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修治是津岛家六房的大少爷。

    然而,生母死于难产,继母又接连生了三个儿子,他的身份自然也就尴尬了起来。

    津岛家作为延续上百年的大家族,传统又死板。无论是谁,都必须依照贵族标准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

    津岛修治从小便聪明,无论做什么,都能取得他那个年龄段的一流水平。可是,父亲从未因此分给他一个眼神。

    小孩子嘛,怎么可能不在乎“父亲”这一存在呢?只是,失望积攒多了,便不再期待了。

    他是一个过于精明的孩子,在逐渐明白自己在家族中仅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后,选择戴上假面,表面迎合,冷眼看着这个腐朽的家族一点一点走向灭亡。

    真是受够了啊,愚昧的家仆私下的非议,“弟弟们”幼稚的耀武扬威,“母亲”自以为掩饰良好的刻意针对,“父亲”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荒谬可笑的戏码,反反复复、一刻不停地在这个家族上演着。

    有什么意义吗?这一眼望得到头的无聊人生。

    身处于这个冰冷腐烂的家族,津岛修治唯一的慰藉,恐怕便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津岛九笙了。

    ★

    自有记忆起,小少爷便注意到了那个特殊的女孩子。

    她有一双很奇怪的眼睛,紫灰的眸子里萦绕着死气,却又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光芒,那种神采,小少爷并没有完全读懂,却难得地产生一种想要继续探寻下去的兴味。

    那很明显不应该是一个婴孩的眼睛。

    更何况,他在冥冥中感觉到,这个女孩,会给予他想要的答案。

    身上有秘密呢,他的妹妹。

    ★

    这个“妹妹”身体很差啊,连门都不能出,天天都要喝那种闻起来就特别苦的汤药,真是可怜呢。唔,下次偷跑出去的时候给她带点东西吧,那种甜得发腻的糖怎么样?应该可以冲淡一点苦味。

    先说好,这只是拉近二人关系的必要手段罢了,就姑且捏几下脸作为报酬吧。

    话说妹妹这种生物,还挺可爱。小小的一团,脸捏起来也是软软的,手感一级棒。就是……过分瘦弱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少那么两三岁。嗯,也带一点儿外面的新鲜吃食给她吧,妹妹她一定没在津岛家吃过。

    其实小少爷从未体会过“饿”的滋味,吃饭什么的,都是按照规定的时间、统一的菜色,机械式完成的必要程序罢了。

    除了螃蟹,他对食物没什么偏好,也很少获得所谓的满足感,只知道一些据说是女孩子们都爱吃的东西,想带回来给自家从没出过门的妹妹尝尝。

    毕竟,据他了解,妹妹因为身体缘故,忌口很多,只能吃一些清汤寡水。身为哥哥,在不影响妹妹身体健康的前提下,也应该稍微满足一下妹妹的口腹之欲吧。

    好好感谢你哥哥吧,笨蛋妹妹。

    哦呀,露出这种快哭出来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小块冰西瓜而已,要表达感谢的话,就叫一声“欧尼酱”听听,别整天“兄长”“兄长”的了。

    “呐,就稍微抱一下吧,我可没欺负你。”

    ★

    小少爷没想到她那个病弱妹妹可以看破他的假面。拼命伪装自己、掩饰真实情绪的这几年,他还是头一回被揭穿。

    说真的,扮演丑角久了,他差点儿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不必伪装】吗?

    怎么说呢?不愧是妹妹吧,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完全将她看透。

    哦呀呀,看在妹妹难得撒娇的份上……勉勉强强吧。

    ★

    小少爷一直都知道自己妹妹的不同寻常。超乎常人的头脑,她的年龄不该拥有的眼界与学识,如同一张白纸般懵懂纯粹的心灵,以及,对情绪、情感的认知障碍。

    显然,津岛九笙是一枚尚未打磨好的钻石,是世间难得的珍宝。如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必然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小少爷很清楚这一点。虽然津岛家都是些蠢货,错把珍珠当鱼目,但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在尚未拥有自保的能力之前,他们必须在这个腐朽的家族中生存下去。

    而现在的他能做的,恐怕就只有勤加锻炼,为将来逃跑做准备()

    此时的小少爷尚未意识到,他早已将津岛九笙划进了自己的领域。

    ★

    好想逃离啊,这个压抑阴沉的家族,这个肮脏粘稠的地方。

    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说人有生存的权利,那同样也应该有死亡的权利吧。

    死亡会是他的解脱吗?

    小少爷不能完全理解,却又本能地向往着死亡。

    如果是小九笙的话,她会怎么回答

    无端的,这个问题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于是,他也这么问了。即使妹妹尚且年幼,他还是想听听她的看法。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些什么,却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想要我活着……吗?为什么】他没有问出口,只是紧紧将人拥入怀中。

    真奇怪啊,这种酸涩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他的心脏会如此抽痛,为什么他的眼泪会控制不住地涌出不行,不能在妹妹面前哭鼻子。

    【我可是哥哥啊。】

    ★

    家祭日,偷溜出来的好时机。正好津岛九笙的身体有了些起色,可以出门走动。

    于是,小少爷就愉快地带着妹妹去废弃神社参拜了。

    神明存在与否,尚且没有定论,或许是人们编织的不劳而获的迷梦也说不定。

    但是……

    【如果神明真的愿意听我祈祷而非降临惩罚,哪怕今生只有一次机会,也请您保佑我身边的这个女孩能够活下去,她和我不一样,她向往着“生”。】

    【不要留我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中彷徨……】

    小少爷的身体锻炼初见成效,背着轻飘飘的妹妹回房已然不成问题。不过,妹妹睡得真熟啊。这么信任他吗?嘛,也对,他是哥哥,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家人,信任他是应该的吧。

    嗯,睡梦中的妹妹酱,超可爱!

    ★

    津岛九笙很少产生情绪波动,好像天生便难以感知人类情感。小少爷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也因此常常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想看看妹妹那所谓的“面瘫脸”发生变化。

    露出符合自己年龄的表情的妹妹,真是可爱呢~

    小少爷很好奇,好像对什么事都不甚在意的妹妹,究竟能容忍他到哪种地步呢?为此,他不停地试探着。同时,他也很惶恐,害怕妹妹因为被突破底线而选择远离,因而,一直小心翼翼地把握着那个“度”。

    小少爷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对妹妹的感情。或许是因为,太孤独了吧。他不想独自一人行走在虚无的世间,总是想着去抓住些什么,于是执拗地不肯放开妹妹的手。

    【小九笙,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么美好吗?是因为没见过所以你才那么向往吗?如果你见过世间的丑陋险恶,还会想着活下去吗?如果你见过世间美丽绚烂,会将我独自遗留在黑暗之中吗?】

    这些问题他从未问出口,却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他真切地感受到害怕了。害怕被抛弃,害怕所有的相处时光都是一场梦,害怕被独留于肮脏的人间。

    他的确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却无奈发现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他明白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为将来带着妹妹逃离津岛家做准备。

    如果不离开的话,妹妹会被那些人“卖”了的,小少爷很清楚这一点。

    ★

    近两年津岛家面临了些政治上的危机,虽然退居乡下,但因为某些人的私欲,还是受到了较大波及,情况每况日下。

    如果仅仅是这样,小少爷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然而,他不能容忍的是,那位六夫人以此为借口克扣妹妹的药材钱,让她本来有了些许起色的身体被拖垮了。

    真是可笑,一个传承几百年的古老家族,再怎么没落,也不至于连家中女儿的药钱都付不起吧。然而,那些人默许了那个女人的行为。在他们眼中,子女都是工具罢了,在那个残次的工具上花费太多钱,显然不值当。

    必须加快速度了啊。

    这两年小少爷利用津岛家的名声和自己的头脑赚钱,已经有了不少积蓄了,但相较于长期供应治病所需的珍稀药材尚且有一段距离。为此,他连与妹妹相处的时间都被迫缩短了。

    挺讽刺的。若是离开了这个家族,以他们的年龄,赚钱会成为一件难事。他活下来或许不成问题,但他其实并不在意这点,关键还是妹妹的病。他害怕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使妹妹白白丧命,为此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小少爷,这是本月的进账。”

    终于,金额达到了他所计算的最低标准。是时候离开了,每多留在这里一天,便是多消耗一分妹妹的生命力。

    出逃的路线他已规划多时,三天后家主的寿辰时来往人员鱼龙混杂,正是离开的绝佳时机。

    久违的,小少爷做了个美梦。在梦中,他和妹妹一直生活在一起,从未分离。

    睡梦中的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全然不知命运的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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