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铺是从他太爷爷那辈便收拾起的,从前城西的大户人家在门口搭个戏台啥的,周围街坊邻居早早凑来就是一天,可比现在热闹,那些多是因北方饥荒战乱而南下的富贾,不乏家底殷实之辈,邓府便是那时候过来的。

    “邓家那对夫妇当年带着个女儿可是逃了很远,来时钱财丢了大半,还得靠别家接济。不过他们会做生意,很快靠着官府又富起来了,祖母她借了十文,还了一两呢。”摊主又拿了个馒头问丹朱她们吃不吃。

    “这事多少年前?”丹朱问道。

    摊主想了想,回答:“四五十年前吧,宅子后来建的,女儿也还只有十多岁。后面好像是病死了。有个孙女,之前见到几次,同她娘长得真像。”

    灵观咬了口馒头,疑惑道:“平常他们都守在宅子里吗?不出来?”

    “一般是下人出来。”摊主边和面边说着:“他们也有七八十岁了,腿脚不好,酉时还要出来给乞丐们分粥,挺难的。”

    “分粥?”丹朱低声重复了遍。

    “他们女儿不是得病走了嘛,孙女也有这个病,这样积点福,说是有用。”板子上咚咚作响,摊主抹了抹额间的汗,继续道:“这里的乞丐可不少呢,之前暴雨的时候还在宅里搭了个棚子供他们吃住,是临湘出了名的有善心。”

    他又叹了声,颇为感叹:“若是我有个这般的大宅子,自然也是要行善积德的。”

    丹朱把灵观剩下的馒头吃了,眉尾一挑,或许是在佩服这样的觉悟。

    摊主见笼屉里还剩了几个没卖掉的,又问他们还要不要,几人见状慌忙摇头。

    面还在白布底下发着,他双手在厨布里擦了擦,迟疑道:“不过听说再过几月,他们就要把老宅卖掉,去别的地方给孙女治病。”

    “城里大夫都治不好么?”少衡说着。

    “应该是吧,好像这么多年一直在吃药,之前脸白得吓人。”摊主摇摇头,也很无奈。

    灵观用手撑起下颚,眨巴着眼睛,问道:“若是想在他们那借住几天,有什么法子么?我兄长和嫂嫂为写医书,周游几地行医救人,也曾治过许多疑难杂症,说不定就可以医好邓家姑娘的病呢。”她指了指少衡和丹朱,颇为委屈。

    胡话倒是信手拈来,丹朱面带笑意看了那人一眼,桌下却提脚狠狠踩着她脚尖。

    “嫂嫂,我知道你太高兴了,不用……这么!激动!”灵观握住她的手,咬牙切齿。

    丹朱扣住手腕,语气非常和缓:“妹妹,您也不用!太激动!”

    摊主把抹布搭在旁边,笑道:“关系还挺好的啊。应该可以直接跟他们说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放你们进去。我记得之前大雨也总是收留外头的读书人,好像邓老爷从前是举人还是……啥贡士来着。”

    抬头晴空万里,丹朱轻轻摩挲着手骨节,嘀咕道:“大雨……哪有雨?”

    话音刚落,少衡从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扶住脸轻轻往灵观那边推去。“嗯?”脸颊生热,丹朱的耳朵愈发红润,嗓子里的闷哼比以往都小。

    见两人突然转过头过来,灵观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从怀里摸出了那轻巧的小铜镜。

    “要很大的雨吗?那……去河边?”

    说是很大的雨,倒也没花什么气力。与话本中所述不同,神仙妖怪的法术并非凭空而来,通常得从旁人处习得,自然会细分成很多种。狐族易容,青鸟展翅,精怪天资各异,丹朱只需在河中落一场水,再由灵观施法入镜,比从天降下可简单多了。

    “若是直接溜进去多好,把他们全都弄晕了再去找蜘蛛精。”她将银台镜变大,边拟诀边道。

    少衡摇摇头,轻声道:“宅子里面很复杂,人气妖气尸气灵气……不会是她老巢那么简单,先变换一张脸看里头有什么蹊跷,不用法术便暂时会以为我们是凡人,应该认不出来,翻墙进入太容易招惹到了。”

    又是傍晚又是大雨,摊主看着前头噼啪作响的青石地,正庆幸听了那几人的话早早收拾。邓府外的铜环敲得正来劲,灵观还生怕雨太大,里面的人听不见。

    “哎呦!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雨……”朱门半开,那妇人擦去发上的水滴,露出个脑袋问道:“你们是?要找谁?”

    见一旁丹朱赶忙用手从下卡住门边,灵观晃了晃满头的水,哭道:“我兄长进京赶考,想着同嫂嫂去找个客栈。我一不留神,钱袋便在路上给贼人偷跑了,现在大雨滂沱,饿得前胸贴后背,属实难受。”

    少衡作揖,字字真切:“小生邵衡,此番同内人和家妹从南边来,走了几十里山路才至临湘,身无分文书卷全湿,不知道这边好心人家能否收留三人一晚,他日归家必有重谢。”

    三人看着浑身没一处干地,衣衫补洞缝了好几层,灰头土脸的倒像那么回事。妇人迟疑了会,还是躲到了门后,正想合上:“不行,不行,待会雨小再寻别家吧。”

    这可与那人说的不同,莫非是近日留的太多了?生怕妇人顺手把门关上,丹朱往前凑了些,哆嗦道:“小观她得病了身子差,上次没注意便烧了好多天。我们没事,她可不能一起受苦受累啊!大娘,您行行好,留她住一晚吧!”

    她这般捏着嗓子声泪俱下,做得可比什么都假,还得自己来。灵观抹了抹眼角,牙齿止不住地轻轻发颤,扑通一声传来,竟是贴着朱门给妇人直跪下。

    丹朱偏过脑袋,笑得想抖。

    灵观瞥了她一眼,眼泪缓缓落到手上,动作分外娴熟:“大娘,我身子骨弱也还挨得住,可嫂嫂不能!她肚子里可有着三个月的孩儿!都是我不好,是我把钱袋弄掉的……兄长!”

    说罢,她哭得心口一抽一抽的,混乱中还用脑袋往朱门上敲着。这大阵仗可把里头那妇人吓得不轻。

    她拍了拍丹朱的手腕,安抚道:“那……我去同夫人商量下。”

    听着妇人确实是撑伞往回跑去,丹朱一掌打在灵观脑袋上,笑道:“你从哪学的?”

    灵观扬起眉边,得意道:“从前我和兄长可靠这个过活。”

    而后不过半柱香,妇人便从里头再次打开了门,手上还拿着给几人的伞。先从南房收拾出两间空屋子,生怕两位女眷受寒,妇人去把纸窗放下,又特意给床上搭了一叠棉被。

    “老爷和夫人心好,常常留一些过路人来住,房里也是日日打扫的。”她同少衡指了指厨间的热水。“这里除去我就一个厨子,两个老仆。夫人腿脚不好,在房中歇息,她说不必前去招呼了,好生住下便可。”

    丹朱扯住妇人,问道:“那老爷呢?”

    “老爷在书房练字呢。”她安抚道:“没事,没事。我等会热些吃食来,可不能饿到肚子的孩儿。”

    见一旁灵观笑得倒在床上,丹朱眯着眼睛又是一拍,赶快让她去跟着少衡到处晃晃。

    灵观抱着枕头猛吸了一口,再不情愿却只得顺着门边溜到正堂。一没留神,也不知少衡是往哪边去的,总站在原地也不是个事儿,她想了会,便往左手边走着。

    竹林生在两侧很是整齐,路上没看到院里的其他人,过了长廊后分不清是后院还是西厢,她踮起脚尖扒着窗外的缝隙,好几间屋子都是空的。

    肩膀被轻轻地打了下——“何人在此?”

    耳畔凉风忽过,女子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回头一看,灵观只觉心惊,吓得立马低头。

    原是个熟面孔。

    “姑娘可是在找着什么?”邓婉宜撑起小伞,直立在她的身后,说出口的倒不像个问句了。

    茶楼里拿着人皮的女子竟是从城南逃到了此处,神色恬静内敛,全然不似当时。灵观手脚有些局促,又想到自己同她不过照面,变了容貌更应该认不出来了。她摸了摸脸颊,解释道:

    “我是来找兄长的。大雨不绝,见我三人可怜,夫人准许借宿一夜,方才转身,便没看到兄长身影了。院子太大,怕他走错地儿了。”

    邓婉宜拍了拍她头上的水珠,搭了伞去:“这是后院,女眷可进,你兄长应该不在此处,不如让敏姨帮你们喊喊。”

    “是。”灵观神色自若,低头应道。

    雨声渐小,她行礼后转身返回,还好那人视线只是短暂停留了会。墙边细竹摇曳,隐隐露出浅衫一角,灵观急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口,问道:“有妖气吗?”

    少衡将伞盖过她头顶,叹了口气:“你隔那么近都没发觉,我更不会了。”

    “这不是没闻到嘛。”灵观拨弄了下方才沾惹上的发丝。

    走到房里,丹朱正在那装模作样地喝着热血,嗅了嗅她的脑袋后道:

    “没有。”

    “蜘蛛精也可以隐藏气息。”倒是符合少衡先前所想。

    “对啊,隔得近也许还不会藏得那么好,是从蜘蛛精那里传到她身上,又从她身上传到你身上。”丹朱捏住小拇指,比了小半个指甲盖:“就这么一点儿,都被盖住了。”

    看她这手形,灵观揉了揉鼻子,颇为奇怪:

    “被什么盖住了?”

    丹朱把碗放在桌上,回道:

    “尸气,今早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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