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感觉卫翊有些不对劲。
在奚嵘闭关后的日子里，他总是围在自己的身边转个不停。
楚曦甚至会有种错觉——他在试图逐渐取代奚嵘在她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色。
楚曦每日醒来之时都能看见卫翊无处不在的身影，有时是在厨房内做菜，有时是在院中练剑等她醒来。
楚曦倚靠门前看着他做菜的背影。
他显然还不是很习惯，也不能理解她作为一介修士为何还是如此注重口腹之欲，但他还是选择学习着去从头学起。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自己大概真的是被奚嵘宠坏了。
在其他弟子入门后皆开始服用辟谷丹的时候，奚嵘已在院内为她建了一座小厨房，甚至生怕自己吃少会长不高。
尽管更多的时候，她更喜欢缠着奚嵘为她做各式各样甜腻的糕点。
此刻她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满的菜肴，虽然卖相不算完美但还是能看得出做菜人的用心。
“卫翊。往后你不必在特地来为我做菜了。”
“你不喜欢吗？”卫翊坐在她的对面，不解的问道，“可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楚曦看着他良久，久到她清楚的看见少年脸上浮现的红晕以及亮闪闪的眼眸。
她叹了口气，“我自师父闭关后已辟谷许久了。”
即使她拒绝了许多次，但少年的决心都未曾有过动摇。
“一定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卫翊丝毫未见生气，只是尴尬的挠了挠头。
“你”楚曦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你尝一尝吧！”
卫翊依旧热情道，“我已经进步了许多了！大概很快便能赶得上奚嵘道君了！”
楚曦望着那双炙热的眼睛真的没法继续拒绝下去，“好吧。”
她拿起筷子，夹起面前的菜放进了嘴里。
卫翊做的菜确实是口味比大多数人做的都要好，可她被奚嵘喂得嘴巴刁钻了些，总觉食之无味。
但她还是冲卫翊笑了笑，“谢谢。”
师父说过，要做个礼貌的人。
后来，楚曦推开窗户望见院中练剑的身影时，看着那一道青衣，她有些紧张的揉揉眼睛，“师父”
当他转身却是另一张容颜，少年稚嫩，学习着那人的一招一式，尚且不顺畅流利。
她的鼻子一酸。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奚嵘回来了。
“阿楚！”
卫翊瞧见了她，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楚曦走出房门，从腰间取下配剑，将他刚刚的动作一一来过。出剑，挥剑，一招一式，流利且含着锋芒。
“剑修与剑，应该融为一体。”她练着奚嵘教她的招式，说着奚嵘说过的话。
她记得，自己从前分明最讨厌的便是练剑。
卫翊笑道，“我不如阿楚。”
只有她知道，尽管卫翊凡事皆喜欢模仿奚嵘，但事实上同奚嵘最像的人，是她。
朝夕相处的这些年来，她早已深知那个人的每一次出剑的角度与力道。所以优秀的人从来都不是她，而是她所学习的那个人。
卫翊从湖中舀了一瓢水，自然的说道，“今日该给小人参浇水了。”
那根小人参被她带回了院子，原本就是刚刚修成人形，被她一吓却是无论如何也变不回人形了，最终只能被楚曦栽在了院子中。
卫翊每日都来这里为它浇水，养得极为精细。
“若是你喜欢就将它带走罢。”楚曦嫌弃道。
“原本便是你降服的小妖，我怎能带走呢？”卫翊小心翼翼的将水浇灌在小人参的根部。
“我这院中，不需要活物。”
她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的望着周遭。
“你不是向来喜欢热闹的吗？”卫翊好脾气的问道。
“那是从前。”她吊儿郎当地耸耸肩，“我如今已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是吗？”他轻笑，应和道，“那我日后便安静些。”
楚曦撑着脸看向他。“卫翊，你可还记得从前你最讨厌的人就是我了。”
卫翊一怔，脸迅速的红起来，眼睑微垂，害羞得不敢再看她，“那时候太小了，不懂事。”
楚曦见状蹙眉，不解风情道，“你这人怎么越长大越容易脸红。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她如同长辈一般拍了拍卫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男子就该泰山压顶不动声色，知道吗？”而后便背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向远处走去。
卫翊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愣在原地许久。
楚曦原本只是想随意的逛逛，抬眼却发觉自己不知为何竟又来到了思过窟前。
她坐下来，望着眼前的结界出神，“师父，我又来了。”
“你闭关已有一年了。”
“我最近又长高了一些。”
“我同韩老头说起你闭关的事情，他竟劝我时间匆匆，这不过是修行的一部分。可我不能理解。”
“你闭关出来的时候，会不会不认得我的模样了？”
“可是师父”
“我还是好想你啊”
结界后的男子，身处冰雪之间，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落在如蝉翼般的眼睫之上，他仿佛与这片冰雪融为一体。
那双淡泊的双眸中，映出少女的身影。
“阿楚，你来了。”
“不知不觉，竟已有这般久的时间。”
“的确如此。”
“师祖的话虽有道理，但你不必全部理解。做自己就好。”
“师父怎会不认得阿楚呢？无论你是何模样。”
“嗯？”
“师父也想念阿楚”
一年年，他看着结界之后的少女一年年的变化。
从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逐渐蜕变，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眉眼如嵩玄山的清风般灵动而鲜活，越发明媚动人。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带着她自己也未曾觉察的风情迷人。
一切无不说明着，她已成长为一位如何妍姿艳质的女子。
可她还是每日都会跑到思过窟前，如同一个孩子一般诉说着对他的思念，说着她在山下的经历，说着她斩妖除魔的潇洒故事。
他轻声的回应着，在结界内温柔的抚过她的面容。“我的阿楚真的长大了。”
楚曦蹲坐在结界前，抱着膝盖。“师父。我今日便十九岁了。”
“阿楚，生辰快乐。”
“这些年来，我一直学习着你的样子去爱这世间苍生，去守护他们。”
她将脸贴在手臂上，“你说的对，这世间值得守护与热爱。我终于找寻到了自己前行的方向。我多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同你一样的人。”
“阿楚，你做的很好，甚至比师父更为出色。”
“可是师父，我还是有一事不知该如何抉择。”她蹙眉，似乎有些苦恼。
她的声音回荡在思过窟的冰雪中。“师父，卫翊问我可愿同他结为道侣。”
寒风在思过窟内掠过，卷动起青色的衣袂，风过后又无力的落下。
奚嵘的眼瞳一颤。他的耳边除了风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他已在思过窟内待了多年，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思过窟内的风如此的冰冷，冷到他的骨头仿佛都在打颤。
奚嵘踉跄起身，背对结界而立。
他面对着寒风与冰雪，四下茫然。但他的视线中却出现了许多的楚曦的身影。
小小的一只，瑟缩在一片焦土中望着他，“你要走了吗？”
华灯漫天，她举着兔子形状的花灯笑着，“师父！你真好！”
天雷劈下，他忍受着身体被淬炼的痛苦中，听到痛心疾首的哭喊声。“奚嵘！醒一醒！”
一片狼藉中，她抬起头望着他笑起来，“师父，我们回家吧。”
魔界交界处，白衣被鲜血染红的少女在他的怀中脆弱如纸，却笑眼弯弯，“师父你日后都不会再头痛了。”
他的心脏忽然尖锐的疼痛起来。
一段段碎片被拼凑出来的，分明便是他那惴惴不安的喜爱啊。
思过窟内的狂风呼啸着，卷积着冰粒刮过他的脸颊。
那些情爱于他百年都未曾触及，故此他一直坚信着是魔气扰乱了自己平静的内心，所以他将自己关在思过窟内。但魔气净化了，他还是如此贪恋着结界外少女的一颦一笑。
或许，那从来都不是魔气扰乱。
那根本就是爱。
他爱上了那个一次次将温暖与灿烂填充进他贫瘠人生的姑娘。
他猝然跪倒在地，手指死死扣住冰雪，他的浑身上下凉得出奇。
“阿楚”
“师父，卫翊问我可愿同他结为道侣”
她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不断的叩问着他的内心。
沉闷，压抑，痛苦，这些从未出现过的情绪疯狂的撕扯着他的四肢百骸，贯穿而过。
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里，有人悄无声息的替代了他的角色。
她或许会成为别人的。
他问自己，后悔吗？
毫无疑问，是后悔的。
惝恍回头，结界外已是空无一人。
奚嵘的心头一窒，他手一挥，结界瞬间消失。
但当他慌忙的回到他们的院落，却根本没有发现楚曦的身影。
她去寻卫翊了！
她或许已经答应了他。
这一刻，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你是何人？”
奚嵘蓦然回首，身后一个穿着红色肚兜的小男孩站在那里，看着他眼神疑惑。“是来寻我娘亲的吗？”
奚嵘神色一凛，“你是何人？你娘亲又是何人？”
小男孩模样天真，“我是小念，我娘亲名唤阿楚。”
奚嵘的身形如同被定在原地，好一会才开口，“我是她的师父。”理智告诉他，眼前的男孩看起来已有六七岁的年纪，而他离开不过四年。
怎料男孩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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