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纱打了个哈欠,眸子半垂了下来,难掩眼中的倦色。

    “我能躺下来眯一会儿吗?床很大,我睡觉也挺安生的,保证不碰到你。”

    杨白羽压低声:“……得寸进尺!”

    “你睡了一天了,当然不困,但我很早就起来了,在大太阳下辛苦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下雨了,却又被拉到这里来陪你,拜托,我是个人,不是个铁人。”

    云纱顿了顿,“铁人肯定也困。”

    “我说了你可以走。”

    “我也说了,我走了就没有五十两了。”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杨白羽颇有些愠色,“既想要钱,又不想办事。”

    这话让云纱笑了几声。

    “我就问你全天下谁不是这样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希望躺在家里,钱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那这些人都跟你一样,见钱眼开,唯利是图。”

    杨白羽下了论断。

    云纱挪着离他近了点,他微惊:“你做什么?”

    她轻笑:“哦,我发现了一件事。”

    “你是不是因为双腿不利于行,所以整天宅在家里,才养成了这样又天真又别扭的性子啊?”

    杨白羽冷冷地盯着她,然后咬牙切齿:“……下去!”

    “下去就下去。”

    云纱撩开纱帐穿好鞋子。

    的确不能在床上待,一上去就忍不住犯困。

    但杨夫人承诺的五十两,是让她照顾病号的,不存在病人醒着,她却睡着了这种事,万一叫墨竹看见了,恐怕五十两要泡汤。

    “出去。”他又道。

    “不能出去,五十两……”

    她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杨白羽道:“我若不让娘付钱,她会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云纱愣了愣,点头:“也对,大概率听你的。”

    她嗤了声:“不过你为什么这样做呢?就因为我的话刺痛你了?我说你双腿不利于行?”

    杨白羽盯着她,越发有些恼火。

    云纱驱赶着蚊子,影子像在跳舞。

    “其实我已经说的很委婉了,我嫁进来之前,他们都说杨三公子是个残废。”

    杨白羽将被子扔了出去,手指在床沿上扣得紧紧的,因用力而发白。

    “……滚出去。”

    墨竹听到动静匆匆赶了进来,见状大惊失色,欲伸手将一旁的云纱推开,却被云纱让了下,推了个空,险些摔跤。

    她捡起被子,朝她喝道:“你对公子做了什么?!”

    云纱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杨白羽。

    耸了耸肩:“要我将刚才的话对她重复一遍吗?”

    “滚出去。”

    “听到了没有,公子叫你……”

    “我是让你滚出去。”

    “我?……”墨竹呆住,瞬间红了眼,眼中泛起水光。

    她低头忍住,小声道:“是。”

    然后将被子塞在云纱手里,红着眼瞪了她,才委屈又气恼地走了。

    云纱抱着被子站着,望着杨白羽不说话。

    他支起左胳膊撑着上半身,右手抓住床沿,烛光昏暗也能见手背上隆起的青筋。

    他侧躺着,胸膛因生气而起伏着,此刻亦盯着她。

    因为被子被扔了,他一双腿便展露无疑。

    云纱的视线移过去,他的腿很长,如果能站起来的话,应该很高。

    十七岁的少年,本该朝气蓬勃。

    他却只能躺在床上,如同废人一般,他能见到的未来是十年如一日,晦暗无光,也无颜色。

    云纱将被子抖落开,温柔盖在他身上,遮住了那双修长却无力的腿。

    “杨白羽,别人怎么说都无妨,一切在于你自己。”

    “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白羽眉梢露出讥诮,“也妄想说什么大道理?”

    “是,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劝你什么。”云纱叹道,“但你可以试试,试试另一种活法,至少你衣食无忧,比那些挣扎在苦难中的人要幸运多了,譬如我。”

    她半敛着眸子,眼中缓缓弥漫了一层淡淡的悲伤,很浅,好似山间薄雾,远观如丝带缠绕,近之却看不真切。

    这份淡淡的情绪落不经意间落在杨白羽的眼里,让他在某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好像她蓦地一下子离他很远很远。

    她分明站得近,近到他触手可及,但他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

    她抬眼看向他的时候,他们的视线有了短暂的交汇。

    但很快她又移开。

    在那交汇的片刻,她眼里似乎看见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背后所代表的什么,但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他原先欲苛责的话忘在了嘴边。

    云纱浅浅笑了下:“当然,人嘛,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说这话时,她又拍了下胳膊,翻开手掌,懊恼不已。

    “我去,竟然没打到!”

    这句话好似施了魔咒一样,顷刻将她拉回到了现实,她背着光与蚊子作战,整个人忽然间鲜活了过来,仿佛从遥远的空间被瞬间拉倒了他的面前。

    刚才那个瞬间对于杨白羽来说,就好像只是幻觉。

    他有些怔然。

    “看什么呢?”云纱注意到他的眼神。

    他垂了垂眸:“没什么。”

    他常有大把的时间去观察细微的东西,所以他比旁人要敏感的多,他不认为刚才的奇怪感觉只是他的错觉。

    “我饿了。”他说。

    云纱笑道:“你也会饿啊,我以为你是铁人呢。”

    杨白羽翻身在床上平躺下来,轻轻闭上眼。

    “我要吃饭。”

    “喝点粥吧,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吃饭不利于消化。”

    “我要吃饭!”杨白羽有些愠色。

    这个人为什么总要自以为是。

    云纱掀开帘子走出去。

    她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墨竹,你家公子要喝粥呢。”

    “……”杨白羽咬了咬牙。

    不一会儿,好几人的脚步乱乱响起。

    墨竹端着粥走进来,有小丫鬟替她掀起帘子,云纱则跟在后面,最后一个走进来。

    墨竹露出喜色:“公子,奴婢喂你吧。”

    “让她来。”杨白羽没看云纱。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墨竹一愣,眼又红了,一股委屈之意油然而生。

    不禁问道:“公子是嫌弃奴婢了吗?”

    杨白羽皱眉:“你好啰嗦。”

    “公子……”

    墨竹声音发颤。

    她不敢再说什么,立刻将粥放在一边,朝杨白羽行了个礼,也没看云纱。

    “请姑娘好生照顾公子吧。”

    她快速道了句,就领着小丫鬟走了。

    云纱看着杨白羽,杨白羽看着她。

    他们视线交汇,像原力对波,谁先挪开谁先认输。

    云纱嗤道:“手又没坏,自己不能吃?”

    杨白羽不甘示弱地反问:“五十两白拿不做事?”

    行,五十两,她就不该把这事告诉杨白羽,她真想有个记忆消除器,给他“嘀”一下,把刚才她说的那些话都给他从脑海里删掉。

    云纱端起粥碗,低头看他。

    “要吃饭的话自己坐起来吧,我的大少爷,哦……不会饿到没力气,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吧?”

    “谁说的?”

    杨白羽皱眉盯着她,眼神很是不悦。

    当即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过枕头靠在身后,然后仰头望着她,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云纱觉得有些好笑,少年就是少年,激将法永远管用。

    看来杨白羽体内独属于少年的热血并未因残缺而被全部消磨掉,只是没有人注意这一点,或者说在意。

    云纱舀了舀白粥,又闻了闻。

    “只是白粥啊?没什么味道吧。”

    “药喝多了,吃什么都是苦的,有没有味道根本不重要。”

    “好可怜哦。”云纱道。

    虽这样说着,但她嘴角却是忍不住笑。

    杨白羽眉头皱得更深,这女子真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也就算了,还缺乏最基本的同情心。

    一点也不善良。

    云纱凶道:“愣什么呢,张嘴!”

    杨白羽回过神,哼了声。

    “哼什么哼,喝不喝啊?”

    云纱挑眉,“这么大人了,一天天的,哪有那么矫情?”

    “……”

    他深吸一口气,沉着脸一言不发,脸色冷得像覆了一层霜。

    但令云纱意外的是,他乖乖地把粥全喝完了。

    看来是真饿了。

    她心道。

    见了底,她端着碗欲出去,杨白羽道:“我要用帕子擦嘴。”

    云纱步子一顿,又回头从一旁柜子上找了块帕子扔给他。

    “事真多啊!”

    “等一下!”他喊道。

    云纱掀帘子的手再次一顿,耐住性子转身。

    “又怎么了?”

    杨白羽沉默了会儿,在云纱等的有些不耐烦时。

    他才问:“你是要去找我娘讨赏了吗?”

    这会儿?

    云纱看了眼天色,黑洞洞的,夜都深了。

    杨夫人也不知有没有睡了,不行明天她差人送来也行,总不至于这点钱她还要赖账吧。

    她迟疑之色落在杨白羽眼里,好似在斟酌他话中的可行性。

    他指了指一旁早已凉掉的药碗。

    “但我还没有喝药,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云纱:“……”

    她咬牙:“我谢谢你提醒啊。”

    “不客气。”杨白羽第一次笑了。

    不过怎么看都是吝啬善意的笑。

    他将刚才掀开的纱帐重新拢好,隔着一层朦胧的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快把碗送出去,再回来继续喂蚊子。”

    “喂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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