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许按了按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白为阳，夜为阴，半夜时分，阴气最盛。
这才刚过卯时，离他们要等的子时还有很久。
……
谷风湿润，薄薄的雾从山间飘来，夹杂着阴邪之气，逐渐把院子笼罩起来。
宁为许和纪尘安都秉气凝神，等着妖邪现身。
然而他们等了半天，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宁为许从床沿坐到了床上，撑着头心中烦躁。
这东西也太小心了，躲着不出来见人，他们要怎么抓？
然而她就松懈了片刻，忽然，海棠花枝微颤，下一瞬，纪尘安便提剑追了出去。
宁为许跑到窗边细看，廊道上早就没了人影。
她回过身，靠在窗台边，心绪有些乱。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但是说不上来。
她摊开手，薄雾在她手中化成水珠，下一刻便渗了进去。
等她发觉不对劲时，已然进入了梦境。
是云城长街。
她睁眼的时候，已然在街道中心。
百姓熙熙攘攘，毫无察觉地穿过她的身体，她抬手捏了个诀。
没反应？
她划开手指，挤出几滴血，在空中画了个符。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指尖传来的痛觉告诉她，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真的梦境，而是以灵为气，以梦为媒，凝出的的魂忆。
这种魂忆由原者的记忆组成，在梦中，魂梦的主人会暂时变成记忆中的自己，而入梦者则只出现在魂梦主人身边。
但问题是……
这种术法，为魔族专有。
之前在天倾山，晦如就给她演示过一遍。
所以，那东西专挑她下手，是想给她看什么呢？
宁为许看着热闹的街市，还没找到魂梦的主人，忽然，场景一转，她好像又回到了静棠院。
和长街完整的画面不同，这次的场景极其破碎，破碎到，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人和物。
“拦住她！别让她出去！”
几声叫喊传来，宁为许转身，却不知道是谁发出的。
“啪嗒啪嗒……”她抬手拂去脸上的水珠，才发觉天空下起了雨。
雨下得很快，乌云把整个场景都笼罩住了，淅淅沥沥的雨模糊了她的视线。
恍惚中，好像有一女子跑了出来。
“快！”
一阵脚步声响起。
“快呀！”
声音嘈杂，一瞬间，屋子里好像出来了许多人。
天色灰蒙，耳边所有声音混在一起，渐渐地，宁为许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再一眨眼，她又回到了刚才的街道。
嗯
这怎么回事？
还未等她想明白，一匹红马朝她奔了过来。
她下意识想躲，那马却直直地从她身体穿了过去。
街上的人立刻惊呼着躲开，退到两旁，有好心人喊着:“马受惊了！马受惊了……”
红马狂奔，铁蹄嗒嗒作响，一粉衣女子来不及避让，失神立于马下。
正当危急之时，从人群中出来一黑衣男子，男子蹬着乌皮靴，一跃而起，拦腰把姑娘抱过后，两手又去拉住马绳。
事情很快平息，马的主人过来致歉赔礼，牵着马走后，街道上又开始人来人往。
“姑娘你没事吧？”那黑衣男子问。
粉衣姑娘惊魂未定，等看清救她的人是位英俊公子后，一时间又陷了进去。
“啊，没事，没事。”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男子已经走出了长街。
一场闹剧看完，宁为许还是没找到这魂梦的主人。
不过她也不是很担心，因为那人会带她走的。
果然，片刻后，热闹的街市消失不见。这次，她站在一个安静的巷口。
两棵榆树，一株海棠……
这是观花巷！
是戚百娘？
宁为许从巷口进去，看到一个哼着歌谣的粉衣女子。
是刚长街被救的那位。
粉衣女子边走边笑，看得出，她心情很好。
宁为许跟在她身后，视线却一直落在有着海棠的那处院门。
这时，旁边的院门忽然开了，一紫衣女子走了出来。
宁为许看去，心中有些诧异。
这女子的眉眼……和纪尘安十分相似。
紫衣女袅袅婷婷，柔声叫住粉衣女：“戚妹妹这是有什么好事？怎么这样开心？”
宁为许心中一动。
也姓戚……
戚百娘笑魇如花，“哪有啊，姜姐姐，我在街上还差点被马撞了呢。”
姜屏“啊”了一声，忙关心道：“受伤了吗？要不要紧？”
戚百娘冲她一笑，眼神里带了从未有过的情绪，“没有，有人救了我。”
姜屏调侃，“是谁家的公子啊？惹地妹妹你这么心动？”
戚百娘害羞地遮住面容，“哪儿有啊。”
“怎么没有，你姐姐我看人，可准的很。”
戚百娘继续道：“对了姐姐，那位今晚还来吗？”
说到这里，姜屏眼神突然暗了下去，但依旧笑着，“不知道。”
戚百娘拉起她的手道：“若是姐姐有空的话，明晚带着小安来隔壁吃饭吧，我爹新钓的鱼，还养着呢。”
姜屏谢过她的好意。
两人又聊了几句，戚百娘便回了家。
宁为许在路过那院门的时候多看了两眼，觉得自己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千闻鸟告诉过她，纪尘安是云秉宗前宗主纪泽的私生子。
当年，仙魔大战后，妖邪丛生，纪泽曾多次下山维护人间太平，然而在一次任务中，他救了被魔族追杀的散修姜屏。
纪泽仪表不凡，又救她于危难，姜屏一见钟情。
一来二去，纪泽也对这个花容月貌的女修心生爱怜，两人就这样，在云城有了家。
不久后，姜屏生下纪泽的第二个儿子。
为什么说是第二个？
因为纪泽的长子——纪重明，是其夫人罗怀素所生。
纪重明惊才绝艳，配剑孤鸿，在十几岁的时候便和临屿宗的付杳并称为仙门两大翘楚，和现在的纪尘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重要的是，他善良至极——
因为一次舍命相救，他中了眠宿骨毒，死在了云城城郊，尸体过了半个月才被云秉宗的人找到。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魔族的人暗算。
但宁为许知道，他是为了救人。
宁为许没见过他，却在云秉宗听过他不少事迹。
在他死后，纪泽为了保住宗主的位置，才对外谎称纪尘安是他和罗怀素养在外面的次子，及时填补上云秉宗少宗主的位置。
而那之后姜屏如何，宁为许不知道。
但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会在魂梦中撞见纪尘安他娘。
但这要是让纪尘安知道了，她的下场怕不会太惨。
纪泽这事，云秉宗知道内情的人不超过五个，其中两个还是纪愠父子。
她咬唇，抬手扶了扶额。
有时知道太多，也是一种困扰。
她正惆怅着，眨眼间，戚百娘已经进到院内。
正堂的门开着，从里面传来几人细碎的笑声。
戚百娘不解，今早出门时，爹娘没说今日有客，怎么现下家里这么热闹？
她提着衣裙好奇地跑到门口去看，戚老爹见她回来，招呼她进屋，戚百娘进了屋子才看清这人的容貌。
小面脸，妃色衣，嘴角一颗黑痣，不是东街的张媒婆又是谁。
媒婆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笑着迎上去，热情地拉住她的手道：“这就是百娘吧，长得真好！”
戚百娘吓得立刻抽出双手，躲在戚老夫妇身后。
戚大娘拍拍她的背，把她推到张媒婆面前。
“小姑娘害羞。”
张媒婆倒没往心里去，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然后她凑到戚百娘身前，仍旧拉着她一只手道：“哈哈哈，来，姑娘，可有心仪的男子，或者喜欢什么样的？都给姨说说。”
戚百娘脸一下红了，偏着头不说话。
戚大娘笑道：“最要紧的，是要对百娘好。”
戚老爹附和道：“对对。”
张媒婆：“那是自然，哈哈哈哈……”
张媒婆和戚老夫妇你一句我一句，聊地正开心。
戚百娘嘟囔着：“我还小呢。”
戚老爹打趣她：“还小？都快18了，难不成你要当老姑娘，跟着我们一辈子？”
“爹——”害羞过后，戚百娘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外的打趣声还在继续，戚百娘坐在床头，想起媒婆刚说的话。
心仪的男子……
她想……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出在长街救她的人。
高挺的鼻梁，薄红的唇，还有一双深邃的眼睛，让人忍不住想要陷进去……
一下，她捧住自己的脸，觉得手心烫人。
宁为许双手环胸靠在墙壁，内心啧啧。
这就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说到见色起意，她回忆起刚那男子的容貌，觉得还比不上纪尘安的三分之一。
论容貌，在仙门百家里，纪尘安数一数二。
剑眉星目，雪衣白袍，手执一剑，斩妖除魔的时候，就连头发都仿佛诠释着仙气二字。
但这样的人，穿上黑衣，气质又全然不同，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幽谷冰泉，让人陡生寒意。
可不论二者如何，都是赏心悦目的。
她当初也馋过，只不过和大多数女修不同，她更馋的——是纪尘安的修为。
房间开始扭曲，人声逐渐消散，宁为许一转身，发现她又回到了长街。
还是那个地点。
眼前的戚百娘不断地徘徊着，有时驻足回望，有时又停在街口。
她在等什么人，宁为许想。
但直到太阳落山，戚百娘也还是独自一人。
她走在小巷中，在姜屏门前，忽然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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