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雨总是带着一丝凉意,落进姜丝微敞的领口中,令她有些不舒服。

    沉默片刻后姜丝开口道:“免费的,新店做活动。”

    想了想,姜丝提起手中的那袋橘子,在妇人面前晃了晃,补充道:“还赠送橘子。”

    妇人狐疑地盯着姜丝和她手中的塑料袋,最终估计是被雨淋得不耐烦了,这才侧身让出一人宽的距离,放姜丝进门,临了不忘低声叮嘱道:“孙子闹觉呢,进屋的动静轻点。”

    姜丝点头,随妇人进了小院。

    与那日在界中所见不同,院中此时显得有些凌乱,右侧枯树下堆满了纸箱子和一些废旧的衣物,一架红色小三轮上也堆了高高的杂物。

    姜丝匆忙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当初误入饭馆的程老爷子,恐怕阳寿已尽,撒手人寰了。这三轮车没了主人,自是无人再骑。

    进了屋,姜丝便看见抱着孩子哄睡的女人,程堂柱的媳妇,吴翠翠。

    吴翠翠穿着身居家棉睡衣,衬得整个人臃肿了许多,一张毫无气色的脸上满是疲惫,尤其是眼下的青黑,一看便知没有休息好。

    吴翠翠见家里来了陌生人,只当来人是找自己的婆婆,于是第一时间便抱着孩子往屋里走去。

    “坐吧,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妇人说罢,便自顾自去了厨房,忙活了起来。

    屋里还是有些冷,嗅进鼻子里的空气都带着一丝寒气。

    姜丝顺着沙发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橘子放在茶几上。

    茶几上堆放着些零碎的杂物和婴儿的奶粉罐,一旁洒落着白色的粉状物和水渍,应该是匆忙兑奶时留下的痕迹,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人收拾了。

    姜丝打量着周围的摆设,忽觉原先摆放着财神爷的四角折叠桌被搬到了屋子的西北角落,上面闪着红光的财神爷也不知被撤去了哪儿,桌面上铺盖着一层白布,上面赫然放着两只系着白花的黑白相册。

    是程氏父子的。

    妇人端着杯热水放到姜丝面前,语气平淡,“你都看到了吧?”

    姜丝回过头来,佯装困惑,“这是?”

    妇人皱巴着一张脸,连嘴角也牵不起了,冲着遗像方向叹了一口气后神色怏怏,“家中的顶梁柱们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儿媳妇了。”

    姜丝说:“抱歉,请节哀顺变。”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接连送走了儿子和老伴,妇人的生机都仿佛被活活抽掉,若不是剩下了程家的独苗孙子作为精神依靠,恐怕妇人早已支撑不下去了。

    “姑娘,你跟我说实话。”

    妇人话锋陡转,眼神犀利地剜了过来,“你不是什么照相馆的人吧?”

    姜丝的心跳蓦地停了一拍,双眼不自觉地睁大。这是露馅了?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四下里陷入了一瞬间的凝滞,姜丝默默地吞咽口水,故作不解道:“老人家,您在开什么玩笑?”

    不可能被发觉的,她分明隐藏的很好,一定是交谈的话术不够熟练,被妇人当作骗子了。

    妇人紧接着问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你是幸福小饭馆的老板吧?”

    姜丝放在膝盖上的手陡然收紧,脸色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语气中下意识的透着威胁。

    妇人似乎是没想到姜丝就这么承认了,竟然就这么呆愣在原地,良久,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老头子说的果然是真的。”

    妇人的目光逐渐放空,似是在回忆什么前尘往事。

    “那是一个清晨,我上了年纪睡眠不太好,天不亮就醒了,结果我就发现”妇人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似是在平复情绪,“老头子没了呼吸。”

    姜丝似乎明白过来,程军生断气之后陷入了假死的状态,接着便来到了她的饭馆,也便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按照风俗,人死后要在家中放置三天,结果就在第三天的时候,老头子诈尸了。”

    妇人说到这,一张脸又苍白了几分,嘴唇嗫嚅道:“我们都被吓坏了,结果老头子又活了几天。”

    “他自从死而复生后,嘴里就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幸福什么饭馆,还说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把他从地狱送了回来。”妇人抬起头,看向姜丝的目光突然热烈几分,“姑娘,我老伴说的人就是你吧?”

    姜丝:“”不得不说,掉马甲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怪没面子的。

    难为她特意编了个谎言来圆它。

    “大娘,我今日是来给吴翠翠送橘子的。”姜丝索性破罐子破摔,将真话抖落出来,“这是程堂柱的心愿。”

    听见了自己儿子的姓名,妇人突然激动起来,带动着整个人都鲜活了许多。

    妇人问:“你真的见到柱子了?柱子柱子还跟你说了什么?他有没有提到我?”

    姜丝答:“抱歉,恕我无可奉告。”

    “大娘,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今日就当没有见过我。”

    说罢,姜丝站起身便疾步往外走。

    “就此别过吧。”

    身后传来妇人破碎的呼喊声,姜丝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应该答应程堂柱的请求。

    姜丝抿唇敛目,快步地逃离程堂柱家。

    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几分,急切地冲刷着地面上的尘埃,将姜丝的浅色裤脚都染得泥泞不堪。她忽然想起在鬼市中魑居仙嘱咐自己的话语,心中越发烦闷起来。

    她今天似乎做了一件错事。

    姜丝逃也似地穿过长长的巷子,走到尽头拐弯的时候,脚下忽然踢翻了什么东西。姜丝低下头,发现那是一只盛满了纸钱的灰色瓷盆,纸钱被烧了大半,剩余的又遭了雨水,此刻糊成一团,像是一盆芝麻糊。看样子,这应该是烧给亡者的纸钱。

    旁人若是见了只会觉得晦气,而姜丝本就是鬼差,这会子又心神不宁,竟蹲下身将那盆纸钱端了起来,转身放到了屋檐下。

    “你做什么?”一道冰冷的女声忽然响起,姜丝一愣,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缩在一户楼梯口处,像是在躲雨。女生留着一头乖巧的波波头,厚重的刘海似乎很久没有修剪了,长长的,将眼睛盖了个大半。身上穿的是身蓝白配色的校服褂,身前的拉链随意地敞开,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

    女生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微微下垂的嘴角配着那双看不清的眼睛,整个人显得颇为阴森。

    是青春期的叛逆学生?这是姜丝见到她的第一想法。考虑到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姜丝没有多做解释,瞥了眼女生便丢下一句话,“路不拾遗。”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生:“”路不拾遗是这么个用法?

    扫了眼一旁的纸钱盆,女生看向姜丝背影的目光越发幽暗起来,良久,说了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那是烧给我的纸钱。”

    姜丝回到饭馆的时候,来福正靠在墙上打瞌睡,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姜丝,一对惺忪的睡眼顿时睁大,激动道:“主人,您回来了!”

    姜丝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靠着椅背坐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心情不好,“来福,今天有什么情况么?”

    来福挠了挠头,答道:“我在这看了一上午,没发现有什么情况,那个信鸽也没有来过。”

    姜丝点点头,喝了一口热水后起身欲往楼上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问了一句,“来福,你今日可有见过隗砚?”

    来福:“没见过。”

    闻言,姜丝眉头微皱。这个隗砚是做什么去了,竟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姜丝掏出手机正欲电话联系隗砚,忽然动作一滞。

    她好像没有隗砚的联系方式。罢了,干涉员工休息的老板不是好老板。

    姜丝上了二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半依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渐渐发起了呆。

    她好像一直很忙,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不是在渡灵就是在渡灵的路上,闲下来的时候就泡在厨房里研究新的菜式,简直比阎罗王还要忙。

    姜丝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道身穿红袍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烦躁。那个阎罗王身边的大红人,此刻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若是比她悠闲那可真是让她……心里不平衡呢。

    眼皮渐渐发沉了起来,姜丝竟然就这么不受控制地阖眼睡着了。

    墨汁般的黑暗过后,姜丝的眼前出现了一抹亮光,接着耳畔突然响起汩汩的水流声以及一阵阵聒噪的蝉鸣。

    姜丝:“……”又做梦了。难道这是服用回灵丹的副作用么?

    随着眼前不断放大的光亮,一条清晰见底的溪流出现在了姜丝的眼下。梦中的姜丝以一种半蹲的姿态两脚扎在溪流中,往下看去,粉色的纱裙被粗暴地系在腰间,而里裤则被撸到了膝盖位置,溪流中影影绰绰的露出两只藕白的小腿。

    姜丝目不转睛地盯着溪流中的某一处,伸出的双手紧绷着,蓄势待发,宛如一名老练的捕猎手。

    直到水流中有一尾银色闪现,姜丝动作狠厉地扎进水中,动作迅猛的不可思议,转瞬之间手中超多出来一条活蹦乱跳的银鱼。

    心脏在激烈地乱颤,姜丝喘着粗气,一步步地走向岸边,熟练地将手中的鱼丢进鱼篓之中。

    岸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顽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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