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儿看了一圈,指了指下首坐着的一位姑娘。

    那姑娘头压得极低,生了一对招风耳,公主对她有点印象。

    曹家的三姑娘,李昭儿与她是学宫同窗,这位三小姐胆子小,平素见到人多点就不敢说话。

    公主想着,这是个软柿子,总不会拒绝。

    “曹三小姐,你抬头来。”

    李昭儿这一出声,底下的贵女们都倒抽一口凉气,突然被点名的曹家三小姐更是抖得跟筛子一样。

    她扶着桌边站起来,勉力稳住身形,深深万福,却迟迟不敢抬头与公主对视。

    僵了半晌,听到公主身边的女侍清咳一声,她才缓缓抬起头,露出惊恐万分的一张小脸。

    李昭儿心道,自己就这么可怕吗?能将她吓成这样。

    公主撇撇嘴,瓷白的脸蛋鼓起一个小包,杏眼圆睁强撑着气势,可藏在袖子里的手指麻花似地绞着,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从明日起,你来流云殿陪本公主念书,如何?”

    曹三小姐听了这话,如雷霆灌顶,扑通就跪了下去。

    “殿下,我…我…”

    这架势是不愿意了?

    李昭儿眉梢一蹙,曹三小姐更不敢看她,话在嘴里绕了半天也说不利索,索性一把撩起袖子,露出一节白皙的胳膊。

    大庭广众,裸露肌肤,伺候的内侍都扭过头去,不敢瞎看。

    “你!”

    曹三小姐的胳膊上密密麻麻都是小红点,看着瘆人,众位小姐生怕这是什么传染病,席间叮铃咣啷桌椅错动,都挪开远远的。

    曹三小姐慌忙解释道:“臣女…臣女患了湿疹,虽不会传染,但病情迁延不愈,不能…不能入宫伺候。”

    说完,又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蝉衣瞧那曹三小姐眼睛红肿,胳膊上的红点也不像湿疹,倒像是刚发起来的。

    蝉衣想了想,小声与李昭儿耳语。

    “殿下,曹三小姐不能食杏仁,吃了身上便会立刻起疹子,她的吃食事前都将杏仁特别替换成了核桃。”

    李昭儿的目光往曹三小姐的桌案上扫去,桌子上的玉色小碟子里还剩下小半块杏仁酥。

    她不要命了!

    在她们都还小些的时候,一同在学宫用过一次点心,有个粗心的女侍上错糕点,让曹三小姐误食了杏仁,当场差点死过去。

    这次她居然自己主动吃杏仁,就为了不入宫做伴读。

    曹三小姐看起来刚吃下杏仁不久,还没完全发作,可要是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公主一拍桌子,急道:“你病得这么厉害,还在这儿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太医院让医官给你瞧瞧,宫里的医术比你府上的府医高出不少。”

    蝉衣匆匆吩咐几个人将曹三小姐搀了出去。

    公主还是生气,临了又补了句:“要是明儿治好了,你就还要来!”

    曹三小姐脚步虚浮,又是架走的,在座的多半不知情,都认为她是被发怒的景阳公主以送医的名义拉出去要惩罚一通,这是被吓坏了才呼吸急促,紧紧捏着胸口。

    人送走了,连这个闷葫芦三小姐都敢回绝她,还这么伶牙俐齿,李昭儿的头开始疼了。

    她又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们都不愿意,她还不想要了呢。

    什么鬼伴读,本公主不要了!

    李若锦看穿了李昭儿的心思,哪肯放过她,纤手拿茶润了润嗓子,笑呵呵地开始发挥。

    “姐姐,我看苏宛平挺适合,她是京中才女,连兰侍御都夸过她的文章,曹三小姐不行,你要不要再问问她?”

    李昭儿这边还没说什么,底下的苏家小姐立刻站了起来。

    苏宛平比曹三小姐镇静自若多了。

    “臣女之前定了门亲事,奈何孝未满期不能完婚,上个月起灵除孝,月末正好捡了个上吉的日子成亲,恕不能…不能进宫。”

    苏宛平这么在意名声,孝期刚满就定婚期,这不就是明显要躲“祸”,而这“祸”又是什么,在坐者都心知肚明。

    苏宛平说话间底下窸窸窣窣一阵动静,还隐隐有笑声传来。

    有了这两个人打头阵,接下来再问下去得到的答案也八九不离十都是些借口。

    李昭儿想撂下几句客套话便离开,可眼下再走,日后传出去又是一桩笑柄。

    李若锦不依不饶:“大姑娘不行,那你家妹妹呢?她还未议亲。”

    她环顾了一周,装作刚发现,惊讶道:“对了,你家妹妹怎么没来赴宴?”

    “先前来了,只是小妹身体不适,禀过太后娘娘便先退回府了。”

    李若锦不放过李昭儿脸上的丝毫变化,见她面色僵硬,换了几个坐姿,手里捏着披帛绞了半天。

    李昭儿这坐立难安的模样很是取悦了她。

    李若锦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掩去荡起的笑意,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她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指着刚才曹三小姐身旁的一个位置,声音也不觉有些高昂。

    “那纯德乡君如何,能否入宫伺候?”

    话未落尽,众人的视线也不约而同地从躲闪转而齐齐朝蔡芷柔投去。

    蔡芷柔低眉顺眼地走上前,一袭淡青色,身姿娉婷。

    李昭儿毫不遮掩地用震惊的目光看向李若锦,灵动的大眼睛瞪得滚圆,瞳仁乌黑,像颗水汪汪的黑葡萄。

    谁不知道她和卫闯还有蔡芷柔三个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李若锦还问蔡芷柔愿不愿意给做她的伴读,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二妹妹,你要是嘴上实在无聊就多吃点东西,皇祖母说了选伴读全看我的喜好,你怎么还点起人来了?”

    李若锦一脸无辜:“我点的姐姐是不喜欢吗?那是妹妹多嘴了,若锦只是看纯德乡君自幼在宫里来往,本想着她还未有婚配,身上又不带孝麻,是挺合适的人选呢,要是若锦考虑不周,惹姐姐不高兴了,还望姐姐谅解。”

    怎么还顺杆子爬了?

    公主抿着嘴,又被噎得说不出话。

    李若锦专抓她话里的漏洞,明里暗里说她不喜欢蔡芷柔,又引着别人往她与阿闯的纠葛那处去想。

    这都是常有的事,她这个二妹妹的脑子总是转得飞快,她一不留神就会着了她的道。

    而公主一不留神的次数又总是很多…

    蔡芷柔还在底下站着不发一言。

    李昭儿看着这幅情景,心想:今番这出,尴尬的不止我一个,蔡芷柔不是二妹妹的好友吗?她要捉弄我怎么连这个多年的好友都不顾了?

    朋友若是都这样,那她没朋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公主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对蔡芷柔道:“你也别站着了,坐回去吧。”

    蔡芷柔欠了欠身,转身便要往自己的座位走去,李昭儿的视线正好顺着她走动的方向看到她桌子上仅剩的那块杏仁酥。

    “等等。”

    公主语气略有疑惑,带着些许的不确定。

    蔡芷柔愣了愣,停住脚步。

    公主又细看了看,那位置偏僻,空了两个座位,一个是蔡芷柔的,一个正是刚刚离开的曹三小姐的位置。

    曹三小姐坐的地方靠近墙边,周围除了蔡芷柔就没别人相邻,她前面那位碟子上的杏仁酥又一块没动。

    “曹三小姐刚刚吃的是你的杏仁酥?”

    李昭儿心中有疑惑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了,她没打算责怪蔡芷柔,毕竟曹三小姐自己要吃谁也拦不住。

    蔡芷柔目光闪烁,垂眸不语,脑中思量怎么回答最好。

    曹三小姐生怕被公主选中,又想不出合宜的说辞,加之她知道曹三小姐对杏仁不服,便劝她假病。

    曹三小姐为人胆小,她劝了好一阵,将杏仁酥塞在她手里,她才终于肯吃下去。

    蔡芷柔并不否认,即便是卫闯对景阳公主冷情,她还是对这位公主怀有敌意。

    或许是公主对卫闯热烈而外放的欢喜让她未能如愿嫁入卫家,令她不快。

    抑或是她早已察觉到了某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迹象,从而隐隐有了危机感。

    总之,李若锦的做法她并不讨厌,很多时候她甚至愿意顺势而为。

    就如这些年,李若锦一有机会便添油加醋地与别人提及景阳公主的恶行,她在旁边也会不着痕迹地附和,多添一把火。

    公主猛然一问,她竟有些呆愣住了,此时耳边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她察觉到有人来了。

    蔡芷柔的余光悄悄往声音的来源寻去,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片刻,她就想出了最佳的应对策略。

    蔡芷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行清泪竟从眼角缓缓滑落,顾盼之间惹人怜惜。

    “是臣女没看住自己的东西,让曹三小姐吃了那半块杏仁酥,还请殿下饶恕臣女愚痴,若殿下不嫌弃,臣女愿入宫伴侍殿下读书。”

    李昭儿被她这急转弯的架势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了缩,窝在椅背里。

    “你…”

    “小昭儿,你又把人惹哭了。”

    二哥哥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儿?

    李昭儿扭头寻找,左看看右看看,倒是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李玄澈,却半点没看到李玄弋的踪影。

    公主晃神之际,右肩被什么物件轻轻拍了一下。

    公主往右去寻,左肩又被敲了一敲,公主往左去寻,什么都没看到,反是右肩又被敲了一下。

    这么来来回回闹了好几次,在妹妹生气的边缘,李玄澈看不下去了,一把扯过二哥,总算让他在妹妹面前现了身。

    见了哥哥们,公主的委屈劲儿翻涌上来。

    李昭儿将手里的披帛甩在李玄弋的身上,隐隐带着哭腔,眼泪倒是绷着没掉。

    “捉弄别人很好玩是不是?”

    李玄弋听妹妹语气不对,走过来时恰好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蔡芷柔的请罪,本来没当回事。

    可目下看来,坐在下首的二妹妹李若锦又是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他心里也猜出了大半,小昭儿准是又受人欺负了。

    李玄弋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正了神色,眉宇间尽现冷意。

    他与三弟李玄澈相视一顾,落座在内侍刚搬过来的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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