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从昏迷中醒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昏迷了很久,生死一线的药力不该有这么久的。

    虽然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但是意识已经恢复了清明,周围很吵,甚至可以说的上的沸反盈天,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随着某种韵律轻轻的摇晃着。

    应该是海军们打开了石门,发现了他,然后将他带回船上医治。

    身下的床很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于烈酒的气味还混着淡淡的血味。

    血味让西门吹雪想吐,但他忍住了。

    他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蓝白,四周的确有很多人,或站或坐,或蹲或躺,每一个人身上都缠着厚厚的白布条,有几个人跟他一样躺在硬板床上,身侧高高的挂着一两个瓶子,下面连接一条管子,他看到瓶子里的液体顺着透明管子注射进伤者的皮肉之中。

    他抬抬手,果然,自己也有一个,只不过他挂的不是药水,是血。

    略动一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四肢都是麻木的,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撑着床,慢慢的,想把自己撑起来,刚抬了一下头,就被人手疾眼快的按住了。

    是船医。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褂子,口罩遮住了半张脸,语气很急,也很凶:“不许动!”

    他翻开手里的本子:“西门吹雪,二十八处刀伤缝合,四处骨折,三十二处软骨挫伤,还有内脏损伤,腹腔手术……衣服掀开,我看看刀口。”

    不等西门吹雪说话,他自顾自地直接掀被子,然后解开他的衣服——西门吹雪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竟也被换了,显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没别的优点,就是非常好脱。

    “恢复的不错,没有过敏。”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的在伤处擦了药,指着一个盒子介绍:“喂喂,看清楚,这是镇痛棒,要是感觉疼,就按一下这里,六个小时之后你得下床活动,走一走,防止肠粘连。”

    西门吹雪轻轻颔首,紧跟着道:“达斯琪呢?”

    话一出口,嗓音出奇的嘶哑,还有些含糊,幸好他听懂了。

    “达斯琪上校正在休息。”船医指指边上挂着的一堆血袋:“刚给你输了血,本来不用她的,谁让整条船上只有你们两个血型一样呢?”

    “有事按这个叫我。”船医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西门吹雪却已什么都听不清了,耳边只回荡了一句话。

    “她给你输了血。”

    ……

    术后下床无疑是一项很要命的活动,沸反盈天的病房更吵了,有几个面相凶恶的大块头,抱着镇痛棒几乎按成了游戏机,一边按,一边泪汪汪地满地溜达。

    西门吹雪扶着墙缓慢地走在船舱里,随着军舰在水上航行,他一晃一晃的,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黑。

    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了,远远超过正常的活动时间,他透过病房的玻璃门一间一间的寻找。中间还遇上了陆小凤和花满楼,俩人都在帮别的病号包扎上药,还瞧见了斯摩格,在拐角跟一名军官小声讨论着什么。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终于,在甲板上发现了她。

    达斯琪在看书。

    她换了一副眼镜,从头到脚都被包扎了一遍,身下的躺椅看起来很舒服,她吹着江风,看的是一本剑谱。

    不是记载剑法招式的书,是记载剑器种类和锻造技艺的。

    她的目光在一把古朴的长剑上流连,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目露痴迷。

    西门吹雪已走到她身边,她回头,推了推眼镜,然后一下子从躺椅上跳起来:“啊!你已经可以走了吗?感觉怎么样,怎么到上面来了,要晒太阳吗?”

    天阴着,没什么阳光。

    西门吹雪没说是特意来看她的,只说下面很吵。

    达斯琪点点头:“确实很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笑笑,脸有些红,牵住西门吹雪的手:“忍一忍,靠岸就好了。”

    军舰已驶出了洞庭湖,也不知靠着什么神奇力量,现在居然已驶入了长江,离最近的渡口,大约还有两天的路程。

    顺便一提的是,船上的食物已经基本告罄,倒是可以捕捉江里的鱼虾,就是数量不多,个头又十分抱歉,所以主食还是吃不完的黑面包。

    “津渡口离万梅山庄很近。”西门吹雪试探着提起:“这个季节,庄子里的花开得很好,一早酿下的青梅果酒也可以起坛了,想必味道不错。”

    达斯琪脸更红了,小声道:“停泊之后,会有半个月的休息时间,船上也要安排补给……”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西门吹雪眼睛飘向了别处,用一种很奇异的声音道:“在来的路上,我睡在你的房间。”

    他又特意补充一句:“床很软,隔音也很好。”

    达斯琪推了推眼镜,凑近他,盯着他的脸瞧,然后笑开了。

    她笑得极温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完成月牙的形状,脸上也会透出一抹绯红。看着这样的笑颜,西门吹雪的双眸里,也带了几分笑意。

    “我知道。”达斯琪道:“我听斯摩格先生说起过,来的时候房间不够,你跟陆小凤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

    “你放心,你受了这样重的伤,船医一定不会再让你跟别人挤一张床的。”

    达斯琪觉得自己虽然不太聪明,好歹善解人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番善解人意的话说完,西门吹雪的表情忽然就僵住了。

    她又试探着开口:“我可以把我的床垫分给你,不过船医的意思是,伤患还是睡硬一点的床比较好。”

    西门吹雪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向了船舷,手扶着栏杆,望着滚滚长江,天际阴云,他虽然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却莫名觉得有些别扭。

    “你怎么了?”

    西门吹雪淡淡道:“很安静。”

    达斯琪道:“是呀,今天天气不好,很少有人会到甲板上的。”

    西门吹雪道:“我喜欢安静的地方。”

    达斯琪愣了一下:“是我打扰到你了吗?啊抱歉抱歉,你要一个人待会吗?”

    刚走了一步,手就被拉住了。

    达斯琪听见西门吹雪在叹气。

    “怎……怎么了,我让你难过了吗?”

    西门吹雪拉过那只手,将她整个人轻轻拥进怀里。

    达斯琪全身僵硬着,一点也不敢动。

    不是因为害羞或者别的什么,是怕弄疼了他。

    那样酷烈的鏖战,他全身上下几十处伤口,船医说,他的血几乎流尽了,还能活着实在是奇迹。

    天知道达斯琪有多想拥抱他,可是她不敢,她怕轻轻一碰,眼前这个人就碎了。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他说。

    达斯琪小心的,僵硬的,举起自己的双手,控制着呼吸:“你……好……。”

    两个人的姿态很奇怪,明明是拥抱在一起,却又都没有触碰到对方,只是贴得很近,虚虚地搂着,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达斯琪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你站得太久了,还是回去躺下吧。”

    想到他不喜欢吵,达斯琪想了想,道:“去我房间。”

    “好。”

    ……

    房间几乎和他离开时没什么变化。

    除了被子。

    西门吹雪第一次住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达斯琪的被子叠的很奇特,他几乎以为那是一只摆在床上的箱子。

    四四方方,有棱有角,。

    离开的时候他跟陆小凤两个人试过了各种方法,忙活出一头汗,愣是没还原出来。

    被子端端整齐的放在床上,达斯琪随手抻开抖了抖,抿唇道:“上来吧。”

    西门吹雪脱了鞋,稍微一躺,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达斯琪就坐在床边,显然有些局促,刚坐下又站起来:“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她去倒水,漂亮的玻璃杯里有一根吸管,即便躺着,喝水也很方便。

    房间里隔音实在不错,喧闹声被隔得很远。

    门是木门,上头有个一尺来长的玻璃窗,玻璃窗上还挂着道小帘子。

    达斯琪在屋里转了两圈,顺手就把帘子拉上了。

    她又转了一圈,最后在书桌边坐下。

    “你……你渴不渴?”

    西门吹雪:“喝过了。”

    “饿……噢你现在不能吃饭。”

    她又站了起来,就觉得门上的小帘子怪怪的,都抽丝了,得剪一剪。

    拉开抽屉去找剪刀,翻了翻,摸出支笔来,拿着笔在手上乱转,忽然想起来,今天的航海日志还没有写。

    航海日志就放在……她拉开书柜,嘴里念着航海日志,然后拿出了本东海刀谱大全。

    她真的很紧张,就像要发生一件了不得的事那么紧张。

    西门吹雪就那么看着她慌得像只逃难的蚂蚁,轻轻道:“达斯琪?”

    “啊,我在,有需要吗?”

    西门吹雪轻轻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来。”

    厚厚一本刀谱大全砸了脚面,达斯琪脸爆红,慌慌张张地书捡起来,踌躇着,两根手指头搅在一块,支支吾吾道:“已经……已经可以发展到这个……这个程度了吗?”

    不是没在他身边躺过,但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地方,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正纠结着,忽然一阵敲门声,接着,门外传来斯摩格的声音。

    “达斯琪,出来一下。”

    声音较平时严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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