小丫头拿我当外人?”彭半青笑了起来,“对了,那几个闹事的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我托人问了一下,至少是故意伤害和寻衅滋事想象竞合,【1】判个十年都算便宜他们了。”

    “只是十年吗?”苏合香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笑了起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判十年吧?”

    “你放心,主犯肯定都跑不了!这件事所里也很重视,昨天我还看到所长打电话帮你找人呢!”彭半青接过苏合香手上的杯子,“你现在左手恢复得还挺好的,还好不是两只手都重伤。”

    “我左手小时候受了伤,伤了筋,精细操作的时候手会抖。”苏合香没有抬头,笑得有几分自嘲,“可能我这辈子只能当这几年焊工,不能长久。”

    “别说的这么悲观,小苏你还这么年轻,不管是换个行当还是等等以后的医疗技术,总归有路可走。”

    “是啊……”苏合香抬头看向彭半青,脸上终于带了笑意,“总归还有别的路可走。”

    “这么想就对了。”彭半青也笑了起来,“刚刚护士已经过来催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彭半青走后,苏合香坐在病床上发呆,她无论如何都很难相信朱组长是自然死亡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上午朱组长刚用陌生号码给自己发了要小心的短信,下午自己就遭遇医闹,晚上朱组长就猝死了呢?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苏合香本能的觉得事情有很多蹊跷,并不如表面上这般合情合理。

    医闹的人并不是真的因为自己被诊治而发作,从那时的围合就能感受到不对劲的气息。而朱组长的猝死,不知道背后是不是也有只看不见的黑手。

    可惜现在苏合香只是一个残废的女工,权限和资历都不足以去探寻背后的问题。但是所长作为研究所的一所之长,应该会知道一些不能放在表面的消息。

    看样子,等自己出院了,要和所长面对面地好好聊一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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