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城是个地处北方的偏南城市,四季冷暖分明。

    眼下已是十月中旬,风里夹着凉意,却也捎来阵阵桂花香。

    南怀璟驱车来到离学校十公里处的知南街。

    知南街是一条颇有欧陆风情的街道,街道两边都是三到五层的意式风格小洋楼。

    停好车,踩过花砖石铺设的平坦步行道,南怀璟推开一家名叫『取舍』的咖啡店。

    店里放着一首曲调沉静的钢琴曲,勾着咖啡的香气,缠入耳鼻。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出色,一双桃花眼,沾了点风流相。看见南怀璟,抬起下巴打了个招呼:“下课了?”

    南怀璟走到台前,“今天怎么你过来?”声音轻扬,和他面对异性时带着距离感的低沉嗓音颇为不同。

    男人叫许洲远,和南怀璟是大学同窗,也是至交好友。

    许洲远没应他这句:“老样子?”

    “嗯。”

    南怀璟不喜欢追问,拿起旁边一本杂志,等他那杯万年不变的热巧。

    对,他不爱喝咖啡,独爱热巧,很苦的那种。

    等许洲远把一杯热巧端到台面上的时候,说了句:“上午离了。”

    南怀璟抿唇笑了笑:“恭喜。”

    是该恭喜。

    一段彼此相束缚的四年婚姻,就像这杯不加糖的热巧一样,半点甜都尝不到了。

    许洲远双手撑着台面,苦涩笑了笑:“希望我这段失败的婚姻不会给你造成阴影。”毕竟他常在南怀璟面前倒苦水。

    “不会。”

    南怀璟端起马克杯,凑近鼻尖闻了闻那股略带侵略性的浓郁。

    成年人的婚姻,各有冷暖,有分道扬镳,也有相濡以沫。而他,耳濡目染了父母那细水长流般的爱情已然三十一年。

    即便不是生在现在这样一个爱意包裹的家庭,他也不觉得别人的经历能改变他什么。

    对他而言,爱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可能他一直碰不到让自己心动的人,那又如何,他早就做好了独身一辈子的准备。

    当然,若是遇到,那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南怀璟端着那杯热巧,去了窗边一处卡座里坐着。

    店里人不多,仅有的几双眼睛,却都在看他,而他却视而不见的,始终安静地坐着,看着玻璃窗外。

    街道上的人也不多,这个点,还不到喧嚣的时候,但稀落的几行人,却都撑起了手里的伞。

    又下雨了。

    莫城的秋天,雨水多,尽管下午出了会儿太阳,可空气里的潮意依旧。

    店里的音乐换了多首曲子之后,墙上的叶形挂钟,时针指向了七。

    他起身。

    他们家晚饭时间很固定,七点二十准时开饭。

    “走了。”他和许洲远打了招呼后往门口去。

    许洲远在吧台里叫住他:“门边有伞。”

    他扭头看了眼伞架,突然想起自己那把黑色雨伞。

    思绪也只是短暂地飘了一下就收了回来,他没拿伞,毕竟他住的地方就离这不远。

    步行,也就三分钟吧。

    玻璃门缓缓闭合的时候,一只手抵住了金色门把。

    “嗯,我也刚到,没事的,不急。”

    收起手机,鹿笙推开玻璃门后将手里的黑色直骨伞立在伞架上。

    许洲远抬头看了眼。

    来他店里的美女很多,但这一位,好像有点眼熟。

    “你好,一杯热巧。”

    许洲远看了她第二眼:“几分甜?”

    “无糖。”

    因为这句‘无糖’,许洲远看了她第三眼。

    鹿笙去了角落里的一个卡座里坐下,然后从电脑包里拿出电脑。

    十分钟后,许洲远把一杯热巧端到她面前:“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鹿笙抬头,眼神询问。

    许洲远看了眼最近的一桌顾客,然后压低了几分声音,试探着问:“你是鹿笙吗?”

    双眉微微一挑,鹿笙浅浅意外了一下,她没说是不是,只用手指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表情。

    看来他没看错。

    许洲远浅浅笑了笑:“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她莞尔一笑:“谢谢。”

    许洲远朝她点了下头,没有多做打扰。

    缤纷霓虹灯将知南街上建筑物的轮廓勾画出来,迷离又浪漫。

    咖啡店后面有一座五层小洋楼,南怀璟住三楼,准确来说,这一栋楼都是他家的,不过房主的名字是简茹,也就是南怀璟的妈妈,一位收房租收到手软的优雅女士。

    房间里的座机电话响,南怀璟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接:“下来了。”

    他回到家的时候是七点零四分,用十二分钟的时间洗了澡,这会儿,客厅的方形挂钟显示当前时间是七点十九分。

    简茹简女士是个时间观念超强的人,因为她八点要准时去打麻将。

    南怀璟换鞋出了门。

    小洋楼的楼梯是外梯,一层一户,南怀璟走到二楼的时候,正好遇见他弟弟南孝宇。

    “你今天没上课?”

    南孝宇也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他抓了把能遮到眉眼的刘海:“天冷了,回来拿衣服。”

    才怪。

    他今年上大二,高考分数足够他远赴向往的魔都,可奈何不过他那老母亲的几把眼泪,忍痛留在了莫城。不过他念的大学不是莫城大学,而是莫城理工大学。

    原因很简单,不想在他哥的眼皮子底下。

    刚到一楼,就闻到了油炸带鱼的香味。

    南孝宇瞬间溜到了他哥前头。

    结果屁股刚坐下,就听见一句:“帮你妈盛饭去!”

    是他那高中老师南知礼,也是他父亲。

    餐桌是长方形,南怀璟坐在了他爸南知礼对面:“爸。”

    南知礼嗯了声:“等下吃完饭,你送你妈去打麻将。”

    简女士打麻将的地方在斜对面后面的后面的一栋楼上,不远,走过去也就十分钟不到。

    以前都是他爸亲自送。

    南怀璟应了声好。

    南孝宇端了两碗米饭出来,米饭被卡得圆圆的,一碗放在正对厨房门的桌边,一碗放在他爸面前,然后他再进去端另外两个。

    这时,简女士端着一个砂锅出来,里面是熬了一个下午的鸡汤。

    一个抬眼的功夫,南知礼立马站起来迎了上去:“不是说还有一会儿吗,慢点慢点,别烫着。”

    “熬了快四个小时,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南知礼把砂锅的盖子掀开,浓浓的鸡鲜味飘了满满一屋子。

    吃饭的功夫,简女士突然凑近她大儿子:“怀璟,你那车要不要换一个?”

    南怀璟手里的筷子顿住:“换车干嘛?”

    简女士“嗐”了声:“昨晚打麻将,你刘姨家那个儿子新买了辆新能源,说是现在汽油涨价,都快要加不起油了,我想着,要不你也换一辆?”

    南孝宇随口问了句:“他换了辆什么牌子的?”

    简女士作势想了想:“保时捷吧好像”

    南孝宇在心里呵呵呵:“没记错的话,他以前开的是辆迈腾吧。”

    现在的人啊,炫富就炫富,偏偏用这些个‘省钱’的说法,那贵出来钱,怕是够加好几十年的油了吧!

    南知礼睨了他一眼:“你看你那什么腔调。”

    南孝宇:“……”

    简女士又凑近他大儿子:“咱不换保时捷那么土的,大众不是有一款低调奢华上档次的吗?咱换那个!”他说的是辉腾。

    南怀璟皱眉摇头:“我的身份,不适合开那种车。”

    他这话说的,就让简女士很不认同了:“怎么就不适合了,你这大学教授的身份正好配那种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呀!”

    南孝宇也跟着来劲了:“哥,换吧,正好你那辆路虎换下来给我开!”他上半年刚考到了驾照。

    简女士扭头,一个眼神射到他脸上:“你一个学生,开车上下学像什么样子!”

    南孝宇:“……”

    学校哪个富二代不开车上下学?

    真的,他都想不通他这个爱打麻将的老母亲非把他留在莫城做什么,是母爱分不过来还是怎么的?

    不是说小的更得父母的宠吗?

    何况他比他哥小了快一轮了!

    可他真的半点都感受不到,他所得的爱都是一些残羹剩饭。

    不信,你听。

    “妈,我上个星期的生活费用完了。”

    简女士立马火冒三丈:“一个星期八百,你三顿都吃金子吗?”

    南孝宇:“……”

    他怕是捡来的吧!

    他不问了,闷头吃饭,妈不给不要紧,他还有那个夺了他宠的亲哥。

    吃完饭,刚好七点四十五,南怀璟去了沙发里。

    他很少进厨房,用简女士的话说:男人进厨房像什么样子!

    南孝宇走到了沙发边,“哥,你——”

    “老二。”简女士在卧室里喊他。

    南孝宇抓了把头发,名字是白起的吗,为什么老是喊他老二!

    他应:“干嘛?”

    “去把碗给洗了!”

    不是说男人不能进厨房的吗?

    敢情他不是男人是吧!

    他哦了声:“知道了。”

    虽然简女士只说了洗碗,但他若只洗碗,那肯定说要挨他爸一顿批的,所以他又把桌子擦了,把厨房的抽油烟机也顺带抹了一遍。

    然后,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南孝宇掏出来看了眼,他哥给他转了两千块。

    总算没白忙活。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走到街对面,穿进巷子的时候,简女士忍不住唠叨了句:“怀璟啊,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生日了。”别人家的儿子,三十二岁,孩子都上小学了!

    南怀璟嗯了声:“今年就别买蛋糕了。”三十多岁,他已经过了期待蛋糕的年纪了。

    “那哪行!”简女士不答应:“你就是五十岁,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得给你买蛋糕!”

    “别说这种话,”南怀璟拉着她的胳膊,绕开了地上的一摊水洼:“您会长命百岁的。”

    把简女士送到小洋楼门口,南怀璟按了门铃,是那个儿子换了新车的刘阿姨开的门。

    “哎哟,你看就这几步远,不是你家老公送就是儿子送的,你可真是!”这话里啊,酸溜溜的,但也能清楚好些的羡慕。

    简女士哎呀了声:“谁让你这巷子里不装灯呢!”说完,她朝南怀璟摆摆手:“你快回去吧,等十点你爸来接我就行了。”

    南怀璟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他朝刘阿姨点头:“刘阿姨,再见。”

    刘阿姨看着他的背影,两眼放光,拉着简女士进了院子:“你家怀璟还没谈对象呢?”

    简女士一脸不强求:“孩子的感□□,我从来不干预!”就是她儿子太优秀了!

    这眼光高,也别太高了。

    这挑,也别挑太久了,毕竟再过俩月,就……

    简女士在心里偷偷叹气,悄悄发急。

    出了巷子,南怀璟没有直接回家,他逆着方向往西走,西面有一株过百年的大槐树。

    每个周三晚上,都会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来卖土鸡蛋。

    南怀璟蹲到老奶奶面前:“奶奶,还剩多少?”

    老奶奶认得他,笑得皱纹都弯了:“给你留了二十个,够吃一个星期了。”

    南怀璟出门的时候,带了一张五十的,十张十块的。

    听简女士说,超市里正宗的土鸡蛋已经卖到两块一个了,可老奶奶一直都只收他一块五一个。

    他拿出那张五十的给了老奶奶,老奶奶翻出口袋里的塑料袋找零给他。

    “不用了奶奶,上次从你这买的鸡蛋,我钱没带够,这次多出的钱正好补上次的。”

    老奶奶想了想,没想起来,上了年纪,记性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她把塑料袋装进里面衣服的衣摆口袋里,然后连着筐子一块给南怀璟了:“下次来,你把框给我带来就好了。”

    南怀璟说好。

    把难搞的顾客送到咖啡店门口,鹿笙很客气:“到下周一之前,如果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

    对方说好:“今天还麻烦你跑这一趟,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她目送对方走了几米远,这才扭头又看了看红色砖墙上的店名。

    『取舍』

    名字取的好,热巧味道也不错。

    鹿笙推门进去,收拾完电脑之类的东西,途径吧台的时候,许洲远跟她打招呼:“下次还来吗?”

    她停住脚:“你店里的热巧是我在莫城尝过最好喝的。”

    许洲远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我有个朋友,和你一样,也喜欢不加糖的热巧。”

    她笑了笑,“拜拜。”

    推开玻璃门,连续两声清脆的小奶音让她看过去。

    “妈妈,妈妈。”

    一个孩童站在斜对面的一座情景艺术雕塑下,指着徐徐升空的氢气球:“我的气球飞走了”

    鹿笙不由得抬头,深绛色的夜幕,被霓虹浅浅映出很多条光影,一个红色的气球,还有一架亮着航行灯的飞机缓缓划过她的视线。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颀长的黑色身影钻进了她的余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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