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像龙府这样的府邸,往来宴客都极尽侈靡,前后一起不免操劳一月有余。大姑娘聪颖灵慧,虽然年岁不大也还未出阁,但是从小耳听目见的,也学了单夫人几分主事的才能。自从三姑娘诞世来,她就开始张罗将聚芳院打扫出来摆宴。这处原是藏书用的,后来少爷小姐们就都去了梧桐院读书写字,聚芳院在龙府北面,又三面环水往来进出都不大方便,所以就渐渐空了出来。若不是前几年时兴听戏,单夫人在聚芳院侧边的轩台上搭了一个戏台子,院中的桌椅早落了几层灰了。乍时间要把这空着院子收拾出来,光是原摆在阁楼中的书籍经文就拉了十数车才搬干净。

    大少爷彧沐读惯了书的,最不喜欢这些穷奢极欲的场合,所以这些内里的事他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他的性子还孤傲,目下无尘,连会见外宾的事也是三推四阻,若不是单老爷逼迫,他是断不愿会宾访友的。

    而大姑娘玊洸和彧沐不同,她的性子虽然也自傲腼腆,但是却深知人情道理,对待府中人从来都是赏罚分明,对待府中内事也是事无巨细。就拿宴席上的一道‘羊乳金丝鱼丸’来说,这道菜需要将用挑了刺的河鱼脊肉揉进面团里,分成龙眼大的丸子,再把从鲜蟹里剔出来蟹黄包进丸子里,放在笼屉上蒸熟,最后浇上羊乳蜂蜜才能上桌。单单这一道菜,玊洸便要查问两次,还要过问用了多少食材,余下多少,都一一写明入账。一场宴席要摆三天六宴,每桌上各色菜品点心汤水,林林总总算在一起统共一百单八种。若单是这饮食之事也容易,只是这府中上下千余人,都一应指着她的主意。小到衣服上掉下的扣子,大到修盖院落的砖木,都要过一遍她的眼睛耳朵,要换做是旁人,没有大姑娘的缜密和耐心早嫌累撒手了。

    接近卯时的时候,单老爷和彧沐从南边过来了。单老爷的沉着脸,一脸不快的样子,彧沐和几个下人跟在身后。到了聚芳院后,彧沐就径直就去了聚芳院的二楼。单老爷往一楼的客席间简单的招呼了几句也去了二楼。

    二楼的席间只坐了寥寥数人,其中一位少女粉面含笑,文弱纤瘦,眼睛明亮清澈,身着鹅黄色的彩丝鸳鸯小袄,头饰翠玉镶金孔雀簪,便是玊洸大姑娘了。另一位姑娘坐在单卿的右边,眉眼还有些稚嫩,身着烫金竹叶图样的衫裙,这位便是珗洸二姑娘了。还有一个婴孩由乳母抱在怀中,就是琉洸三姑娘了。

    宴席还没开始前,单卿就把身后的少年叫到身前吩咐道:“类凇,你去前府送些新鲜的饭菜给你们太太,再让人炖一碗雪梨送去。”玊洸端了一杯酒给单老爷说道:“老爷且放宽心吧,好容易今天把事情都推了,说是放松一天,只管消遣就是了。太太那里我都打点清楚了。”边说玊洸夹了一片羊肉片到单老爷碗中,“晨起太太就说没有胃口想吃些清淡的,只进了一碗冰糖白参燕窝粥,我不放心,才又让人送了些鸡丝卷和山楂糕去。顺道把三妹妹新衣裳的花样也拿过去了,太太说且放在她那里,让她好好瞧瞧,过些日子再定也不迟,我就嘱咐费大娘把这事先搁下了。”单卿摆摆手说道:“这些事情你们决定就是了,不用来告诉我。”

    这时候楼道口上来一个老嬷嬷,快步走到单老爷身边说道:“老爷,侧边的戏班子已经都来了,请先点出戏吧。”单卿摆摆手说道:“让姑娘们点吧,我只看一出《明公断》就好。”玊洸也不推辞,将戏本子拿在手中看了看,指着其中的《珍珠烈火旗》问道:“这出戏讲的什么?”那老嬷嬷走上前来看了看说道:“这说的是双阳公主带兵救驸马之事。”珗洸说道:“大姐姐,就点这出吧。自古以来女将难得,除良玉,妇好外鲜有耳闻。也不知世上多少男子上了沙场后都要腿颤三分,我倒想瞧瞧这出戏的名堂。”玊洸接着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好奇不知是怎样的驸马才值得这位公主如此相救,老妈妈,就这出吧。”那老嬷嬷拿了戏本子,又到彧沐身侧问道:“大少爷,你也点两出自己喜欢的吧。”彧沐摆摆手拒绝了。

    旁边的戏刚扮上,天上就有细雪飘了下来,玊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早起雪才停了,突然就又下起雪了。晚上还要游湖去,只盼别耽误了才好。”此时戏台上正演着双阳公主持刀跨马出城那段,彧沐见了此景忽然张口说道:“这雪花映着弯刀,倒叫我想起唐诗《塞下曲》中的一句,‘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细品起来,这‘满’字写的真是妙,把这画面写活了似的,恰应了这戏台上的情景。”

    单卿听了这话面色已经气的铁青了,顾及今日来往的宾客多,也不好发作就压着性子问道:“你既明白这首诗的意思,怎么不晓得多放些心思在武功上。我问你,你跟着间将军练的腰刀练的怎么样了。”彧沐回道:“前些日子已经在学马战了。”单卿一听把手中茶杯重重地掷在桌上,生气道:“你当我不知道是吧,间将军前儿已经来和我说了。说你十日里有六七日见不到人影,孽障东西,整日里游手好闲,要不就是躲在屋子里看书,哪天等我空闲了非打断你的腿。去去去,别在我跟前晃悠,看见你就来气。”

    彧沐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中受挫朝单老爷略掬了一个揖就要下楼去了。单老爷开口拦住他问道:“慢着,你到哪儿去啊?”彧沐回道:“回老爷话,回我屋里去。”单老爷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抽出束腰的带子就往彧沐身上招呼,“畜生,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玊洸见了赶紧起身拉住二人,说道:“老爷,楼下还坐着客人呢,快坐下消消气吧。”另一边被奶娘抱着的琉洸已经吓得大哭起来,珗洸忙凑过去边哄边说道:“老爷,看在三妹妹的份上,今天就算了吧。”

    玊洸把单老爷拦住拉到了座位上,又转头朝彧少爷说道:“彧哥哥,楼下客人也没人招呼,你快去看看吧。”彧沐瞧了玊洸和珗洸二人一眼,弯腰微微示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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