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玦所说的那对母子已经到了侯府,翁璟妩便差人把他们领进府中。

    原本以为是一个老母亲,可看到的却是一个年轻貌美,眉宇间有着几分英气的美妇。

    那美妇约莫二十来岁,手上还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娃。

    美妇松开儿子的手,朝着翁璟妩行礼:“民妇英娘见过大娘子。”

    听到那声“英娘”时,翁璟妩脑袋轰隆的一声响。

    英娘……?

    她早年间曾听谢玦的堂妹,也就是谢三姑娘一时口快挤兑她——你这样的出身,连那英娘都还不如,要不是你父亲救了我哥哥,这侯府大娘子的位置哪轮得到你来做?

    而这个英娘,便也成为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心头的一根刺,毕竟她与谢玦的婚事也确实不太光明。

    回过神来,她瞧着眼前的美妇,心里极为不确定这英娘是否与三堂妹口中的英娘是同一个人?

    人已经入府,再赶出去却是不厚道。

    时下只能等谢玦回来的时候,才可询问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还未等谢玦回来,这府里便就有各种传言传了出来,她也因此知道了这英娘是何许人也。

    原来英娘是老侯爷部下之女,能文能武,是与谢玦一块长大的。

    那部下因一次交战,落得个半身不遂,也就有了寻死的心思。在死前,央求着老侯爷念在他跟随了多年的情分上,让自己的女儿为世子的贵妾。

    老侯爷应允了,可没过多久,老侯爷与妻子意外身亡,谢玦便成了这侯府的侯爷,但不知为何并未把英娘纳入府中。

    再后来,这英娘也不知怎的就忽然没了消息。

    如今这英娘回来了,府中谣言四起,都说她那孩子就是侯爷的。

    侯爷此番把他们母子接回来,就是想给他们一个名分。

    听到这些谣言的时候,翁璟妩心底憋屈烦闷,可却无处吐苦水。

    要说谢玦与这英娘真的什么猫腻都没有,那又为何要把母子二人接进府中?

    就算是念情分,在这金都城随便给他们母子俩寻一处宅子不就好了?

    若真是有什么麻烦,那想别的法子解决不就成了?

    可为何偏偏要把人接到府中,对她的解释也就只有那短短的一句——他们母子有麻烦,侯府能庇护他们。

    心头憋闷的等谢玦回府给她个解释。

    七八日过后,谢玦才回来。

    给他宽衣间,翁璟妩斟酌了一下,开口询问:“前些日子进府的英娘,可是差些成为了夫君的贵妾?”

    谢玦狭长的眸子微眯,低头看了眼身前的妻子:“你如此一问,是何意?”

    听出他话语间的不悦,翁璟妩低声道:“就是听府中下人提起此事,难耐好奇。”

    谢玦收回目光,淡漠的道:“不过陈年旧事,提这做什么。”

    陈年旧事,那便是真有此事。

    沉默了一瞬,她抬眼看向他,神色认真:“那夫君此时接英娘回府,可是想抬为贵妾?”

    谢玦眉头一蹙,已明显不悦:“我说过,他们母子惹上麻烦,侯府能庇护他们。”

    翁璟妩还想追问,他却说:“我近来公事繁忙,皇上派我去南边剿匪,好生待他们母子,待我回来再给他们安排其他去处。”

    谢玦都这么说了,显然不想她过多追问。

    若是真的没关系,那他的所为,便是说明他对这英娘有所亏欠,所以才会不顾别人的猜疑也要把那母子接到府中。

    若是他能解释合理,她也许会接受,可他这算是哪门子的解释?!

    胸口这口闷气憋了七八日,焦躁了这么些天,等来的是这些话,所以一时脱口而出:“我绝不与旁的女子侍一夫,若是夫君要纳妾,那便先与我和离。”

    因父母恩爱没有旁人插足,所以在翁璟妩看来,谢玦可以对她没有感情,但却不能与别的女子有染,二女侍一夫,她尤为反感。

    话一出,正要转身离去的谢玦却转回了身,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盯着她。

    大概是因多年温顺的妻子,忽然有了脾气,让他有些诧异。

    但仅片刻的诧异后,谢玦道:“我与你父亲承诺过不纳妾,自然会信守承诺。”

    说着,转身出了屋子。

    纵使他这么说,翁璟妩的心里头始终还是憋着一口气。

    接下来这些天,那些传言越演越烈,可那英娘却是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只与儿子待在小院中,连院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老太太也听到了府中的传言,虽望曾孙心切,但还是谨慎的派人去调查。

    至于调查的结果如何,翁璟妩无从得知。

    毕竟她让人去调查,却没有调查回任何消息,就好似所有的痕迹都被摸去了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谢玦的手笔。

    纵使谢玦没有发话,可这金都贵胄的圈子都已经在笑话她这个侯府主母不过空有其名,连丈夫接回来的野女人都不敢赶出府去。

    这段时日来的怨气,再加上这几年下来的积郁,她快憋不下去了。

    丈夫没有柔情便罢了,还要受他人冷眼看笑话,这侯府大娘子还有什么能让她留恋的?

    谢玦在出发去南边之前,回了府。

    晚间芙蓉暖帐中,他伏身下来之际,翁璟妩第一回不是因来月事而拒绝了他的索欢。

    她推开谢玦,转身背对他,闷声道:“那英娘母子一日不离府,夫君便莫要碰我。”

    谢玦压下燥火,望向背对自己的妻子,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我与英娘母子毫无关系,具体原因,待我出征回来再与你细说。”

    闻言,翁璟妩转回身看向他,不怎么相信:“当真毫无关系?”

    谢玦眉头紧蹙:“我何须瞒你?”

    她转念一想,自己家世甚微,无强大的娘家依仗,若是谢玦真与那英娘在他们成婚前有过什么,那也不用看她脸色刻意隐瞒。

    但为了让自己宽心,她再次追问:“那孩子也真与夫君毫无关系?”

    谢玦已有不耐,直接把人拉到身下,堵住了她的嘴。

    夜未尽,谢玦已经起身整装待发。

    翁璟妩送走了谢玦后,哪怕他昨晚明确的说与英娘母子毫无关系,可想起那对母子尚在府中,她依旧觉得糟心。

    若是谢玦回来后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不送走这对母子,她再留下来也没意思了。

    可一个月后,等到的却不是谢玦,而是一封战亡书。

    谢玦死了。

    死在了一场所有人都以为会赢,但却输了的仗上。

    翁璟妩还未来得及伤心,那英娘却是带着儿子出现在了谢玦的灵堂上,一开口便是让自己的儿子给他父亲跪下。

    一句话,掀起了千涛骇浪。

    英娘跪在翁璟妩的身前,红着眼道:“侯爷不忍大娘子伤心,所以未曾告诉大娘子关于金哥儿的身世,如今侯爷不在了,妾身实在不忍金哥儿连一声父亲都不能喊,所以才会带着金哥儿来见侯爷最后一面,还请大娘子见谅。”

    见谅,这见的是哪门子的谅?!

    翁璟妩看向那黑不溜秋,没有半点像谢玦的孩子,神情木然,哑声道:“死无对证,仅凭这一面之词,你说是就是?”

    翁璟妩虽质疑,可旁人却已经怀疑上了那孩子的身世。

    ——若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会接回侯府?

    英娘跪着不起,抹着泪哽咽道:“若非侯爷的孩子,侯爷为何要把我们母子二人接回侯府?”

    “侯爷说过,等他剿匪回来后,便会让金哥儿认祖归宗,纳我为贵妾的,可谁曾想侯爷这一去,却再也回不来了……”

    话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翁璟妩沉默,许久不语。

    英娘见她不为所动,继而道:“大娘子你便行行好,我不入府没关系,但金哥儿是侯爷唯一的香火,若是大娘子不认他,侯爷的香火便断了。”

    一顶大帽子便这般扣在了翁璟妩的头上,英娘的这话就好似在说她生不出,却容不下旁人生的,心胸狭隘。

    翁璟妩无动于衷,转头看向谢玦的牌位,看着永宁侯谢玦之位这一竖字,觉得有些可悲又可笑。

    ——明明出发前便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偏要拖到等你回来再说?

    ——为什么要在我心底放上一颗疙瘩,却又不活着回来让我释然?

    望着谢玦的牌位,翁璟妩暗暗呼了一息,继而幽幽的道:“侯爷重诺,在与我成亲前便已经立誓,此生绝不纳妾,再有白纸黑字承诺,这事你可知?”

    说罢,转身望向有一瞬愣怔的英娘,再道:“你说侯爷要认你儿子,这话或许能让旁人相信,可你说侯爷承诺要纳你为贵妾,我是不信的。”

    “侯爷阵亡,爵位空缺,你毫无证据便说这孩子是侯爷的,我若是认了,这爵位便有可能落到你儿子头上。孩子若是侯爷的便也就罢,若不是侯爷的却袭了爵,那便是乱了谢家多代血脉。”

    翁璟妩不再与她多言,指着大门:“侯爷善待你们母子,不是让你们母子二人来抹黑他的,现在立刻给我从侯府出去。”

    翁璟妩命人让人将他们母子赶了出去,任凭他们母子哭喊也充耳不闻。

    更是对他人阴阳怪气的话语屏除在耳外。

    英娘被赶出侯府后,甚至闹到了京兆尹那处去,翁璟妩也依旧无动于衷。

    而老夫人在听到孙儿阵亡的时候,便已经倒下,神志也不清,更是无人敢去说英娘母子的事情。

    老太太没熬过孙子离去的这个冬天,也跟着去了。

    侯府重担顿时全落在了翁璟妩的身上。

    数年之后,由皇帝做主,把谢家二房刚出生的孩子过继到了翁璟妩的名下。

    过继的前一晚,翁璟妩正欲就寝前,听到婢女说英娘又带着儿子去了府衙,状告侯府大娘子善妒,不认亡夫留下的唯一血脉。

    这几年,英娘依旧不安生,时不时闹腾一下,让金都城知道那永宁侯府的大娘子是如何一个妒妇。

    这金都城的贵眷们也不会因英娘消失而不再理论她,在她们的眼中,她依旧是那个边陲小城来的女子,上不了台面。

    哪怕她们面上敬她,暗地里却是说尽闲话。

    所以一直以来,翁璟妩对英娘并未多做理会。

    可今晚却陡生烦躁,所以辗转难眠后,起身点了更灯,提着出了屋子。

    推开祠堂的门,入了其中,把更灯放下,行至谢玦牌位前给他上了一炷香。

    看着谢玦的牌位,静站了许久后才开口:“等过继的孩子到了束发的年纪后,我也不留恋侯府主母的位置,会请陛下收回诰命,离开侯府,从此与你们谢家再无关系。”

    她不喜待在侯府,哪怕现在是侯府娘子,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在这个地方有很多不美好的记忆,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丈夫,再到英娘这个疙瘩,也随着谢玦阵亡而一辈子埋在了心底。

    上了最后一支香,翁璟妩正想转身离开了祠堂,可紧闭的房门却不知从何吹入了冷风,把祠堂内的白烛吹得忽暗忽明。

    翁璟妩心下一颤,看向谢玦的牌位,坚持道:“我为你守寡五年,也够了。”

    说罢,也不再久留,提起更灯匆匆离去。

    今日过继,府中摆了二十桌宴席,所以翁璟妩需得早早醒来梳洗。

    她半睡半醒间只觉得腰酸腿疼得厉害,小腹也隐隐泛疼,她狐疑间,耳边忽然传来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我今日要入营,需待一个月。”

    是谢玦的声音……?

    愣了一瞬,她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帘,入眼的是满室昏黄烛光。

    她转头往床外望去,床榻边沿影影绰绰的坐了一个身形伟岸,身着里衣,正在穿着鞋子的男人。

    男人肩膀宽阔,背影精壮,让她倍感熟悉。

    翁璟妩只有过谢玦一个男人,不过是片刻便认出来了这男人到底是谁。

    五年了,他从未入过她的梦。

    必然是给他上香的时候,他听到她说不再帮他打理侯府了,所以才入的梦!

    成婚那几年性子冷冰冰的便罢了,还在死前给她留下了那么个堵心的烂摊子,他竟还有脸入她的梦?

    数年来甚少动怒了,几乎心如止水了,可在这一瞬却是有怒意在心底滋生。

    成婚后她几乎从未与他争吵过,诸事皆顺着他,如今难能他入梦,正好借这个机会疏通她心底那口憋闷了八年的气!

    就在梦里的谢玦要起身之际,她蓦然坐了起来,隔着薄纱拉住他的手臂。

    谢玦一愣,转回头,眉头浅蹙的隔着薄纱望去,只见妻子在缓缓的向自己靠近。

    四目相对,那张久违的脸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翁璟妩有那么一瞬的愣怔。

    但不过两息,回过神来,靠近了他的身后,双手拨开帐闱,继而双手撑到了他的肩上,腰身一挺,高于他的头顶。

    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在他欲转身之际,她轻声一喝:“别动。”

    谢玦眉头浅浅一皱,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感觉到妻子缓缓伏下脑袋,温软的唇瓣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落在了他肩上。

    谢玦身体随之一僵。

    下一瞬,那温软唇瓣一张,一口皓齿忽然发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那力道似要从他肩上咬下一块肉一般。

    谢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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