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出征的前一晚,  还是回了侯府,陪着老太太与妻儿用了一顿饭。

    大家食欲都不是很好,一顿饭罢,  老太太留谢玦说话,  翁璟妩则与澜哥儿先行回了院中。

    祖孙二人约莫忆往昔,所以谢玦亥时才回来,回来时,澜哥儿已经熟睡了。

    屋中烛火温柔,  淡雅怡人的花香伴随着清风从窗牗外飘入、

    谢玦走到床边坐下,  倾身望着床上的儿子,轻柔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低声喃喃道“也不知回来后,  澜哥儿还记不记得我。”

    坐在床榻内侧的翁璟妩也望向儿子酣睡的模样,  轻声说“澜哥儿记不记得我不敢保证,但我知道他若是隔三天见不到你,  定会哭的。”

    谢玦脸上多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开始说起了往事“以前我知道你在寺里供了一盏灯,  一块无字的牌位,我未出征前的每个月也会抽空去看一眼,  上几炷香,偶尔也会想,若我与你的孩子平安诞下,又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模样,  以前不知,  现在却知道了。”

    目光从儿子的脸上移开,落到了妻子的脸上,  目光温柔缱绻,  低低的道“阿妩,  谢谢你。”

    话音落下,他低下了头,在她的额心处轻啄了一下。

    翁璟妩听到他的话错愣了几息,直到他这一吻才回过神来。

    谢玦呀。

    他上辈子究竟内敛到如何极度的一个程度,才会把所有的苦闷都憋在了心底,不让旁人察觉一分一毫?

    她从不知他也去过那供了孩子牌位的寺庙,更不知他几乎每个月都去。

    “你怎么都不说……”她低声说道。

    谢玦抬起手,手掌从她脸颊略过,爱抚她柔软的发丝“上辈子是我错了,我空有一张嘴,却什么都不说,让你伤心了。”

    “你知道就最好,往后看你还敢不敢再做哑巴?”她嗔道。

    谢玦笑应“不敢了。”

    谢玦脱鞋上了榻,与她一块躺了下来,中间隔了一个小小的人儿,他长臂一伸,把妻儿都揽在了其中。

    一家三口是如此的温馨,安逸。

    翌日天色还是黑沉沉的,谢玦便起来了,本不欲吵醒妻儿,但妻子却是在他起来后也醒了,下了床榻给他穿戴甲胄。

    甲胄穿戴好后,她取出了一枚平安符给了他。

    “你我经历过了那么多怪力乱神的事情后,我便也就信了这世间是真的有诸佛的存在,所以我去庙里给你求了这枚平安符,我希望你这辈子平平安安的回来。”

    谢玦看了眼掌心的平安符,心中有暖流缓缓流过。

    他蓦然把妻子拉入了怀中,紧紧抱住。

    哪怕甲胄冰冷,但也依旧能感受得她的温度与心跳。

    谢玦低低沉沉的道“我定平平安安的回来见你和澜哥儿。”

    话语中,尽是满满的眷恋与不舍。

    这一抱,直到随从来催促,谢玦才松开了妻子。

    翁璟妩不想再送他第二回,所以只在房门前目送他消失在了月门除。

    即便没有如上一辈子那样把他送到府外,可她心底还是一样沉沉闷闷的。

    ……

    一个月不过是稍闪即逝。

    谢玦刚出征邕州的那几日,也不知澜哥儿是不是有什么感应,夜夜都闹着要爹爹,四五日之后,倒也不闹了,只是每日都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小孩子许是记忆还比较薄弱,约莫过了一个月后,却是再也不问了。

    又是一年乞巧节,皇后在御花园办了花宴。

    花宴的目的有二。

    一则是让那些未成婚的皇子与公主挑选如意的郎君与女郎。二则是让大臣未成婚的子女相互相看,若是看对眼了,可告知双方父母,再请人互探双方意思。

    除却未成婚的年轻男女,还有各大家族的宗妇与长辈。

    每年的乞巧节都如此,翁璟妩上辈子只参加过一回,也就是现在这一回。

    上辈子嫁于谢玦,回金都的第一年意外小产,第二年乞巧节回了蛮州散心,第三年谢玦出征后,她参加了这花宴,之后便也就成了寡妇。

    花宴对寡妇有忌讳,便是皇后抬举,她依旧避嫌。

    这回是皇后亲自下的帖子,让她与府中适龄的姑娘进宫赴宴,也道太后想见一见侯府的小世子,所以让她也把小世子带进宫中。

    澜哥儿未满一岁的时候倒也进过宫,但会走会说话后也就没有进过宫了。

    翁璟妩带着澜哥儿陪着老太太去了太后寝宫,给太后请了安后,便带着澜哥儿去了花院。

    极少有人带着如此小的娃儿出席,所以澜哥儿尤为受未出嫁的姑娘喜爱,不一会便被陆九姑娘抱了起炫耀。

    翁璟妩视线不曾离开澜哥儿,这时,同桌的宗妇忽然问道“翁娘子,你接回府中的那对母子,何时离开侯府?”

    这话一问,许多好奇之人都立耳去听这事。

    翁璟妩温婉一笑,温声回道“等陆娘子的病养得差不多了,我便送她们母子离府。”

    旁人闻言,插嘴道“就不怕她一直好不了,或是装病诈你与谢侯,想一直赖在侯府不走?”

    “怎有人会为了留在侯府而装疯?”

    “也是哦……”

    翁璟妩面色淡然“侯府尚且也能养得起他们母子。再者夫君也与我商议过了,待他回来了,再把陆娘子认作义妹。他日待她的病若好,也愿意再觅良人,我们也会给她寻个好人家,再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有人在后宅中也是个人精,许是也遭遇过丈夫接了女子回府的,便凉凉的开了口“不管真病还是假病,曾差些成为谢侯贵妾的女子,还是避嫌的为好,她安分尚好,若是不安分,一盆脏水泼来,拿孩子的身世说事,谢侯恐怕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旁人纷纷看向了翁璟妩,心道这话可算是说到点上了,他们其实也想知道那孩子究竟与谢侯有无关系。

    翁璟妩淡淡一笑“齐娘子多虑了,我信我夫君的为人,再者总不能她说是就是。若如此的话,是不是随便找上门来的母子,都可说是我永宁侯府的子嗣?那我这永宁侯府的子嗣岂不是认不完了?”

    那提醒的齐娘子又道“那便不说这个,万一她拿先前定下的贵妾约定说事,只要她说她没同意过,告到府衙去,恐怕谢侯的名声也不能要了。”

    翁璟妩“虽是夫君先提出解除约定,可她既已成亲生子,便是视约定不作数了,总不能因她丈夫死了,便再提这约定,那么我们侯府自然留不得她了。若哪天她说自己是因被拒了而离开金都,从而被逼嫁了人的话……”

    她默了默,沉思了一下,再而开口道“也只能自认倒霉,让夫君纳了她,当做摆设便罢了。”

    旁人面面相觑,有些诧异她说的话,还真纳为妾?

    “翁娘子不介意?”

    翁璟妩摇头“说不介意是假的,但真到了那个地步,又能如何?总该不能闹到最后,把永宁侯府闹成了笑话吧?”

    话到这,叹了一口气,继而道“陆娘子是忠烈之后,陆校尉是因公落得个瘫痪,公爹与他情同手足,他唯一的一个血脉,永宁侯府不能不管,若是不管了,不说传的话难听,恐怕也有将士因这事而寒心。”

    旁人皆默,谁不知这永宁侯府祖孙三代除却个别歪瓜裂枣外,多为重情重义之人。

    若是别家的话,这接人回府或许是别有用心,但永宁侯府有七八成的可能真的只是因为那陆英娘是英烈之孤,才会如此照顾。

    永宁侯府的主母都这么说了,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恰好穆王夫妇也进了宫,众人的话题便往穆王夫妇与曹家靠拢了。

    “曹家当真从大到小都是那么不要脸,明眼人都知道这婚事原本是赐婚曹三姑娘的。好了,嫌弃穆王手残,耍了心计推到了不受宠的嫡长女身上,现在穆王的手治好了,那曹三姑娘也无望嫁入高门了,却又把目光转到了自己姐夫的身上。”

    翁璟妩眉梢一跳,看向说话的贵眷。

    轻摇了摇团扇,问“曹三姑娘可是去了穆王府?”

    一贵眷压低了声音,说“何止是去了,还当做自家一样,三天两头去一回,她们姊妹关系素来不好,怎可能是去看望?且我还听说她看见穆王都走不动道,什么心思还要猜?”

    话到最后,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意。

    翁璟妩眉心微蹙,握着扇柄的手不禁握紧了些。

    这辈子曹家和曹素芩几乎是撕破了脸,曹素芩有谢家撑腰,还有穆王表明了态度,曹三姑娘竟还与上辈子那般频频去了穆王府?

    那谢玦呢?

    念头一出来,翁璟妩有一瞬的惘然的无措,但很快便把这念头给止住了。

    该做的她和谢玦都已经做了,她若是继续想下去,也只会是自己吓唬自己。

    虽然已经不想了,可她对这花宴却也兴致缺缺了。

    花宴散去,在马车内抱着累得睡着的了澜哥儿,她脸上也没了方才那般言笑晏晏,而颇为疲倦。

    疲倦得轻叹了好了几口气。

    拖着疲倦的精神回到了院中不久,便收到了谢玦寄来的信件

    那疲惫且无甚表情的脸上,顿时有了变化,眼眸似一瞬明亮的起来。

    不仅有信,还有一把精致的六角团扇。

    看到这扇子,翁璟妩便想到了去年乞巧节时,他给自己赢来的檀香扇。

    他竟还记得今日是乞巧节。

    信上,谢玦说他已到了蛮州,信到了金都之时,他已经到了邕州。这团扇在他出发前在金都买下的,想在乞巧节送她。

    信上还话了一些家常,全然没有说关于出征的事情。

    因这一封信,翁璟妩沉闷的神色轻松了许多,唇畔也多了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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