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问了几句话而已,方以寒就脸红得跟被人调戏了似的,辛卯简直莫名其妙。
“你脸红什么?”她疑惑地问,“我有说什么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吗?”
方以寒一听,脸上烧得更甚,却依然嘴硬道:“谁……谁脸红了?!”
辛卯于是当场掏出手机,对着他拍了张照,拿给他看:“证据确凿,你自己看。”
方以寒:“……”
他现在觉得自己脑门上只有两个字——无语。
他叹了口气,无奈抿唇道:“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辛卯这人真是个天才,方以寒由衷地这么认为。毕竟没有人,能每次都在气氛稍稍有些暧昧的时刻,突然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就跟掏出了一根针似的,把空气里的粉红泡泡一个个地给你戳破,没有人。
于是这段小插曲算是暂告一段落了。
越野车开出去十几分钟后,差不多相距感染特区已经有一公里的距离时,车内忽然响起了方以寒的手机铃声。
辛卯瞥了一眼导航上的来电显示——江云邈。
她不由得一挑眉。
方以寒摁下了方向盘上的接听键,“喂”了一句,另一边立刻传来江云邈略显低沉的声线:“喂,你说只要有进展了,就让我给你通报一声的。霍思慎现在似乎是已经找到了突破点了,第一次非生物模拟试验失败了,现在正在进行第二次模拟,但是她应该已经明白要从哪里入手了,你不用担心。”
非生物模拟试验,是通过计算机来进行药物的测试,是霍家旨在减少实验对于动物造成的伤害,而研发出的实验方法。
而这只是处在药物研发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则需要用到实验专用动物进行进一步的测试,如果第二阶段也能够成功,那么就剩最后一步了——在患者中挑选志愿者,并进行最终测试,若是能够成功治愈,则证明血清药物有效。
“好,我知道了,之后如果还有情况,不管好的坏的都告诉我一声,如果不行,我会立刻带着辛卯赶回来的。”方以寒一边依照着导航的指示向右打着方向盘,拐入另一条公路,一边通过车载蓝牙和江云邈通话。
江云邈闻言,忽而笑了,声线不复才开口时的低沉磁性,反而显得清亮明朗起来:“行啊,了解了。不过我估计,你也没这回来立功的机会了,就好好跟小师妹一起回去见家长吧,这段时间你也没怎么好好歇过,权当休个假,嗯?方、老、师?”
最后特地一个字一个字抛出来的称呼被江云邈念得语气暧昧,显然是刻意用了平时辛卯对方以寒的习惯称谓。
方以寒瞬间沉默了,偷偷地瞥了副驾驶座上的辛卯一眼,正巧撞上双手环胸的某人挑起一边眉毛看着他。
他抿了抿嘴角,立刻将视线转了回去。
而某位打来电话的少爷,听方以寒突然不出声了,还很是奇怪地追问道:“嗯?你怎么不说话了?”然而这话刚问出口,他便后知后觉顿了一下,说:“……你不会开着免提吧?”
方以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在开车,你说呢?”
言外之意便是——我肯定是连着蓝牙啊,不仅开的免提,你的声音还是在车载音响里过了一遍,呈倍数放大。
而辛卯也很是配合地出声问道:“老江,什么叫……‘跟小师妹一起回去见家长’啊?”
突然被这么一提问,江云邈打了个结巴,不怎么顺畅地胡扯道:“……回、回去见家长,给你找份工作。”
方以寒嘴角抽搐了一下。
辛卯闻言,木着一张脸,翻出死鱼眼来:“……二师兄,你觉得这理由,你自己会信吗?”
坐在车里的两人就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哎哟”了一声,听筒里又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都能想象出江云邈被辛卯这一问弄得抓耳挠腮的模样了。
辛卯正准备听他怎么跟自己瞎掰式解释,一旁的方以寒便出声截住他的话头:“行了,我来跟她说吧。”
“……好。”
江云邈像是松了口气,匆匆和两人道别后,趁方以寒挂断通话前,速度极快地甩了一句:“谢了兄弟!”便抢在方以寒前头挂了电话。
方以寒、辛卯:“……”
方以寒无奈地摇了摇头,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一旁的辛卯却一改平时得过且过的佛系,等这通话里的忙音声一过便开口问道:“所以……老江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窘迫地一抿嘴,沉吟了一阵,嗯嗯啊啊地拖长了音调,垂眸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油量,又摁了摁方向盘上的切换键,煞有介事地检查着越野车的耗油和公里数,被身边的辛卯盯得心里一紧张,才消退下去的红晕又开始从他的衣领处冒了上来,一点一点地,沿着他的脖颈向上攀缘。
见他支支吾吾了这么久都没说出口,辛卯不由得开始犹豫了。
他既然不是很愿意说,那自己这样略带强硬地逼迫他告诉自己实情貌似……不太好吧。
辛卯嘴唇翕动,刚要扯出霍思慎对病毒研究的事情来转移一波话题,却没想到方以寒抢在她前头开口了:“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父亲是方家怀字辈排行第二的方怀信吧?”
没料到他会突然起这个头,辛卯怔了一下,愣愣地应道:“哦……嗯。”
“所有人都说,我母亲是病逝,”方以寒眼神平静地直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依然很稳,“包括师父也这么告诉我。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很早就清楚,我母亲真正的死因并非重病不治,而是被人害死的。”
这话一出口,辛卯只觉得眉心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心尖也像是被重重一掐,又酸又疼。
辛卯安静地听着方以寒娓娓道来自己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一切,他分明是用着云淡风轻的语气,辛卯心底里却止不住地泛起酸涩。
大概还不止酸涩,大概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只是过于复杂,不可名状。
师父挖空心思要将这件事彻底遮掩住,费尽心机不想让方以寒知道,想通过隐瞒的方式来保护他,却没想到他很早就得知了真相,虽然并不是事件的全貌。
然而千杼子保护心思过重,从来都没有想过,方以寒就算年轻,但他的经历向来和别人不同。
同样是在世家出生的孩子,江云邈尽管也见过不少人和事,但他毕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或许家族内部也有那些个狗屁倒灶的事,可是他父母双全,那个小家庭还是温馨和睦的。
方以寒呢?听他现在的叙述,小时候唯一能让他感觉到家庭温暖的记忆,只有他的母亲还未去世时带给他的陪伴,以及他的姑姑留给他的亲切,其余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痛苦又冰冷。
除了母亲和姑姑,方家的其他人都不喜欢他,将他当成是异类,只因为他的母亲是时空域的平民出身。大伯不喜欢他,总是喊他废物,爷爷也因为他母亲的身份而对他冷嘲热讽,有时候不理不睬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就连自己的父亲父亲,都不常对他笑脸相迎。
“我母亲去世后,冯家以寻求过继子的名义,来方家讨要质子,”方以寒提到这里的时候,四平八稳的声线终于起了波澜,“我父亲没有和我打过一句商量,就提出要将我送到冯家去。”
辛卯听到这里,其实已经觉得有些不忍。
当时的方以寒才不过六岁的年纪,最为依赖的母亲又刚刚去世,他的依赖心理势必会因为母亲的死亡而转移到父亲身上,然而此时此刻,方怀信却作出了将儿子送去冯家的决定。
孩子天生本就是对父母有着不同寻常的亲情的,试问当初那么年幼的方以寒,在得知自己的爸爸在妈妈离开了他们后,竟然要将他送去别人家,让他去喊另一个人“爸爸”的时候,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或许有无助、无力,还有害怕、伤心,辛卯不敢向他考证。
方以寒说完那句便笑了一下,脸上虽在笑,眼底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我也不记得……自己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只有我爸一脸平淡地跟我说:‘小寒,七月份一结束,你就去冯家,读书学习、吃饭睡觉都在那里。’我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在自己家读书学习、吃饭睡觉,他说:‘因为你不能再喊我爸爸了,要叫那个来接你的人爸爸。’我只记得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但是始终没法回想起那人说话时的表情,到现在为止这一部分的记忆就只有声音和场景,却没有那个人的脸。”
辛卯略微皱了皱眉,没有转头去看方以寒,问道:“那为什么你现在……想去方家一趟呢?”
她说话间停顿了一下。原本“回去”二字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辛卯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换个表述。
他深吸了一口气,趁着回答时重新吐出的这口气听着有些颤抖:“因为那是我的心结。”
辛卯听闻,浑身都是一震。
“如果我不去面对……我知道,我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里面,”他说,“因为我不能面对的不仅仅是抛弃我的父亲,更是过去那个被抛弃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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