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寒话没说完,然而辛卯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想想其实就能明白,越是级别高的术法,需要的脉冲体量就越是庞大,而在方家暗室这样特殊的建筑构造内,越是强力的空间术法,对施术者造成的反弹伤害就越是大。
如果她真的直接发动“瞬时移位”,现在恐怕躺在那儿昏迷的,就不止方疏雨一个了。
然而下一秒,令三人全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从上方的阴暗处里忽而射出了一柄短剑,正中了方以寒的右肩。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辛卯和方疏星都是猝不及防。他们两人还在惊讶的时候,方以寒的肩膀已经被那柄剑捅了个对穿,剑尖因投掷者的用力之大,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
“咳……咳咳。”方以寒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这下子显得更是苍白。
那一瞬间,辛卯只觉得心口处也像是被一柄短剑给捅穿了一样,那种感觉……疼得刻骨。
她愣怔地望着方以寒就这么脆弱地倒了下去,整个人都仿佛要在她的眼前这么破碎消散,辛卯突然慌了。
“方以寒——”一向在外表现出自持而又冷静模样的辛卯,难得以这样失态的表情跌跌撞撞地冲到方以寒身边,清冷无谓的嗓音也很罕见地变得尖锐,甚至狼狈地破了音。
冲向重伤的方以寒的辛卯此时此刻根本顾不得自己身后。
方疏星见情况不对,迅速将还在昏睡的姐姐方疏雨安置好后,很是果断地拔出背后的长刀,以戒备的姿势挡在了辛卯的后背处。
原本就因为在方家的长老手下被审问而受了不少伤的方以寒,此刻由于短剑射来时猛烈的冲击力而被震出了一口血,肩膀处的贯穿伤由于姿势不佳而血流如注,方以寒躺下也不是,站起身也不对,伤口始终在剑刃上划来划去,猩红的血从创口流出,洇染了原本就破落褴褛的衣裳,微微发黑的颜色触目惊心。
辛卯见了,鼻头都在发酸,微微咧开嘴,看着嘴角带血痛苦喘息的方以寒,自己的表情也开始有些痛苦扭曲起来。
这伤不能再拖下去了。辛卯吞了口唾沫,咬紧了后槽牙,硬着头皮调动脉冲,在手掌上化形,形成了密度极高的脉冲刀,看了方以寒一眼,颤抖着声线提醒道:“忍一忍。”
方以寒根本连回答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辛卯强行稳住自己的呼吸,抬起一只手用袖口略微粗暴地在眼角边一抹,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用脉冲刀将方以寒背后的那一段剑刃给劈断。
彻底失去支撑点,又彻底从痛感中解脱的方以寒忽而松了口气,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辛卯一惊,避开了插在他肩膀处的那柄短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而与此同时,站在辛卯身后的方疏星抵挡住了神秘人的全力一击。
辛卯和方疏星对上过一次,心里清楚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而现在与这名神秘人拼刀的时候,方疏星握刀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足以证明此人实力不俗。
而且辛卯敢断定,他的真正实力,应该是在方疏星之上的。
如果方疏雨还在,那么加上方疏星也许还能与之一战,现在只有她辛卯在,和他的配合肯定会产生不少问题。
这样的话反而会拖对方的后腿,倒不如单人作战,胜算还大一些。
看来要顺利脱身,只有这一种办法了。
辛卯冷静下来,将受了重伤的方以寒抱到角落里,轻柔地安置好后,面色平静地起身,随即转过身,缓慢地朝着方疏星与神秘人对峙的方向走去。
一步,一步,辛卯走得很迟缓,然而每走一步,她的全身都在逐渐地释放出极度庞大的脉冲能量,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溢出更为沉重的威压。
正和黑衣人艰难对峙的方疏星感觉到了这股沉重的能量,不由得愣了一下。对方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辛卯竟然会爆发出这样强大的能量来,在和方疏星的对峙间也忍不住分出了一丝注意力来看过去。
眼神落到辛卯身上的一瞬间,两个人都狠狠一愣,而那名黑衣人显然最先反应过来,冷笑一声,仿佛是在诱导些什么,低声道:“哦?为了一个没有家族支撑的氏族少爷做到如此地步,值得吗?”
辛卯双眼分明是隐在阴影中,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全身都裹在漆黑斗篷内的男人,缓缓启唇时,声线都显得冰冷至极:“与你无关。”
此话一出,就连方疏星都忍不住浑身一颤——从见到辛卯开始,他都没听过这位小姐用这样令人觉得寒冷彻骨的语气说过话,虽然他总觉得她说话过于随意,显得有些无礼,但是不可否认,她让方疏星觉得还算亲切。
只是……方疏星有和那神秘人一样的问题。为了方以寒,而要使用这样通过献祭自身来变强的术法,真的值得吗?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从自己的角度来看,让他为了自己的姐姐这么做,他都会毫不吝惜地去付出自己的一切。
这么一想,方疏星便彻底明白了。只要是自己重要的人,无论他究竟是不是拥有雄厚的家族背景,甚至都不会管他究竟是死是活,根本不会考虑值不值得。
看着辛卯周身猛地爆发出骇人的脉冲能量,甚至已经能由肉眼可见,方疏星却内心一片平和。
明明……她即将施展的,是险些被列入禁术范围内的术法。
方疏星正思索间,黑衣人已经从他面前跳开,一跃而至辛卯的身前,似乎想用言语扰乱她的思绪,打断她的吟唱:“作为辛氏一族的后人,却为了仇敌家族的后代而使用了‘断凫续鹤‘,辛卯,你对得起你的祖先吗?”
辛卯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口中依然念念有词,吟唱的咒文丝毫没断,也没有失误:“知我故来意,愿以断凫之足,续以野鹤之元,寿数危浅,亦求簪星曳月。煮鹤焚琴,在所不惜!——断凫……续鹤——”
吟唱结束的一瞬间,辛卯立即被刺眼的白光而层层包裹,那光亮不仅扎得方疏星睁不开眼,就连严严实实裹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都禁不住抬手去遮挡那片光亮。
白光褪去的刹那,方疏星看见辛卯的模样,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不单单是她扎起的马尾彻底散开了,就连那一头原本乌黑锃亮的发都令人惊讶地变成了雪白的冷色。
不止如此。方疏星皱起眉头,注视着缓缓抬眼的辛卯。她的眉毛,还有睫毛,完完全全失去了原先的漆黑。
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天一夜,辛卯落了满头满脸的雪花,眉毛与睫毛上都缀满了纯白的冰晶。
躺在角落里昏迷了一阵的方以寒渐渐转醒,然而刚刚恢复神智,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一片朦胧间,他能隐约辨认出辛卯的身形,可他不敢确认的是……为什么她的头发……全白了?
难道说——方以寒的呼吸再一次急促起来,焦急间提起身体里残留下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只能艰难地从喉间挤出两个字来:“辛……卯……”
不要。他想告诉她,抓住她的手对她说,不要为了自己这么做。
断凫续鹤……那是献祭了自己的寿命换来短期的实力爆增的术法,献祭的寿命多少与实力提升的程度成正比。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五年,可能是二十年,也有可能……是耗尽自己往后余生所有的年岁。
他方以寒现如今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累赘,如果不带着他,他相信以辛卯的实力一定能够从这里逃出去。
然而现在……她却耗费自己的生命,只为了提升实力来打败那个神秘人,杀出一条血路,好带他离开。
当时把辛卯的记忆全部抹去送回人间界,就是为了能够实现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做回一个普通人,不要再搅进时空域的是非曲折里,而抹去记忆,也是为了保护作为平凡人的她,不要在过上简单的生活后,还被方家的那些家伙骚扰。
可是现在,她不仅恢复了记忆回到了这里,还为了救自己折了寿,那不是完完全全违背了自己当初送她离开时空域的初衷?
方以寒躺在原地动弹不得,手指轻轻一动,满眼的焦急与痛惜,全在辛卯霎那间消失在原地的时刻,掩藏在闭起的眼帘之下。
黑衣人见状,冷笑一声,依然用言语冷嘲热讽道:“不愧是辛氏的后人,都是些不管不顾的疯子。”
辛卯秉持着对上敌人一言不发,不向对方透露自己招式一分一毫的原则,自始至终都不搭那人的腔,任凭对方锲而不舍地唱着独角戏。
“让我猜猜看……为了方以寒,你究竟牺牲了自己多少年的生命?”黑衣人继续说道,“十年?三十年?……还是说——一百年?”
辛卯静静地听着,半耷拉着眼皮,心里很是无语地腹诽。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打架的时候能有这么多屁话?
正这么想着,对方就爆发出了一串阴冷的笑声:“哼哼哼哼……如果真用了百年的性命来献祭,那与我的这一战打完——辛卯,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什么时候能说完?辛卯抿抿嘴角,心中已然升腾起了不耐烦的情绪。
她不敢确定自己和方氏姐弟在战斗时,这人究竟有没有在暗室的某一个暗处观察自己,因此索性不用自己还算拿手的那把复合□□,选择用脉冲化形的脉冲刀来抵挡他的长刀。
既然也是使用长刀,那么证明这人也是来自于方家。只是这人的刀法明显不如方氏姐弟来得光明磊落。
黑衣人一边和她对峙,一边还继续喋喋不休地,似乎不刺激到她不罢休:“值得吗,辛卯,为了那个一无是处的小子献上自己的生命,让自己的家族彻底绝了后,你不后悔吗?”
“啧……”辛卯这下实在是绷不住了,不耐地一皱眉头,又往脉冲刀上注入了更多的脉冲,直接将他的长刀弹开,“唧唧歪歪的。大哥,听你声音年纪也不大啊,怎么话多得跟我爷爷似的?”
“爷爷”两个字一出,不但是作为当事人的黑衣人僵硬住了,连站在一旁观战的方疏星也彻底傻眼了。
而辛卯并不在意,继续对着黑衣人一通输出道:“我看你小子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好像很确定我就是献祭了一百年跟你打的样子?对自己倒还挺自信哈。看来作为人,最宝贵的两个品质你没有啊。”
“什么?”被辛卯一顿数落,神秘人此时此刻显得有些呆傻,难以置信地下意识问道。
“哦吼,不懂就问,这一点倒是比很多人强一些。”辛卯逮着机会就插刀,一丝一毫都不放过,“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发发善心告诉你吧——是自知之明和谦虚低调,这两点,很可惜,你没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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