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亥一边走,  一边与司祁搭话:“你今天看起来,和昨天很不一样。”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顺便剪了下头。”司祁单手插兜,走路带风,  说起话来特别干脆利落:“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但也不会给别人有看不起我的理由。”

    郑亥恍然。

    少年时期的司祁敏感又警惕,  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就是别人觉得他“好欺负”。

    因为他背后没有人帮他,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努力,所以他必须紧绷神经,像个时刻都会被风吹草动惊醒的小兽,守护着自己地盘,  不允许任何人侵害到他的权益。

    在被提醒“你的外表会让人看轻你”的时候,  司祁自然会注意到这方面的事情,  第一时间做出了改变,弥补自己的短板。

    当然,也可能是司祁听进去了他的话,  不希望他失望,  所以特意为了他改变了自己的打扮。

    坚信司祁会永远无条件对自己好的郑亥,  非常自恋且自信的认为后面这个解释更靠谱,对司祁露出温柔的笑容:“你呀,  幸亏打扮起来还能看。不然平时那么邋遢不爱干净,也就我不会嫌弃你。”

    司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郑亥以前经常对原主说这样的话。

    什么:“虽然你看起来又普通,又没有情趣,可谁让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了呢,我能够忍受。”

    什么:“就算你不懂西餐,没喝过红酒,  做不出外国料理,可这种家常菜,照样能填饱肚子,我能吃的下去。”

    什么:“我知道你的这点工资,根本不够在大城市里拥有很好的生活,可我收入比你高啊,你不用太在意。”

    什么:“这年头谁还不会一门外语,没出国坐过飞机,你以后别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了,很丢脸。”

    甚至最后他把出轨说成我受够了你的无趣,把自己的花心曲解成原主不够好不够体贴,连原主那么多年的付出,也成了他口中:“又不是我希望你这样的,没有你我照样能够考入名牌大学照样能够年入百万!你想要道德绑架我,让我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给你吗?你太卑鄙了!”

    非常明显的pua话术,可惜原主压根不懂这么时髦的东西。

    或者说pua这种词,是十几年后才会流行起来的概念。

    原主这时候,连“渣男”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更不清楚郑亥这是把十几年后熟稔于心的手段,提前这么多年拿过来对付他了。

    可谁让这时候站在这里的是司祁。

    司祁没有像原主一样感到惶恐,继而开始自我怀疑,当着郑亥的面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完全不管郑亥看到后内心有多震惊,不耐烦的说:“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邋遢不爱干净了?我每天洗澡比你勤快多了好不好!”

    郑亥:“……”

    郑亥原本想说的话,被司祁的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他又气又恼火,却不知道该说司祁什么好。

    他哪儿知道自己初中时候爱不爱干净,他就是顺嘴一提,想要表达一下心里的想法而已,怎么司祁这么较真,还因为这种事情反驳他?

    也太过分了吧!

    他就不怕自己跟他生气?

    郑亥很想与司祁大吵一架,威胁司祁最好识点趣。

    可想想自己现在没钱没底气,方才吃的那个难吃的面包,还有重生后第一天就无比难熬的日子,让他将自己的情绪努力忍耐了下去。

    这时候的司祁对他而言还是很有用的,他不想这么早就和司祁翻脸。

    所以他整理好思绪,跟着司祁上了公交车,准备说点好话把方才那一茬揭过。

    他坐在司祁的后排,笑容满面的跟司祁说了许多话,发挥出未来哄白富美的专业水平。

    可他说的舌头都要干了,司祁也不理他,这让他忍不住抓狂:“你怎么跟没听见一样,你说话啊!”

    司祁终于愿意施舍的转过头,语气无比冷漠:“你不是说在外面要装作跟你不认识吗?我都按你说的不理你了,你还想怎样!”

    郑亥:“…………”

    郑亥气得要吐血,可这时候公交车开了一十多分钟,已经有住得近的学生坐公交车去上学,他只能强颜欢笑:“那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说话了,等放学了我们再聊。”

    他缩回到位置上,神情很是难看。

    昨天他让司祁不要跟他讲话,装作跟他不认识,司祁照做了,但全程都表现出舍不得的样子。

    这让郑亥心里对司祁非常嫌弃的同时,心里又隐隐有些自得,觉得自己的魅力果然很强大。

    但今天司祁真的严格按照他昨天说的做了,全程无视他,对他冷着张脸,像对待别人一样对待他,他又觉得很不爽,觉得这样的司祁超出了他的掌控,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可他又没办法朝令夕改,让司祁忘记昨天的要求,继续像在初中时一样,与他形影不离,为他当牛做马。

    他不想司祁妨碍他在高中交有钱人家的孩子做朋友。按照司祁在学校里那人见人厌、谁都不想与他接触的性格,他和穷逼兮兮的司祁做朋友,会让其他人变得不愿接近他,甚至是因为司祁的原因主动远离他。

    所以想了想,郑亥还是什么话也没说,继续跟司祁装作谁也不认识谁的样子。

    车子很快开到了学校那一站,七八个穿着校服的学生陆续下了车,还有高年级的学生在下车时偷偷观察司祁,猜测司祁是不是这一届的新生。

    长得这么好看,却从来没有印象,肯定是新生吧。

    以后上学放学的路上可有眼福了。

    司祁与郑亥全程无视对方,下车以后隔了十来米距离,前后脚抵达教室。

    班级里的学生大多刚认识,此时都在积极的交新朋友,有说有笑的,气氛非常热闹。

    郑亥走进班级,和他昨天刚认识的前后桌热情打招呼,俨然一副已经成为好朋友的样子。

    全然没看到,在他躲避视线,故意不去看司祁的时候,司祁那一出场就惊艳了不少人的漂亮外表,吸引到班级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坐在司祁座位旁的几个人,视线不由自主集中到司祁身上,主动与司祁道:“你好啊哥们儿,你叫什么?”

    “司祁。”司祁酷酷的说:“安阳中学的,你呢?”

    安阳中学?那是什么学校,好像没听过。

    几名学生回忆了一下,发现脑海里压根没有相关的记忆,干脆不再深思,与司祁笑嘻嘻说:“我们几个是市一中的,我叫张飞扬,你同桌是我发小,我跟他从小到大都读一样的学校。”

    司祁转头看向自己的同桌,意味深长的道:“我知道,你是楚沨对吧?昨天你上台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记住了。”

    楚沨神情有些古怪。

    昨天他和这个同桌第一次见面,主动与司祁打招呼,结果司祁一脸冷漠的压根不搭理他,让他碰了个软钉子。

    怎么今天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而且……

    楚沨看着司祁那张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好看的脸,不知怎么,心脏跳的特别快。

    他这是生病了?

    楚沨回过神来,点头说:“对,我是楚沨。”

    张飞扬凑过来,与楚沨勾肩搭背:“沨哥,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们还是友好合作啊~不然我还得到处找人抄作业。”

    说完,他像是炫耀的跟司祁说:“司祁,沨哥是咱们这一届的中考状元,老牛逼了!”

    司祁惊讶的看向楚沨,对楚沨道:“那你就是我们的年级第一了吧!厉害,我是年级倒数。”

    张飞扬眼前一亮,当场抛开楚沨,看到司祁宛若看到了组织里的同伴:“你年级倒数第几?我和你说,我倒数第五!”

    他那语气仿佛是在说,他背后足足有四个比他还差的。

    司祁:“巧了,我倒数第四。”

    “哈哈哈哈,第四也挺厉害的嘛!”张飞扬喜笑颜开,看向司祁的眼神格外亲近:“放心,以后你想抄作业,尽管找我,我有经验!”

    一旁几个市一中的同学看不下去了。

    年级倒数第五的,说可以给年级倒数第四的抄作业,那能抄出个啥!

    他们纷纷开口嫌弃张飞扬,说张飞扬以前初中的时候整天找人要作业抄,到了高中也不消停,还想带坏其他同学。

    张飞扬完全不在意周围人吐槽,一直被学霸淹没的他,感觉自己跟同样是学渣的司祁肯定能玩到一起,一边说“学霸有什么了不起”,一边朝司祁挤眉弄眼。

    司祁低声轻笑。

    很快,早自习开始,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楚沨打开课本,安静看书。

    司祁侧着头看着这熟悉的面庞,眼中满是笑意。

    不愧是他最喜欢的人,哪怕是在人均穿着同款衣服、留着相似发型的校园里,楚沨也依旧是所有人中,最朝气蓬勃,最青春靓丽的那一个,让他怎么看怎么喜欢的紧。

    楚沨注意到身旁存在感十足的视线,发现手里的书根本看不进去,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司祁。

    见司祁果然在看自己,而且还在和他目光对视的时候,冲他露出一个非常好看的笑容,他心跳乱了一拍,忍不住说:“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呗。”司祁说:“不让看呀?”

    “……不是那个意思。”楚沨觉得有些别扭,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别扭,只是道:“早自习好好看书,不要走神。”

    “嘻……”司祁低笑一声,抓起课本道:“可我是学渣,看也看不懂啊。”

    “……”楚沨说:“哪里看不懂?”

    “你要教我啊?”司祁饶有兴趣的说:“那你一边自习,一边顺便把知识点告诉我,我不耽误你。”

    “行。”自觉自己很有同学爱的楚沨把课本放到两人中间,压低声音不打扰周围同学,拿起笔和司祁讲课:“这一节的知识点主要是在这里……”

    司祁一本正经的听着,视线扫过楚沨的侧脸,时不时发出恍然的声音,点一点头。

    楚沨看同桌这么捧场,心里很有成就感,讲起课本来更有劲。

    前桌张飞扬回头看了楚沨一眼,注意到司祁眼睛完全没在看课本,视线盯着楚沨,一幅有听没有懂的样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他不明白这玩意儿有啥好学的,更没想到司祁原来还是个外表看起来挺“勤奋好学”的学渣。

    啧啧啧,努力学习还考的比他差,也太惨了。

    这么惨的同学,让人怜爱。

    张飞扬无比同情(幸灾乐祸)地撕了一张纸,写上话团成团,丢给司祁。

    楚沨见状,瞪了张飞扬一眼,张飞扬嬉皮笑脸,整个一混不吝。

    司祁打开纸条,看到上面写着:“沨哥逼你学习了?别管他,他总这样。”

    司祁拿起笔,回复道:“没,我帮沨哥巩固知识点呢。”

    张飞扬拿过纸条,似懂非懂的说:“原来如此!”

    可帮忙巩固知识点,和司祁一直盯着楚沨看,有啥关系?

    难道观摩学霸的脸,能领悟到什么学习秘籍?

    可他看了楚沨十来年,也没看出个啥来啊。

    楚沨用笔盖敲了敲桌面,对张飞扬说:“别打扰别人学习!”

    司祁单手托腮,一幅无辜模样:“我是别人啊?”

    “哪儿呢,沨哥不会讲话,明明是自己人!”张飞扬立马接茬。

    司祁点头:“所以随便打扰也没关系。”

    张飞扬:“那是!”

    楚沨:“…………”

    这两人唱双簧呢?不如组队去说相声吧!

    郑亥近十年没有正儿八经的坐在课桌前看过书了,这时候前后桌都在看课本,郑亥没法继续找人联络感情,于是视线在班级里无意识的巡视,想看看接下来的时间里,可以和哪些有价值的人打好关系。

    张飞扬转身的动作吸引了郑亥的注意,随后,他看到那位楚沨竟然在低头跟司祁讲话,而张飞扬也扔了个纸条到司祁面前,冲着司祁挤眉弄眼。

    郑亥忍不住用力眨了一下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看错。

    然而眼睛闭上又睁开,郑亥看见的,依旧是司祁和楚沨、张飞扬相处良好,三人待在一块丝毫没有疏离感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辍学后开始工作的司祁,磨平棱角四处拉拢客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火速和陌生人相处融洽,也就算了。

    可昨天的司祁分明还不是这样的,印象里初高中时期的司祁,也不是这样的。

    难道当年司祁刚刚入学的时候,和楚沨他们关系就很好?

    那时候的郑亥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一个,还真没怎么去观察周围同学的情况。

    后面就算人变得精明一些了,司祁也早已经退学,班上很少有人主动提到司祁的名字,郑亥不知道司祁以前和谁关系好。

    等等。

    郑亥回想起“几年前”的记忆。

    那时候司祁刚死没两年,刚好是他们高中毕业十年的纪念日。班长组织大家十年之后再聚会,郑亥那时候和白富美关系打得正火热,已经到了要见家长的地步,看上去豪车名表事业有成,当然是第一时间积极报名参加同学聚会。

    那时大多数人都到场了,郑亥也因此知晓这群同学里谁混得好,谁混得不好,重生后以此作为依据,判断自己接下来该和谁打好关系。

    其中楚沨和张飞扬作为本省有名的富一代,楚沨继承父母家业,公司开得很大,所有人都在羡慕他;张飞扬身为不务正业的学渣,依旧保持着大家以前对他的印象,整天拿着公司的分红嘻嘻哈哈不愁吃喝。

    有人清点人数看还有哪些人没来,自然而然提到了司祁。

    司祁这个名字,因为与之有关的事情太让人记忆犹新,很多人读书十几年,也就遇到过这么一位读书读到一半突然退学的,因此都记得司祁是谁、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那时候有人遗憾司祁没来参加,惋惜自己当年做的事情太过火,不应该那么对待司祁。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高中辍学,未来前程将会如何可想而知。他们长大后回头再去看,总觉得自己耽误了司祁,害司祁吃了苦。

    只是这句话还没说出,有人无意间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司祁当年保护的那人是谁”,迅速引起了郑亥的警惕。

    他想着“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我和司祁的关系”,于是出声说道:“不管保护的人是谁,在学校里搞早恋,而且还是搞同性恋,都很恶心好吧!”

    他转了转手腕上镶嵌着钻石的手表,一脸不屑的说:“他在学校里都忍不住了,私下里指不定做了些更离谱的事情,这样的人早退学早好。”

    现场的氛围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郑亥隐瞒了一辈子同性恋的身份,又恶意骗婚。以己度人,他坚决不可能曝光自己性取向,内心坚定觉得同性恋是什么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事情。甚至通过贬低同性恋的方式来隐藏自己,给自己立安全牌,让大家不会怀疑他其实是同性恋。

    或许是他说话的语气太不客气,又或许是大家能够理解异性恋无法接受同性恋的这个现象,大家沉默着,谁都没有接话。

    唯有楚沨开口了。

    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候,一向都看起来好说话的楚沨,突然用质问的语气对郑亥说:“你看见了?”

    郑亥一愣。

    “没有证据妄加揣测,你有什么理由这么说他。”楚沨眼神很严厉。

    或许是习惯了长期发号施令,楚沨身上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气场,让人很难升起顶撞的意识。

    郑亥本就做贼心虚,他心里清楚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让他在看到楚沨眼神的时候,莫名有种楚沨其实知道真相,已经把他看穿了的感觉。

    他一下子语塞,连假笑着打圆场的底气都没有。

    张飞扬向来是力挺楚沨的,这时候就在一旁阴阳怪气:“有的人啊,得了志就是不一样哈?看人都自带三六九等,穿着一身名牌西装,就觉得自己一定比别人高贵。”

    旁边同学看看出身豪富家庭,从来不缺吃喝,却穿着休闲短袖,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张飞扬。

    再看看高中时生活拮据,如今出人头地,出场就一副“爷很高贵”的样子,浑身高定西装名牌手表的郑亥。

    大家都知道张飞扬想要表达的意思,忍不住低笑出声。

    郑亥当时的脸色自然是无比难看,可习惯了捧高踩低的他不敢顶嘴,只能强颜欢笑,装自己没听懂。

    大家默契的避开这个插曲,时隔多年长大后的他们,面对同一件事,终于有了更加成熟的想法。

    没有郑亥一开口就将舆论钉死,大家开口畅所欲言,话里话外,都在可惜司祁没来。否则他们真的很想为当年的事情,和司祁道歉,了却心中的一个遗憾。

    郑亥想起当年司祁退学后,班级里确实是这样的风气,见状干脆闭嘴,什么话也不说。

    毕竟他不想得罪楚沨,而司祁因为他自杀而死的事情,也才刚刚过去不到两年。

    要是让人知道司祁这些年一直都和他生活在一起,而他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司祁为他提供的,大家肯定会知道当年和司祁传出绯闻的人其实是他。

    那别人到时候会怎么看他?

    说他没良心?说他小白脸?说他忘恩负义?

    郑亥觉得自己没理由被人这么说,所以干脆闭嘴,等大家聊完这个话题再讲话。

    回忆停止到这里,郑亥此时回想起这段记忆,看到楚沨、张飞扬与司祁讲话的画面,再想起当年楚沨为什么要那么当众给他难堪,有种真相大白的感觉。

    原来当年司祁和楚沨他们关系不错,所以楚沨才会愿意时隔多年,依旧帮司祁讲话。

    既然有了“攻略”,郑亥觉得自己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和楚沨他们接触了。

    这两人高中时期就是学校里的耀眼人物,十年后依旧是众人追捧的对象。昨天重生回来,郑亥在计划表上重点写到过楚沨、张飞扬的名字,打定主意一定要和这两个人打好关系,此时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两个人脉。

    既然他们连司祁那种阴沉无趣的家伙都愿意接触,肯定不会拒绝他。

    司祁也就是运气好,占了座位上的优势,才能有机会让楚沨同他讲话。

    或许他可以借口向中考状元交流学问,让老师把打扰好学生学习的司祁调走,换他和楚沨做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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