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煤老板不顺眼,煤老板看到他的拘谨表现,也觉得怪异,问道:“这位兄弟是谁啊?”
郭嘉俊赶忙介绍:“王总,他就是我公司的技术顾问,孙工。我们那套采矿设备从安装到运行,有什么技术上的问题,孙工都可以解决。”
王总笑了笑,“一看就是大知识分子、文化人,我就喜欢跟你们这些文化人交朋友。来孙工,我敬你一杯!”说着,他端起酒杯,起身而立。
郭嘉俊忙起身说道:“王总,看您说的,要敬也是咱们孙工敬您。来孙工,敬咱们的财神爷——王总一杯。”
孙浩文站起,端起身前的啤酒杯,勉强配合着说:“对,我代表公司,敬王总一杯。”
二人碰杯。王总发现,孙浩文的酒杯居然高过他的酒杯,这让他很是不爽,暗骂:真不懂规矩,我是甲方,是你们的财神爷,居然连敬酒的规矩都不懂!于是,他便要刁难刁难孙浩文。
他倒了一杯白酒,要跟孙浩文干白酒。陪酒女给孙浩文也倒了满满一杯白酒。孙浩文一看酒杯的容量和酒瓶上酒的度数,就蒙了。他本就不胜酒力,这么一大杯白酒,而且度数还这么高,喝下去,不是要命吗?他连忙解释:“王总,我酒量太浅,这些酒实在是喝不动。”
王总把脸往下一拉,说道:“孙工,看不起我王某人是不是?咱们这酒也喝一阵子了,你从来就没拿正眼看过我……”
郭嘉俊急忙打圆场:“哎,王总,王总,您多心了,多心了,孙工确实是不胜酒力。这杯酒,我替孙工喝了。不但替孙工喝这杯酒,我还要替孙工连干三杯。”
王总并没有理会郭嘉俊,他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孙浩文说:“这杯酒我就要跟孙工喝。孙工要是瞧得起我王某人,就把这杯酒喝了,要是瞧不起,谁替也不行!”
场面很尴尬。突然,巨大的音乐声响起,郭嘉俊公司的业务员小刘适时地把音响打开。这是一个集吃饭、唱歌于一体的大包间。吃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该唱歌了。小刘为了化解尴尬,提前把唱歌的程序安排了进来。
郭嘉俊带着谄媚的笑,说:“王总,我们孙工啊,不是不给您面儿,他是过敏体质,对酒精有点过敏,您这一大杯下去,孙工就得直接去医院了。”
陪酒女嗲声嗲气地说:“王总,老是喝啊喝的有什么意思?我陪您去唱一首怎么样?”
王总色迷迷地摸着陪酒女的脸蛋,“好,唱一宿,唱一宿……”
“讨厌!”陪酒女拉着王总来到大电视前,拿起麦克唱起了情歌。
孙浩文摇了摇头,表情复杂。郭嘉俊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坐下。
二人落座后,郭嘉俊说:“酒文化也是中国源远流长的文化之一,很多事情,只有在酒桌上才能办成。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人在商场,真的会身不由己。”
孙浩文书呆子般的轴劲儿又上来了,说:“这不叫酒文化,这是酒桌文化,荒唐又丑陋的酒桌文化。”
孙浩文身边的陪酒女笑出了声,说:“第一次吧?不适应很正常,以后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孙浩文转脸看了看她,说:“你长得这么清秀,本性应该是挺纯的一个人,干嘛要在这儿陪酒啊?”
陪酒女说:“有钱不挣,没人说你纯,只会说你蠢。”
孙浩文说:“挣钱有很多路子,靠每天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你花这种钱,头不晕啊?”
陪酒女一脸的嘲笑,“人生就是一场戏,您怎么还没入戏呢?”
孙浩文一脸无奈的笑了笑,跟三观不同的人,真是没法交流。
突然,孙浩文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单位领导的来电,通知他,他参与设计的那套设备在厂里运行得不是很稳定,要他赶紧过去查看情况。孙浩文把情况跟郭嘉俊转述一番,起身要走。
郭嘉俊说:“孙工,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要走,你觉得合适吗?”
孙浩文说:“我不能因为兼职把本职工作给耽误了。”
郭嘉俊说:“你们那个大国企,可不只有你一个工程师,你不方便,领导自然会去安排别人。”
“那套设备我最熟,我去了,领导才放心。”
“你那单位谁不知道,名校毕业的优秀工程师用几辆车都拉不完,难道真的就差你一个人吗?我这边跟王总谈的可是五百万的大单,合同一签,你的奖金至少五位数。”
孙浩文犹豫了犹豫,说:“是啊,这个诱惑确实很大,我也确实挺需要钱的。可是我那套设备一旦出现故障,耽误了生产,一天的损失就是六位数。我不能为了我个人的五位数而让国家损失六位数。”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会让国家损失六位数?等王总把合同签了,我立马让司机把你送过去。”
孙浩文一脸的为难。
郭嘉俊又说:“孙工,我很敬佩你的这种敬业精神。那天,咱俩坐在一起喝酒,你跟我说了很多肺腑之言,我能理解你的无奈,但你的一些看法我是不同意的。你觉得,我的起点高,人生就会很顺遂,但实际上,我并不比你容易。”
这话让孙浩文感到意外,更感到不解。
郭嘉俊继续说:“我跟你一样,也是理工科出身,本来也是想着一辈子本本分分地当个工程师,朝九晚五的,挺好。毕业后,我去了一家国企,当了一年的工程师。后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辞职开公司吗?”
孙浩文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我父亲。”
“您父亲?他怎么了?”
“他罹患眼底黑色素恶性肿瘤,没完没了地放疗、化疗、吃药,很快,就把报销范围内的钱用光了,剩下的,都要靠家属自己筹集。各种治疗费用一天就是几千,医院的催款单一张接一张,我和我妈四处筹钱。为了给我们省钱,父亲只肯用价格相对较低,但副作用很大的药物。他拒绝服用价格高,但副作用小的药物。因为不舍得花钱用好药,肿瘤细胞很快就扩展到全身,他每天都经受酷刑般的疼痛,各种止痛药、镇静药都不管用。我心里的那份煎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我的那点薪水,在病魔面前,杯水车薪。有生以来,我头一次那么强烈地意识到钱的重要性。如果我有钱,能给父亲用上好药,虽然不能挽回他的生命,但至少可以让他少受点罪。父亲走后,我们家欠下亲朋好友很多债,靠我的那点工资,根本不够还。我父亲生前也是个工程师,跟很多国企、私企的高层都有些交情,于是,为了挣钱还债,我开了这家机械设备经销公司,靠着父亲的老关系,生意很快就做起来了。债是还完了,但行业的好日子也结束了,煤矿行业这几年很不景气,我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孙浩文没想到,面前这个在自己心目中无比潇洒自在的大老板,居然也是一个有着心酸经历的人。是啊,有谁会活得那么容易呢?孙浩文的感慨还没结束,音乐已经停止了,王老板的情歌对唱也算告一段落,他坐到沙发上休息。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包里拿出手机,接电话的嗓音很大,“什么?利金公司报价在四百五十万?好,好好,我明白了,高于这个价码免谈。”
郭嘉俊明白,王老板表面上是在接电话,其实是在说给他听。王老板是在告诉他,酒喝了,歌也唱了,但能不能跟你签合同还要看你的价格是否有优势,高于四百五十万,一切免谈。四百五十万,不但毫无利润,而且还要搭上运费,难道对手公司真的是在用这种自杀方式跟自己竞争?利金公司是自己的老对手了,利金公司的老板他也多少有所了解,是个精明又贪财的主儿,绝干不出这种蠢事。但之前的几单生意都是被他抢走的,并且,几个客户都跟自己说得很明确,利金公司确实是零利润出货。零利润?怎么可能?做生意都是为了挣钱,没有利润的生意没人做。但自己的报价也只有极其微薄的利润,如果低于自己的报价,几乎就是零利润。客户纷纷从利金公司进货,这说明,他们说的的确是事实,利金公司确实是零利润。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为了把其他对手公司都挤垮?但这样下去,他自己又能撑多久呢?是的,他想破脑袋也无法想到,利金公司并不是没有利润,但它的利润是瞿梅贴补的。瞿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要让郭嘉俊破产,甚至是负债。
郭嘉俊拍拍孙浩文的肩,说道:“谢谢你今天能来,这笔买卖恐怕是做不成了,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小刘,送孙工回去。”
小刘应了一声,出去备车了。
“真的不需要我了?”孙浩文问。
郭嘉俊小声说:“你来,是帮我撑场面的,但对方四百五十万的报价……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以这个价格出的。既然生意做不成了,把你这个专家强留在这儿又有什么意义呢?”说话时,他的语调和神情中带着疲惫、无奈和悲怆。
孙浩文看着他的表情,内心里生出同情来。他想,自己有自己的憋屈,自己的憋屈来自于生活中的不顺心;而郭嘉俊也有郭嘉俊的憋屈,他的憋屈来自于事业上的不顺心。无论是事业上的不顺还是生活中的不顺,都会让人产生无奈和无力感。孙浩文感受到了郭嘉俊的无奈和无力。在客户面前,他一次又一次虚情假意的笑,言语也一句比一句谄媚,这样的郭嘉俊让孙浩文心生鄙夷。但此时,他理解了,他的虚情和谄媚是多么的身不由己。但愿他的生意能做得顺遂些,孙浩文也只能在内心里对他进行祝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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