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司怔了怔,还没说话,一旁的老太太经过,瞥了眼孟南,又瞥了眼苏云司,好心劝道:“孩子不能打压式教育的呀!年轻人,这样下去以后孩子迟早和你生分,更严重的是整个人都不自信咧!”
“我看这孩子挺乖的哦……你再这么吼他他要伤心的!”
孟南不笑的时候脸很凶,老太太经过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就听见他在骂孩子傻,脸上表情还怪严厉的。
似乎连路人都会下意识偏袒苏云司,他很符合众人心中的好学生形象,至于前两天殴打班主任的事,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苏云司看着孟南欲言又止的模样,心情莫名有点高兴,但面上不显,转头对老太太说:“婆婆您误会了,确实是我做错了事情,被训是应该的。”
见老太太还皱着眉,苏云司站起来,真诚地笑了笑:“谢谢您。您座位在哪儿,我送您过去,这里人多,小心被挤着。”
老太太拄着拐杖仰头看他,片刻后才示意苏云司附身听她说话。苏云司顺从地靠近她,目光却落到对面的孟南身上,和他对视一眼。
她的声音很小,苏云司凑得很近都没办法完全听清楚,然而话语里的信息拼拼凑凑已经足以让他脸色大变,老太太说完就走了,苏云司却愕然站在原地,孟南看他不对劲,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膀,问他怎么回事。
苏云司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孟南一眼,那条斜贯的长疤让他心口一痛。他突然上前环抱住孟南,孟南浑身一僵,感觉到少年的体温正透过衣衫传递到他的身上,比炙热的三伏天气还要让人焦躁。
“……怎么了?”
“叔叔,我想回家。”
“正吃着饭呢,怎么突然想回家?”孟南以为真的把人惹生气了,连忙拍拍他的背,温声哄道,“是不是我刚刚说你,你不高兴了?我以后不这样了,先吃饭,啊。”
“不是,我没不高兴,叔叔训我是因为关心我,我知道。”苏云司靠在孟南肩膀上,闷闷地说,“我胃有点不舒服,药在书包里。”
“那你等着,我现在去药店给你买。”孟南推开他,拿起车钥匙,“对了,什么药?胃病吗?你都没和我说过。”
“我和你一起去。”
孟南思索两秒,点了点头。
这样确实要快些。
苏云司捂着腹部,面容有些发白,孟南结账后扶着他往电梯门口走,饭点人多,电梯挤上挤下,孟南担心他不舒服,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在电梯里半抱着他站稳。
电梯下落的这一分钟,苏云司在密闭的空间里闻到了很近的烟草味,来自孟南衬衫的衣领,他顺着往下看去,饱满的胸肌遮挡住了往下的视线。
掌心似乎还留存着温热弹软的触感,指缝中外溢的软肉令人着迷,苏云司很想就这样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但现在不是时候。
走到车库口,苏云司突然弓着背说自己撑不住了,想在原地等孟南把车开出来,孟南心疼得不行,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连连点头冲进车库开车。
孟南一消失在转角,苏云司就找了个柱子藏身,一分钟之后,果然有两个穿着黑夹克戴着黑色鸭舌帽手上戴满戒指的人出现,速度极快地往车库跑,脚步声却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云司从柱子后慢慢出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直线,温柔的桃花眼像是淬了冰,他从校服口袋里拆开一个一次性口罩戴上,将辨识度极高的脸遮去了大半。
数秒之后,两人在经过几辆并排的汽车时被拖进车尾与墙的夹道中,苏云司没有直接动手,他并没有完全相信那位老太太的话,尽管这两人确实很可疑。
结果却失去了最有利的攻击时机。
等孟南把车开出来,苏云司却不见踪迹。孟南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接,去附近的药店找了一圈都没见人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慌过了,昨晚都比现在好一些,至少知道苏云司的情况。
他还生着病,能去哪里?
孟南又回车库找了一趟,实在找不到,最后车都往警局开到一半了,外套里的手机来电铃却突然响了。
备注是“小司”。
汽车在马路中间急刹了一下,周围的车辆纷纷鸣笛表示不满,还有人专门降下车窗来骂人,却在看见孟南全脸时把脏话吞了下去。
孟南不知道怎么回事,握着手机时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想起了苏云司十岁的那个冬天。
那时候苏云司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父母不管他,爷爷那段时间生病了,他只能一个人走路往返。
云科附小离梨花巷有一段距离,晚上黑得早,路灯又不太亮,等苏云司回来最后一段路往往走得很艰难。
那一年他刚刚搬到梨花巷,因为之前混道上的名气太大,周围的邻居都很害怕他,做什么事都要避开他。
当时的苏云司在他眼里和其他任何一个小孩没什么太大的不同,无非就是长得好看一点,听说次次考年级第一,看起来比别人都腼腆礼貌一点而已。
那天晚上他刚好从酒吧回去,路上看见一个小萝卜丁一深一浅地踩着雪地走,伞也没撑,衣服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走在路上,表情好像很失落,像雨天湿漉漉的小狗。
孟南不是什么有爱心的人,对小动物也没兴趣,那天晚上却远远地认出了那个小萝卜丁是隔壁家的优等生小孩。
鉴于他之前也数次绕着他走,孟南对这小孩没什么好感,开车经过,也没有专门停下问他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然而他开着车,那孩子委屈失落的脸却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都快到家了,孟南却长叹一声,猛打方向盘调头往来时的方向走。
车开了一路,却一直没看见那孩子的身影。
这片区域一直不是特别太平,以前是刘老三在霸占着,后来被一锅端了,还有一大帮小弟在各处逃窜。
他眉心跳了跳,什么也没多想,冲下车四处找人。
找了不算很久,毕竟就那么长一条街,偶尔几条巷道。幸运的是他去得不算太迟,那群小混混也很好对付。
不幸的是那些人不仅抢钱,还专门欺负孩子。那时候小萝卜丁已经浑身是血,倒在雪地里,意识都快模糊不清了。
他拿回了属于小萝卜丁的钱,不多,只是六十六块而已,小萝卜丁却紧紧地攥着,连带着他的手,昏迷了也不放开。
从那以后,他就多了个小尾巴。
“……叔叔?”
电话里传来苏云司焦急的声音:“叔叔你没事吧?别吓我。”
孟南怔怔回神,想说些什么,喉咙却莫名泛酸,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现在在哪儿?我刚刚不小心昏倒了,被路过的好心人送到了医院,现在在云城第六人民医院门口,叔叔能来接我一下吗?”
孟南深呼吸了好几次,努力调整好呼吸的频率,电话里还是泄了点声音,微弱的,但落在苏云司耳朵里就像是沉闷的哽咽。
随后他听见孟南说“好”,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风声很大,听筒里传来嘶嘶拉拉的声音,呼啸而尖锐。
两个人都没有挂电话,苏云司坐在医院门口的石凳上,头上缠了好几圈纱布,脸上也擦了药,十指甚至无法完全捏合。
没有伤及内脏,也没断骨头,不然一定会被孟南发现。
那两个人不是普通的小混混,苏云司从十岁开始学习跆拳道,早已是黑带水平,偶尔参加一些校霸组织的群架,实战经验丰富,在面对那两个黑衣人的时候却还是有点吃亏。
不过……只要孟南平安就好。
他毫不怀疑如果是孟南出马一定能打得对方落花流水且自己全身而退,但他不想。
他不想让孟南再掺和这些事情。
苏云司看着掌心厚厚的纱布,眉心微微蹙着,他没有从那两人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们确实属于某个帮派,而且与孟南关系匪浅。
“小司!”
汽车在马路边停靠下来,驾驶位上的人朝这边飞奔,只是一个抬头的瞬间,孟南便冲到他面前,将他紧紧地抱进怀里。
“叔叔……”
苏云司轻拍孟南的背,他感觉到颤抖的指尖正在抚摸他头上的纱布,便温顺地靠在孟南肩上,认真地向他解释:“我晕倒的时候正好磕到了头,应该是滚了几圈,脸上和手上都有淤伤,不过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就恢复了。”
“……我不该留你一个人。”
“没事的,没关系。”苏云司笑笑,语气轻松,“叔叔别着急,我好好的呢。”
孟南没有接话,抱了苏云司一会儿,又问他胃还痛不痛,苏云司说吃了药,已经好很多了,孟南却还是不放心,想要带他进医院再仔细检查一遍。
苏云司哪里敢让他陪同检查,连哄带骗把人推上了车,借口说自己好困,想睡觉,孟南拗不过他,只好先开车回家。
一路上孟南都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很反常地,神色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不安。
苏云司却只是靠在窗玻璃上,暗自享受着这份不安给他带来的安全感。
看来有些事比他以为的还要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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