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迎来了本年度的第一场雪。虽然只轻飘飘落了几片雪花，且没等到触地就已融化，但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刷完一套试卷，天空已逐渐放晴，叶然准备出去转转。恰好肚子“咕咕”作响，她想吃口热乎的午饭。
宋明推荐过，东边有家水饺馆的汤料十分地道，她火速前往。
自行车在马路上飞驰，拐过两条街，先去小吃摊上买了根烤肠。一转身，叶然愣在原地。
目之所及，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孩跑了过来，屁颠屁颠。
“小舒你慢点。”年轻女人紧跟其后。
男孩指着叶然，奶声奶气：“妈妈，我也要吃烤肠。”
“那东西不干净，吃了会肚子疼。”女人蹲下身循循善诱。
“不嘛，我就要吃。我要吃，我就要吃”
男孩拍手跺脚一连串，女人无奈妥协。
手里举着两根烤肠，男孩乐不可支，又屁颠屁颠跑向路边。
“爸爸，给你一根。”
站在汽车旁的中年男人见孩子跌跌撞撞快要倒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爸爸不饿。”
“不嘛，爸爸饿了，快吃快吃。”
男人拗不过，咬了一口，男孩喜笑颜开。
同一时间，叶然也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自己的烤肠。
没嚼几下就吞进了肚里，一股辛辣直穿脏腑。再猛咬几口，将嘴巴塞满，她骑着自行车远离。
冷风在脸上“呼呼”掠过，缕缕如刀刻。
路旁有家店铺新开张，张灯结彩，鲜花满地，两个三米高的财神气球摇摇晃晃。
嘴巴里辣味翻涌，叶然抬起头，视线之内，蓝天白云，阳光温柔。
原来，最让人难受的天气，竟是晴空万里。
她把脚蹬踩得飞快，想要以此来消解身体的不适，却适得其反。
拐弯时，一不小心撞在了路栓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叶然爬起身，准备去扶三步外还在兀自转圈的自行车，熟悉的声音传来，她一时间愣在原地。
白浔急急忙忙跑过来时，正见叶然双手握拳，血珠顺着指缝滑落。她急忙掏出一包手帕纸，抽出来两张。
叶然接过纸巾，攥在手心：“谢谢。”
“你伤得不轻，得去包扎一下。”
“不用。”
白浔微微仰头，眼前这人面色平静，永远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不知为何，此时她从这双清澈的眸子中，似乎看到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愤怒？悲伤？或者，仅仅是疼痛带来的焦躁。
“还是去包扎一下吧，附近就有药店。”
白浔扶起自行车，视线扫过地上的血迹，不禁握紧了把手。
“地面不干净，你得先清洗伤口，消一下毒。”
纸巾很快被鲜血浸湿，叶然随手丢进了旁边垃圾桶。
白浔又递上两张：“伤口不小，需要尽快处理，我陪你——”
“好。”
叶然说完，见对方先是一愣，继而露出淡淡的微笑，又补充一句：“谢谢。”
清洗、消毒、涂药、包扎。
两只手掌都缠了纱布，叶然去推自行车，手指弯曲有些难度，且稍一用力，伤口生疼。
“我帮你吧。”声音轻柔，语气温和，女生微微一笑，“我只是出来玩，不赶时间。”
冷风灌入衣领，后背一阵冰凉。门口喇叭第二遍喊完“本店所有商品，满二百打八折”时，叶然挪到一边，说了声“谢谢”。
二人并肩而行，静默无语。
十字路口的红灯似乎格外漫长，等了半天，数字才到29、28、27
一片安静中，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有个想法。”
叶然转头，与旁边嘴角上扬的人四目相对。
“方案1，我载着你回去。”
“方案2，我知道你家的地址。你先打车回去，我很快就把车子送过去。”
话音落下，绿灯亮起，二人跟着人群走到了街对面。
“叶神，你觉得哪种方案合适？”
出租车到达，叶然坐去后排，车门关闭时，白浔挥了挥手。
后备箱开着，自行车车头晃在外面。
“放心，掉不下去。”
司机边说边打开音乐，打铁般的声音震耳欲聋。
叶然摇下车窗，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
烧烤的香味四处飘荡，胃痛过于强烈，她感觉身体里面好像长出了什么东西。
那些盘根错节的藤蔓不请自来，扎进血肉，疯狂延展，此时正包裹住心脏。
“师傅，音乐声可以小点吗？”
司机没听到问话，叶然捂着肚子，再未开口。
进门，吃药，去洗澡。她把花洒开到最大，热气氤氲，卫生间一片蒸腾。
热水冲过头顶，水珠顺着脖子滑向脊背，继续往下，滑过腰、臀、顺着大腿滑到脚后跟
手掌很痛，掌心划痕处微卷起白皮，深深浅浅十几道伤口格外清晰。
胃也很痛，那些爪牙个个面目狰狞，翻江倒海，叫嚣不止。
站在镜子前，叶然盯着对面模糊的人影，问她：“撑得住吗？”
三四秒后，那人开口：“必须撑住。”
走出卫生间，盯着客厅墙壁上的全家福，她发了一会儿呆。
门铃响起，配送员笑容可掬：“不好意思，晚了五分钟。”
“没关系，辛苦你。”
还是那家的水饺，汤已经凉了。
叶然吃了几个饺子，索然无味。兴致忽起，便循环播放一首摇滚，顺便在沙发上“蹦迪”。
她边蹦边放声高歌，直玩到声音沙哑，喉咙冒烟，嗓子痛得说不出话。
电话铃响，物业说隔壁住户投诉。
叶然咬牙挤出一句“对不起”，取出英语卷，连刷两套题。
时针指向十二点，该睡觉了。
窗外依然灯海浩瀚，写字楼昼夜不息。城市无暇顾及人的情绪，说到底，那些爱恨悲欢对世界毫无意义。
躺在床上，叶然并无睡意，于是翻了翻手机。
从药店出来时就收到了叶盛川的短信，她一直没有回复。
打开银行app看了一眼，卡上多了两万。
私聊群里，有人说晚上偶遇辛琥和姜贞，他俩在路边说话，举止相当亲昵。
此言一出，立刻激起不少水花。
【闰土且慢】：吃瓜需谨慎，有图有真相。
几乎同时，十几张照片跃入对话框。
画面中，辛琥为姜贞打开车门，二人皆喜笑颜开。最后一张，辛琥开车载着姜贞离开。
【闰土且慢】：什么情况？我裂开了。
【半仙】：猹你想啥呢？
【闰土且慢】：众所周知，他俩各有家世
中学时代，老师们的八卦似乎远比明星的八卦更让人心跳加速。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七嘴八舌，眨眼消息过百。
【芸姐】：格格巫在我心中的形象向来高大。
【芸姐】：不接收反驳。
钟塬又哀嚎了几句，施朱突然甩出一道函数题，大家转移话题。
快到凌晨一点时，班长才出面。
【正义】：都别扯了，早睡早起。
翻了一会儿书，叶然忽然想起六七岁时的事。
那时，叶盛川每晚回来都还要忙碌。
她蹑手蹑脚钻进书房，想要爬到叶盛川腿上，但总被推开。
“叶然，出去玩。”
她不肯，死乞白赖揪住叶盛川的衣角不放。
“听话，出去。”
叶盛川说了几遍后，耐心渐失，音量越提越高，语气也越来越生硬。
她被吓到了，索性躺在地上耍赖。
叶盛川站在书房门口大喊：“快点把她弄走。”
宋樱闻声跑来：“甜甜，爸爸在工作，我们出去玩。”
“不嘛，我就要和爸爸玩。我不出去,我就不出去”
最后，她被宋樱扯着两条腿像拉行李箱一样拉出了书房。
记得那天她四脚朝天哭了好久，直到宋明来，才消停下来。
宋明躺在地板上学她的样子，手舞足蹈，涕泪横流。
她哭累了，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抱我起来。”
宋明一咕噜爬起身：“小公主翻身喽。”
把她放在沙发上，宋明喜笑颜开：“要不要玩‘如意金箍棒’？”
“要。”
她双臂向上伸展，两腿蹬直。宋明“舞”着她在腰间、头顶转来转去。
“继续，不要停。”
宋明气喘吁吁：“小妮子，老舅要被你累死了。”
“快转，别废话。”
宋明咬牙坚持，最后二人晕头转向齐齐栽进沙发。她乐得“咯咯”直笑。
“开心吗？”宋明抽出纸巾给她擦口水。
“嗯。”
“想不想更开心？”
“想。”
“去坐旋转木马？”
“好耶。”
换好衣服鞋子，出门前宋樱往书房方向看了一眼，匆忙塞给宋明一卷钱。
“不用，最近店里生意还行。”
“留着万一有个急用。”
宋樱话音未落，叶盛川从书房出来。他双臂环在胸前，视线落在鞋柜上。
四下安静，连幼小的自己都能感觉到气氛已降到冰点。
宋樱看了叶盛川一眼，转头叮嘱：“别给甜甜吃垃圾食品，她胃不好。”
“知道。”
“别带她进鬼屋，她胆子小回来会做噩梦。”
“明白。”
“你别总是惯着她，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放心吧姐。”宋明把她架上肩膀。
叶盛川“哐——”地甩上书房门，始终一言未发。
宋樱跟了出来，在楼道里讪笑：“他就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姐，我没事儿。”宋明眼睛始终向上瞟。
叶然记得，那天电梯下降时宋明在抹眼泪。她不明白，当即发问：“老舅，你很伤心？”
“都怪你这小妮子，刚才陪你玩，老舅扭伤了胳膊，好疼。”宋明撇嘴。
她慌了：“要不我们不去游乐场了，先去医院。”
宋明不以为然：“快给老舅的胳膊吹口气，你吹一下老舅就好了。”
她乖巧地吹了一口气。
宋明喜笑颜开：“还疼，再吹一口。”
于是，她又吹了一口气。
那时叶然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拥有什么盖世神通。长大后才知道，自己好傻好天真。
凌晨四点，也许海棠花还未眠，但人已被困意席卷。手机里弹出新消息，她忍住没看，暂且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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