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梓终究还是带着已经改造成功的玩偶们上了车,开往了未知的旅途。

    一箱接一箱的纸箱被工人搬了下来,运往他们各自的归属地,再是“刺啦”一声,被挤满的箱子就爆了开来,里面被挤的变形玩偶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它们样貌各异,各有特色。

    它们的嘴里念着怨怼或是对未来的迷茫,却没有人能听到它们的言语,只能被玩偶店老板一个接一个摆放在梦幻的橱窗上,供人们欣赏,挑选。

    门口的风铃响了起来,是有客人进来了。

    梦幻又童话的画风是这家玩偶店的特色,光看着这些可爱的摆饰就让人心情愉悦,而对于玩偶来说,这个地方就像一个深渊巨口,将它们往未知的领域吸引。

    在营业的第一天,艾比特就被买下来了。

    玩偶们的目光或惊恐或好奇地打量着他和他身后的‘主人’,都想知道被挑走之后的命运。

    带走艾比特的是一个小女孩,她头上带着小恶魔犄角,看上去可爱极了,她说:“老板,我买下它啦。”

    说完便抱着艾比特爱不释手地揉了揉,道:“作为你的主人,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

    玩偶店老板则笑呵呵地送小女孩出玩偶店门口。

    等晚上打烊了,老板就会把这些没有卖出去的玩偶跟扔破烂似的收起来,扔进仓库里,换一批新的玩偶上去,只有不断的更新迭代,才可以吸引经常来逛玩偶店的顾客。

    那些不怎么吸引人目光的玩偶,则需要在仓库中待上许久,等到仓库库存不够了,才有可能被老板拿出来再见天日。

    被留下的玩偶总是更多的。

    在第二天,它们就在门缝里看到了带着艾比特的女孩,她应该是很喜欢这里,经常来玩偶店逛,艾比特也被她保护的很好,至少不用被关在黑暗的仓库中积灰。

    里面的玩偶们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我好羡慕他呀,要是我也能出去就好了。”

    “要出去的前提是有一个主人,我们又没有。”

    “只要有了主人,我们也可以逃出去,我可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那我们一起加油,争取早日被人类买下!”

    三言两语,脑袋都是棉絮的玩偶就这样草草决定了自己的目标,并在之后努力为此践行着。

    艾比特确实被女孩照顾的很好,女孩睡觉,会抱着他一起睡,还会给他盖被子,当成是自己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吃饭也喜欢把他抱在怀里,拿着调羹装模作样喂给他吃--虽然他无法吃人类的食物,但这也让他十分满足,有种自己正在被眼前的小女孩宠爱的感觉,好像对方满心满眼只有自己。

    在人类身边的时候,玩偶都只能做细微的小动作,或者张嘴说说话,人类通常是无法意识到玩偶是有自己的意识的,所以第二天,一个诡异的情形就呈现了出来。

    女孩的爸爸妈妈常常不在家,她放假,就喜欢在家里和艾比特对话。

    “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呀?”

    艾比特诚恳道:“我不知道我多大了,我也没有名字。”

    女孩听不到她的回答,自顾自道:“好吧,那我为你取名字!”说着就翻开了新华字典,瞎指了几个字。

    艾比特认真看了一下,她指的三个字分别是艾,比,特。

    那好,这就是他的名字了。

    女孩问他:“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吗?”

    艾比特说:“知道啦,我叫艾比特。”

    女孩听不到,自顾自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又自己玩了起来:“知道就好,接下来我要给你洗澡!”

    艾比特懵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是洗澡,“我不想洗澡,洗澡是什么?”

    女孩不管那么多,开开心心就抱着玩偶扔进鱼缸里,挤了许多沐浴乳,把艾比特揉的不成样,就连脸都皱了起来。

    应该是中途用的力气太大了,艾比特感觉被缝制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地方裂开了。

    等女孩口中所谓的‘洗澡’终于完事之后,艾比特感觉自己像被抽干了力气,身体沉甸甸的,很不舒服,直到过了两天才慢慢好了起来。

    艾比特主人--也就是女孩,她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带着自己上街上走了一遭,路上遇上了一个卖小饰品的店铺,女孩一看眼睛就亮了,应该是很喜欢的,拿着各种可爱的夹子往头上戴,给她自己挑完了,还不忘给艾比特挑。

    老板娘见了,笑着给女孩推荐了几个带别针的小帽子和面具,“如果想给玩偶戴的话,用这个就不用担心小饰品会经常掉下来了。”

    女孩认真点头,觉得老板娘说的有理,马上就要拿几个往艾比特头上扎。

    艾比特连忙说:“不可以的,主……主人,这个戴在头上,很疼的。”

    他虽然是玩偶,但是感觉到的疼痛却一点也不会少,女孩上次给他撕开一个口子,就跟正常人被刀子化开个大口子一样,也是很疼的,要是要每天留着一根针在身体里,也是十分折磨人的。

    “我不喜欢!我不想要,主人……”

    艾比特知道主人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的,有些认命地闭上了眼,给自己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没关系的,主人没有把你丢弃,就是喜欢你的,她这样做,也只是因为不知道这会对自己造成伤害而已,也许主人只是想试试,不会真的把东西一直插在他身体里,艾比特,那是你的主人,你要爱她……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艾比特睁眼,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之前在工厂里遇到的青年,他长相很嫩,有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气息,头发乌黑,和那双红色的眼睛衬得肤色更白,女孩看到他,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一下,“大哥哥的眼睛,是红色的?”

    谢一梓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看着女孩道:“你是要把这个帽子给他戴吗?”

    女孩的眼神慢慢变得呆滞,她目视前方,没有感情地开口:“是的,这个帽子好看,所以,给他戴。”

    谢一梓说:“可是哥哥和他都不喜欢这个帽子,你能不能换成没有别针的其他帽子呢?”

    女孩忽然挣扎了一下:“可是,帽子会,会掉下来……”

    谢一梓静静看着她,不到三秒,女孩就平淡道:“好的,大哥哥。”

    老板娘诶了一声:“你这人,不买东西,在这对我客人说什么呢你……”

    老板娘的声音戛然而止,谢一梓盯着他,无害地笑笑:“以后有别针的饰品,别卖了,好不好?”

    老板娘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就是一个好字。

    谢一梓慢慢点头:“那就这么办吧,省的有玩……有人因此受伤。”

    说着,视线微妙地往艾比特那偏移了一下,艾比特连忙道:“请问,请问你是!”

    谢一梓却没有回话,转身就走。

    等其他人回过神,女孩买了一个没有别针的帽子给艾比特,回到家还觉得奇怪,说:“我为什么不买带别针的帽子呀,这样不就不会掉了吗?好奇怪呀。”

    艾比特想:对啊,为什么不买一个带别针的帽子呢,那样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戴在头上随时容易掉下来的帽子呢?

    好想问问那个人,他看得到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和自己搭话,也不知道下一次遇到他是什么时候了。

    艾比特以为要很久才可以见到那个青年,没想到才过一天,就遇到了他。

    那时候是一个下雨天,女孩和同学一起去逛商城,他们只带了一把伞,却要撑三个人,实在不够,艾比特又有半个小女孩那么大,带着它属实不方便,女孩的同伴们都劝女孩把艾比特留在商城门口,等会儿再回来拿。

    女孩犹豫了很久,“可是,可是我怕被人拿走了。”

    女孩的同伴们说:“不会的,这有监控,他们不会乱动东西的,你这个玩偶确实大了,你带着它,就算让它淋雨不占位置,那你也没有手来提裙子和鞋子了,身上弄脏弄湿了,回家要挨骂的!”

    女孩被他们说的有点害怕父母的指责,连忙把艾比特放进了一个可以挡雨,又有监控的帘子下,并说:“那艾比特你等着我哦,等我回来把你接回家,这样你就不用淋雨啦~”

    说完就踩着水坑跑了出去。

    艾比特望着自家小主人的身影叹了口气。

    但愿,她那丢三落四的性格,不会把自己落下。

    女孩回到家,便撒开脚丫子跑向妈妈。

    妈妈温柔道:“哎呀,小宝贝回家啦,没有淋湿弄脏吧。”

    女孩乖巧点头:“没有哦,有一个同学有伞,我们挤一挤就回来啦!”

    妈妈说:“那还真是多亏了你那个同学,来,妈妈煮了雪梨汤,过来喝了暖胃清火。”

    女孩开心地蹦哒了一下,跑到了厨房。

    从白昼到黄昏,艾比特坐在商城门口的角落,看着快要落下的山头,估摸着主人应该是把自己给忘了。

    那要怎么办呢,在这到处都是人类活动的地方,它根本无法自行移动到女孩家里去,只能等女孩自己过来找自己,今天没找到,自己顶多在外面吹一天冷风,但是明天也没找到,后天也没找到呢……

    这才是找到主人第四天,怎么就这么煎熬了,还是戴在玩偶商店的仓库里好,至少在那不要日晒雨淋的,艾比特迷迷糊糊地想着。

    忽然,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艾比特惊讶地抬头,谢一梓正调整姿势,把一个差不多07米高的它用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则撑开了伞。

    这伞应该是刚买的,标签还在那,谢一梓身上已经有一半都湿了,应该是淋雨来的,专门买了把伞。

    艾比特有些期待地想,来的时候淋着雨,是为了给他撑伞才买的伞吗?

    应该不会吧,只是忽然又下雨才买的伞。

    艾比特虽然知道后者可能性更大,但直觉告诉他,面前的青年是因为前者的理由才买伞的,心里不禁有些暖意流过,然后大胆开口:“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谢一梓因为抱着个玩偶,所以引来了旁人的注视,他似乎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微微皱眉,但很快就恢复平淡的模样,说:“因为帮助你,对我有一些非同寻常的价值。”

    他果然可以听到自己说的话!艾比特心中一喜,随后奇怪道:“价值?是指金钱那种价值吗?”

    谢一梓看了他一眼,说:“不是,这世界上很多东西的价值,都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也不是金钱可以得到的价值。”

    “……到了,你早点回去吧。”

    这才走几分钟的路,谢一梓就把它送到了小女孩家门口,但就是这么几分钟的路,主人也不记得来接自己……艾比特心里猛地涌出一阵剧烈的失落,但这种失落又和刚才的暖心交织在一起,让他下意识想看向谢一梓,可是他人已经不见了。

    随后,面前的门打开,女孩开心地叫了一声:“原来你在这!居然自己回家了,你真厉害!”

    女孩妈妈探出个头:“在门口叫什么呢?”

    女孩说:“妈妈!玩偶自己回家了诶!”

    妈妈一点也没信,笑着说:“哪有这样的事儿……好好好,你说是就是,那还不抱着你的宝贝娃娃回房间去?”

    女孩嗯了一声,就开心地跑回房间里,妈妈余光撇到艾比特破损的一块布,刚想叫住自家女儿,叫她别玩了,玩偶坏了,但看到她那么高兴,妈妈摇了摇头,想着明天再跟她说。

    --

    “宝贝,宝贝?起床啦,要吃早饭啦。”女孩的妈妈说。

    女孩揉了揉眼睛,开心地抱起玩偶要往餐桌上跑。

    妈妈看了,道:“别老抱怀里,抱久了会脏的,你看,他身上都已经有点黑了。”

    女孩咬唇,摇头道:“才没有呢!昨天我刚给他洗完澡。”

    妈妈笑着点了下女孩的脑袋,指着艾比特背后拆掉的线,道:“你看,你的玩偶都烂掉了。”

    女孩闻言一看,“呀!”

    果然烂了个口子。

    “妈妈,你快救救他,等下他会死掉的。”女孩没有想那么多,她觉得玩偶破了个口子,就和人类破了口子一样,需要救助,不然就会死掉。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道:“咱们的乖宝贝真善良,放心,玩偶没有生命,它不会死掉的。”

    女孩好奇地眨了眨眼:“怎么样都不会死掉吗?”

    妈妈点头:“对,这个玩偶已经坏掉了,妈妈带你去买新的,我们不要它了好不好?”

    女孩摇头,抱着艾比特不愿意撒手。

    妈妈抱胸,笑道:“那你要妈妈还是要手里的玩偶?”

    女孩急了,一张脸都红了,道:“那我要妈妈!”

    “那等下就把玩偶扔掉吧,听话。”

    女孩听话地点点头,一下就把艾比特扔在了床头,跑去了餐桌上。

    艾比特被女孩这么一砸,感觉两眼昏黑,浑身使不上力气,就连身后破损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好像是有些棉絮已经跑了出去。

    艾比特看不到背后是什么样的,只能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好奇怪,明明主人上一秒还很喜欢我,下一秒怎么就不要我了呢?

    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都是主人控制的他,主人还有哪里不满意呢?

    这时候,窗外响起了一丝动静,艾比特扭头,看到了在厂里想把他救下来的男生。

    那个男生穿着黑色风衣,里面的底衣也是黑的,墨色的发细细碎碎落在眉眼间,红色的眸定定地看着他,好像想从他身上挖掘出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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