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课上,叶然把资料码得巨高,刷自己的高考真题。

    姜贞正讲解的这套试卷她没有出错,因此并不想听。

    突然被拎起来回答问题。叶然不知道是哪道题,但她见右上方有人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比划着答案,于是从容应答。

    “选c。”

    “是吗?”

    “是。”

    “把c选项翻译一遍。”姜贞表情严肃。

    叶然放弃挣扎:“我去操场。”

    姜贞当即跺了两下脚,“咔——”,鞋跟断裂。

    教室里鸦雀无声。

    叶然低头看了一眼黑色高跟靴,抬起头,某人眉心处的黑痣跃入眼眶。女娲甩出的泥点子,太多雷同。她叹了一口气。

    “你还无奈上了,去老老实实跑十圈。”

    没了鞋跟,姜贞锐气骤减。

    跑圈是不可能跑圈的。叶然的原则,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昨晚整夜下雪,大地一片银白。

    大课间各班将会组织扫雪,叶然前往操场,独享一份纯净。她找了根树枝,用手帕纸包住顶端位置,捏着在地上乱画。先来一个椭圆,随手填上五官,额头再加三道川字纹。

    正画得起劲,有人挡住了阳光。

    小白鞋映入眼帘,她嘴角上扬,头也不抬继续忙碌。

    “起开。”

    那人笑意盈盈:“老班要是看到了,会气死。”

    “不会,他心宽体胖。”

    几秒后,叶然怅然若失:“是我连累了你啊。”

    “没,是师太眼睛太毒。而且,乐意因你连坐。”

    停下“画笔”,叶然看向那人。

    “怎么不画了?还得再填三根头发。”

    地面上的脑袋,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还有两只招风耳。

    白浔接过树枝,把圆脸改成方脸:“这就更像了。”抬起头,在一双晶亮的眼眸中,她看到了自己。视线稍移,落在眼尾处的泪痣上。突然间,她想斗胆去碰一下那颗痣。

    “看我做什么?”

    “啊?”白浔回过神,“不是你先看我——”

    话没说完,咳嗽声猛地响起。

    “你俩真给我长脸。”十多米外,辛琥大步向前,一步一个脚印,“上课时间,我班里的学生无所事事,我好骄傲。”

    叶然:“”阴阳怪气。

    白浔:“”吓我一跳。

    辛琥走近,瞪着叶然:“我一查课表,就料到八成是你。”又看向白浔,“你怎么也出来了?”

    见两个学生相视一笑,辛琥白眼上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近朱者赤,近早晚被你们气得头秃。”

    叶然:“”已经秃了。

    白浔:“”热心赠送三根。

    人声隐没,空中只有风声“呼呼”。雪花被劲风掀起,扑在人脸上,一片沁凉。

    沉默了四五秒,辛琥蹦出一句话,两个学生顿时目瞪口呆。

    私聊群里曾就辛琥的作风问题产生过一场争论。缘起于三张照片。照片引发的联想不少,但很快就被其他消息覆盖。

    世上的事,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叶然毫不犹豫将信息删除。

    那场争论并未引起风波,更没继续酝酿。文一班成员嘴上怼天怼地怼辛琥,心里不约而同把辛琥的位置推得极高。

    “抛开长相,格格巫乃胜蓝第一靓师。”钟塬如是说。

    大家:“”抛开嘴巴,猹猹乃胜蓝第一萌猹。

    但众人一致赞成——辛琥的“靓”,靓在个人魅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靓师”眯着豆大的眼睛,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学生的表情:“瞧这没见识的样子,少见多怪。”

    白浔眉头微皱:“所以,您跟师姜老师,同父异母?”

    “是。”辛琥得意,“终于反应过来了,哈哈哈——”

    白浔若有所思。叶然呆如木鸡。

    辛琥笑容满面:“以前一直没联系,后来都在本校工作,就亲近了。”

    他说这话时,叶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小男孩。原来,幸福的家庭大多相似,不幸的家庭,也是如此。

    辛琥伸出手,绕过叶然,拍了拍白浔的肩膀:“都老大不小了,别在课上耍小孩子脾气。今天周三,正是——”

    跟随辛琥的节奏,白浔心里默念:“正是自强不息的好日子。”

    师生二人配合默契,一个朗声,一个默剧。念白结束,视线飘了几秒,辛琥眯眼瞧向地面上的“杰作”。

    “这——这谁画的?”

    下课铃声尖锐刺耳。

    叶然回过神:“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她随手一拉,拽住一只冰凉的手,一溜烟跑开。

    楼道里异常热闹。大课间,许多扫雪队蓄势待发。六楼学生少,任俊青要求他们合作清理花坛周边区域。

    出发前,孙奕高声强调:“咱班女生一向文雅端庄,今天也一样。”

    回答他的是一阵唏嘘和哄笑。

    “正义你有毛病,胡说八道。”

    “再瞎哔哔信不信抽你?”

    孙奕叹气,并暗自祈祷这帮姐妹不会和理一班的柔弱书生们发生冲突。

    “咱要在二十分钟内完成任务,大家切记,不打雪仗不堆雪人。”

    话音刚落,见板擦冲自己飞来,孙奕急忙躲开。

    “你再废话下去,雪都自觉化了。”

    二十多个人下了楼。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力求造出百万雄师的气势。

    花坛边,已经有人等着。冷风掀起刘海,叶然视线从腊梅移到孔子像,再游向天空无处安放。

    问题出在一分钟前。

    当她们跑出操场,逐渐靠近花坛时,张渤从腊梅树旁经过,随口就来:“多大的人了,走路怎么还手牵手?”

    叶然心中一惊,才发现自己竟忘了松开。

    眼角余光掠过,某人仍双眸含笑望向自己。绞尽脑汁,她挤出一句:“你手怎么这么凉?”

    “凉吗?还好吧。”

    白浔说着,手指搭上叶然手腕,轻轻握了握:“和你相比,好像是有一点。”

    叶然“嗯”了一声,避开对方的目光,看向慎思楼。

    “叶神?”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叶然回过头:“怎么了?”

    “天好冷啊。把你耳朵都冻红了。”

    空气静默,梅香中夹着一缕淡淡的茉莉香。叶然莫名想发火。

    突然,一个巴掌大的雪球从不远处飞来。

    杜仲跑上前:“幺妹儿,怎么不躲开?”被击中肩膀的白浔叹了一口气。

    杜仲视线滑过叶然,再冲着白浔撇嘴一笑:“哇~今年的荷花格外香。”

    白浔:“”闭嘴,快起开。

    “幺妹儿,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没打你的宝贝——”

    “我错了。”白浔立马认怂。

    杜仲哈哈大笑几声,手挥扫把,指挥理一班同学开始工作。叶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没空、也没兴趣深究。

    “痛吗?”

    “不痛,他捏得不瓷实。”

    叶然挑了挑眉,指腹扫过对方衣领,扫下不少雪花。

    “得亏了捏得不——”

    又有雪球飞来,白浔一声“蹲下”,叶然立刻照办。

    雪球从二人头顶飞过。钟塬没得逞,嘴巴撅得老高:“你俩有意思没?给我打一下又不会掉肉。”

    “要不你先给我打一下?”叶然站起身。

    钟塬把肩上的铁锹卸下来:“叶神,我自作主张从扁花花那里取了三颗糖。”先分白浔一颗,又往叶然手心放上一颗,“我喜欢葡萄味,叶神,下次扩充储备记得捎上一包。”

    钟塬喜滋滋拨开糖纸,却未如愿尝到清甜:“卧槽,你t毒。”

    半路杀出的秦越嚼碎水果糖后理直气壮:“正义哥刚说完不许打雪仗,文委明知故犯,该当何罪?”

    很快,他在文委的雪球报复下,不得不迎面反抗。

    领导怨气深重,一顿操作猛如虎,四周民众皆受他无差别攻击。

    包括理一班。

    “卧槽,猹这是疯了。”

    “害,今天周三,正是发疯恣肆的好日子。”

    “都躁起来,玩它个十分钟先。”杜仲愉快带领西边“参战”。

    于是办公室里,老师们趴在窗前,看花坛边孩子们瞎闹,又无语又羡慕。

    于是不远处,其他班看学霸们玩起来也都跟野猴子无异,又困惑又窃喜。

    两班混战时,叶然避之不及,腹背受敌。见身旁女生与自己遭遇无二,两人抱头鼠窜,哭笑不得。

    说好只玩十分钟,那就一分不少,一分不贪。“酣战”结束,野猴子们喜笑颜开,兴尽不忘正事。合作共赢,他们赶在上课铃响前保质保量完成了任务。

    一起上楼梯时,两班领导亲切握手并向彼此表达谢意。

    两班同学此前相熟的,勾肩搭背闲扯几句。此前不熟的,相视尴尬一笑。

    叶然落在最后。人多时,她只有两个位置,要么最头,要么最后。这次,白浔和她并肩。二人相熟,但没有勾肩搭背,更没有尴尬一笑。

    今年雪多,晚自习时,雪花又纷纷扬扬。

    白浔焦急万分,时不时就看一眼黑板正上方的时钟。叶然解完题,不问也清楚那人心中所忧,于是把草稿本递上。

    钟塬吃人的嘴短,主动担任“传送带”。

    草稿本中夹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排字。白浔看完,转过头微笑,有些牵强。

    大雪快九点时才止住。放学铃一响,二人火速离校。

    还是头一回,她们成为最早跑出教室的人。钟塬双眼瞪得滚圆:“这俩闹呢?让我传了一晚上草稿本,好累。”为了犒劳自己,他又胆大妄为地打开扁花花,取了三颗糖。

    路面有些滑,但自行车毫不减速。

    穿过一条街,左拐,再穿过一条,继续左拐。前行五百米,看到前方两只小可爱,白浔终于松了一口气。

    “它俩生存能力很强,你不用担心。”

    “知道啦,这话叶老师今晚给我写了不下三遍。”

    叶然无奈,笑而不语。

    大红冬装穿上身,两只猫气势凛然。路灯下,四只蓝眼睛清澈透亮。

    自行车再次出发,某人脸上重现灿烂笑容。

    “那会儿你去找包弟了?”

    “不止。还找了老班。”

    “有事跟他商量?”

    叶然还没回答,见一个男人站在巷口,后背一凉。

    那人正“吞云吐雾”,苍白烟圈回旋上升,丝丝缕缕飘在他周身。

    四目相对时,男人咳嗽一声,叶然手一晃,自行车左摇右摆,撞进了树丛。

    白浔急忙跳下车子,去拉地上的人:“你有点发抖。”

    视线扫过烟圈,叶然口干舌燥。

    “别怕,没事的,深呼吸,一、二”

    “哄小孩子的把戏。”叶然淡笑一声,扶好自行车。

    从阳台上远眺,目之所及,天地一片净白。大雪可以修饰一切。在它之下,恩怨、纠葛和某些难以言表的情愫,尽皆沉睡。

    但,太阳终究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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