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找到?!”

    听完汇报,玄宗门少主勃然大怒:

    “本少主亲眼看见那修士独自出门,你们居然说找不到人??”

    下属战战兢兢。

    沈凌夕离开客栈后,他们怕对方折返,还专门等了一会儿。

    房间不间断地传出咳嗽声,等冲进去后才发现竟是从留音石内发出的。

    留音石是一种低阶法器,除留音外毫无用处。

    这类仙门的小玩意儿跟纪念品差不多,市集里就买得到。

    一个没几天可活的病秧子居然藏了这么多心眼,是这群修士始料未及的。

    云城周围三面环山,两阳一阴,城外西郊的山峰正好就处在阴峰的位置。

    七月半正逢鬼门大开,是围灵阵能量最强的时候。悬崖上聚集了玄宗门数千修士,场面犹如百鬼夜行,湿冷的风自下而上,灌得他们衣袍猎猎作响。

    玄宗门明面上是个修仙门派,实则弟子修的是“鬼神之道”,顾名思义两边都沾点,修哪个好用就用哪个,这种辩证法修仙、流动型信仰也算在修士中独树一帜,又被称为诡道。

    眼看箭在弦上,祭品却跑了,凤起语暴跳如雷:“去找!邪帝大人说纯阴魂元体身边一定跟着游魂!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把人给我抓来!”

    “要活的,抓不着你们也别回来了!”

    下属连滚带爬地下山继续找。

    山崖附近布置了精密高深的阵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吸走云城修士的灵力,用来维系围灵阵法,将互相厮杀的邪祟牢牢控在阵内。

    凤起语转身迎着山崖上呼啸的阴风,心想:今晚方圆万里的妖魔鬼怪都将朝圣而来,等召出古今最大的邪祟,普通阵法就压不住了,必须封入上古神器“聚魂棺”中,再献上祭品,念出咒法与其签订主从契。

    一个不会术法的凡人而已,他就不信拿不下来!

    慕长渊离开前特意将八仙桌推到门后堵住,为增加开门难度,他把小书柜也搬上去。

    做完这些事情,堂堂魔尊喘得跟一口气爬上五楼似的。

    能不喘么?

    饭都吃不饱。

    慕长渊心里积攒着一股怨气。

    做这些主要为了防止沈凌夕再来串门。

    因为互相之间有感应,所以修士通常不会乱铺神识,容易因“你瞅啥”、“瞅你咋的”而打起来。

    依照天道上神的做派,知道闭门谢客就不会再来烦他。

    至于书僮,由于以下犯上,被慕长渊打发去睡马车。

    慕长渊打算开个小灶就回来,大不了到时再把择一叫回房,就当少爷大发慈悲了。

    堂堂魔尊为了吃顿饱饭费尽心机,何其心酸。

    更心酸的是,慕长渊还没钱。出门在外,钱都是择一在管,慕长渊只负责生病。

    魔尊当即决定给自己找张饭票。

    他刚溜出客栈,孤魂野鬼就跟上了。

    慕长渊察觉到这两只低阶鬼修一直跟着自己,故意挑一条偏僻的路走。

    鬼修在阴魂不散方面特别有天赋,尤其是天地间飘了几万年的游魂,更和狗皮膏药有得一拼。

    不过进食是恶道本能之一,聚气期的游魂以天地怨气为食,还没学会掠夺修为,算不得厉鬼。

    魔尊看谁都是异端,但以大欺小和为老不尊仅针对仙修,假如对方是恶道的小鬼的话,魔尊再斤斤计较总觉着有失身份

    慕长渊好几次感觉到鬼修想动手,都被自己身上的神器缚魂锁给吓退了。

    这锁也不是完全没用,他心想。

    魂元魔物甩着铁链,在巷弄中制造出有节奏的回响。

    孤魂野鬼听见锁链声一颤,默默地又拉开了几丈距离。

    野鬼哆哆嗦嗦:“尊上能感觉得到我们吗?”

    游魂:“应该不能吧。”

    野鬼说:“我只是不想投胎受轮回之苦,又不是厉鬼邪祟,普通修士见到了也不会喊打喊杀,只有多管闲事的……”

    游魂打断道:“尊上身边的不是普通修士,那是上神!邪帝大人都不敢靠得太近!”

    野鬼打了个寒颤,巷弄间刮过一阵阴风。

    “听说邪帝的肉身就毁于上神之手,要不是尊上替他挡了一下,四千年的大阿修罗当场就灰飞烟灭了!”

    “被归魂枪重创后过了这么多年,邪帝还是没法重塑肉身,”游魂唏嘘不已:“这可真是鬼听了都害怕的故事。”

    野鬼:“那是归魂枪,你以别的什么东西?上神飞升后用自己的骨血重新铸炼过一遍,是三界神器之首!”

    孤魂:“嘁!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尊上不是也有一把!”

    孤魂野鬼争执,凡人既看不见游魂,慕长渊也不例外,只能感觉两股阴风激烈地对刮。

    怪吵的。

    慕长渊忽然眼前一亮。

    争吵到一半,游魂想起先前打断的话:“你刚才说多管闲事的是什么?”

    野鬼吵得正起兴,一时没想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多管闲事?”

    游魂提醒:“普通修士不管咱们,只有——”

    野鬼恍然大悟:“只有秃驴才喜欢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它们就看见慕长渊加快脚步进入朱雀大街,精准地找到一颗光头,直奔而去。

    孤魂野鬼同时咬手帕:“……呜呜?”

    天下修士中,当属禅宗最好辨认。

    神佛不在同一修炼体系里,因此禅宗自成一派。但善道总体不分家,禅宗也是仙盟大会的特邀嘉宾之一。

    秃驴是出了名的爱干净,每天沐浴焚香洁净身心后才能见佛祖。

    慕长渊挑了一颗顺眼的灯泡,上前打招呼:“远看便觉得与佛子投缘,可否请佛子吃顿饭?”

    那灯泡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和尚倒是生得慈眉善目,手持念珠气质端庄,但一张口比慕长渊还像江湖骗子:“阿弥陀佛,我见善信面色发白,印堂发黑,隐隐间还透出一个字,善信想知道那是什么字吗?”

    慕长渊胡诌道:“是个‘劫’字?”他也没把魔字写在脸上啊……

    和尚笑眯眯:“是一个‘虚’字。”

    “……”

    “贫僧法号‘不虚’,与善信果然有缘。”

    慕长渊:这和尚有点意思。

    魔尊兴风作浪多年,套过的马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编身份更是得心应手,很快笑道:“这不巧了么,我年幼时身体便不好,曾有一云游僧路过时告诉我的母亲,说我这一世注定早夭,唯有皈依佛门来世才不受病痛折磨。”

    “当时我两岁,母亲已经早夭了两个孩子,只有我活下来,她实在舍不得送走我,因此内心痛苦不已,云游僧便不再勉强,赐我一法号,意为世俗弟子只要一心向善,也能受佛祖庇佑。”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和尚好奇道:“叫什么?”

    慕长渊微微一笑:“叫‘不秃’。”

    年轻人的青丝散落身后,只在尾端用红绳随意绑了绑,浑身透出肆意无拘的气质。

    佛子先是一愣,遂抚掌大笑道:“有趣,有趣!”

    和尚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凡人也不是什么正经凡人。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算认识了。

    慕长渊不算完全撒谎,那云游僧确实给他留了一个字,叫“长渊”。

    通常大周男子要到二十岁及冠取字,慕长渊两岁就有了,估计是觉得他活不到二十。

    僧人离开前称,慕晚萤这辈子母子缘分浅,前面几个孩子早夭已将因果带走,要是再怀上孩子,生下来必能健健康康。

    当时她早已被婆家赶出来,然而不知什么执念使然,僧人离开后的半年时间里,慕晚萤竟不知又从哪儿怀上一个,街坊邻里的流言自此产生。

    慕晚萤不为所动,十月怀胎后她果然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取名慕井。

    慕夫人对慕井生父的身份此只字不提,奇怪的是,自从诞下老四她的运势就变得好转起来,不仅做起了玉石生意,也有钱给老三治病了。

    慕夫人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生下一个福星,才等到苦尽甘来,所以有仙修修士登门提出带慕井入仙门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起初慕晚萤还觉得扬眉吐气——她家出了一个有仙缘的仙君,这是光耀门楣的事。

    假如后来没有惨遭灭门的话,慕长渊也这么认为。

    交谈间,俩人来到云城最大的一座酒楼。

    慕长渊好酒,云城特产的云瑶酿他还没尝过。

    和尚则闭着眼念着经,盲点了一桌肉菜。

    俩人相视一笑:果然投缘。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懂。”

    “百年愁里过,万感醉中来。贫僧也懂。”

    坐下后,慕长渊才发现佛子手中捏着一串青色琉璃念珠,心道这颗光头挑得好,通常没钱结账时酒肉和尚的仇恨拉得最稳,因为更像江湖骗子。

    ——论刻板印象的重要性。

    佛子心想这位善信衣着华贵,想必家世不俗,和尚我穷得几天没吃肉喝酒了,好不容易有冤大头送上门,当然不能错过。

    ——论一根韭菜的自我修养。

    他们各自心怀鬼胎,相谈甚欢。

    酒菜很快就上了,俩人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埋头苦吃。

    慕长渊其实胃口不太好,病人不沾荤腥,属于心有余而力不足。喝酒倒是喝得挺开心,两坛子下去也不怕把自己喝死。

    饭饱酒足,俩人又相视一笑,商业互捧:

    “这一顿贫僧吃得很开心。”

    “本座喝得

    半醉中慕长渊一不小心连口癖都倒了出来。

    佛子听了笑而不语。

    魔尊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看不出对方的修为,正琢磨和尚坑蒙拐骗的道行会不会比自己高,一股熟悉的神识灵力海啸般向他扑来!

    沈凌夕居然找来了??

    慕长渊没来得及思考对方怎么追踪而来,靠窗的宾客突然爆发出惊呼:“怎么打起来了?!”

    “好家伙,不会打到这里来吧?!”

    尽管话语中充满了害怕之情,但吃瓜是人类的共同天性,窗边聚集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包括勉强挤入的慕长渊和佛子。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长|枪。

    城隍庙前聚众斗殴,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叫骂:“瞅什么瞅!”

    “瞅你咋的?!”

    沈凌夕是路过时被卷入打斗的,他刚感应到慕长渊在附近,一记冷箭就从身后射来了。

    城隍庙前打得莫名其妙又凶险异常,剑修琴修符修器修全都出来了,各种法器光芒照亮半边夜空,交击爆裂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元婴期修士在无差别攻击。

    沈凌夕被迫召出归魂枪,此时还压制着修为想要先突破重围,正觉得蹊跷时,突然福至心灵地顺着某个方向看过去。

    被看的慕长渊:???

    关本座什么事?!

    酒楼内的修士已经撑开防御结界,避免殃及池鱼的同时,能更好地围观。

    慕长渊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佛子:“大师,那位手持银枪的修士脸上也有字。”

    佛子定睛一看,能在交击的电光中能找到人就不错了,哪看得到什么字。

    对方刚好面朝酒楼的方向,佛子见白衣宗师周身充满肃杀之气,想必造过不少杀业,于是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是个‘煞’字吗?”

    慕长渊高深莫测:“不是。”

    “贫僧愿闻其详。”

    慕长渊道:“你看他脸上像不像写了一个‘拆’字?”

    佛子又仔细看了两眼,渐渐琢磨过味来,一扭灯泡时才发现,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他刚种的韭菜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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